新春辞
冰雪接连封锁群山
这是北方该有的苍劲与冷寂
那匹老马立于枯黄的纸端
宛若一把生锈的钝刀
偶尔,能想起久远的割裂
故乡仍在。灵禽和异兽仍在
祖先的骨殖还没有在泥土里发芽
恪守仪轨的人却已有了古意
远离田野的半轮辐毂
高悬于殿堂之上
就像我们引以为傲的曾经
虽有槁暴,无法伸屈
所有的风都向着春天吹
那么多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
就已年近半辈,渐知天命
这个年关,只能期盼
会有一片晶莹的雪花
落入孩子的眼睛
西北,冬日无雪
这个冬天,整个大西北
都在干涸和枯萎里挣扎
没有飞雪漫天,没有腊梅独香
甚至没有,想象中的朔风
钢刀般剖开天地的秘密
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即便是春天已经阔步而来
也不会有太多的冰凌
可以融化成,滋养大地的溪水
拾级而上,已经没有多少浮土
能让脚迹那么显明了
俯下身来,一样见不到
那些贴地而生的虫豸
会给你平等对话的机会
那些炊烟稀疏的村庄
如何才能,在晨曦里慢慢醒来
大河谣
两只绿头鸭在黄河里凫水
一群麻雀站上枝头,又一哄而散
满河塘的苇子就安静了下来
九座大桥连系着两岸烟火
一苇渡江,只能成为传说
干燥的北方很久没有看到雪花了
老人们接二连三地撒手而去
美丽的新娘就是冬天最后的妆容
归乡的人,向着春天奔跑
那些庄严的古老仪轨
尚能被潦潦草草地唤醒
病毒依旧肆虐,大地震颤不已
辛丑年的最后一轮圆月
斜挂西天,澄明无比
逐渐响亮起来的敲锣打鼓里
我们更要活得,小心翼翼
村落史
在漫长的光阴里
祖先们,没有丝毫改变
打马归来,卸下一身寒气
卸下那些勉强糊口的疲惫
多年以后,我和我的亲人们
依旧如此局促地挤在一起
如此温润的人间
有些花,说开也就开了
有些人,说走也就走了
群山苍茫,年关已近
深陷在一曲黄钟大吕里
早已忘记,深切地哭泣
河西短章
远处有长城,有汉代的金戈和铁马
瞬息万变的流云,能听到
龙吟和凤鸣。荒山和石头
无一例外,裸露着峥嵘的筋骨
骆驼刺还在,用仓促的手掌
掩盖着千里荒原
多么渴望,能有一场雨
浇灭大片大片的沉寂
诗人路明说——
只有风车转动着,才能
让人感觉到,这块燃烧的大地
并没有彻底死去
炽热的戈壁,天与地之间
还有光影颤动的声音
辽远的河西,天与地之间
只剩下一茎衰草的距离
莫高,或者解脱
1
佛陀从残存的雕像里降临俗世
菩萨、金刚和力士,也从褪色的壁画中
走向人间。白象,青鸟,翼马,还有九色鹿
相继离开熟悉的洞窟时
红尘中就非常拥挤
没能回到天庭的,最终只有青牛
“留在人间是因为传错了圣意——
人类因为羸弱和懒惰,本来应该
每日洗三次脸、吃一顿饭。
糊涂的老牛,讹传成了
吃三顿饭、洗一次脸……
所以惩罚它永远分担农人的苦累!”
我们远离土地是什么时候呢?
庚子年九月的午后
千佛洞第一百窟里人头攒动
一对抬杠的耕牛,在少年的眼中
正褪去唐朝的颜色
2
砖和土可以抟成一座宝塔
木和泥能够塑就一尊大佛
风和雨,却无法阻止
那个王朝的覆灭
千年以后,毛边的狼毒纸
依旧保留着骨殖的颜色
经书之上,金色的笔迹
隐藏着无人能解的秘密
“天留下了日月,草留下了根;
人留下了子孙,佛留下了经。”*
甘州大地,碧空如洗
佛陀涅槃,人声鼎沸
*此句引自叶舟长篇小说《敦煌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