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童年
冰草割开的伤口结满了绛色果子
糌粑糊糊喂大的那只花羊羔
已经有了好多儿女。除夕后半夜
偷来土酒泡下的馍片
让那只獒崽醉了整整一生
据说,给家犬灌酒会让它“眼生”
可以牢牢守住贫瘠的大门
在那片不易解冻的坚硬土地上
羸弱的母亲,放任我们饮酒
她希望儿女们都活得刚强
唯唯诺诺,终究没能练成斗狠逞勇的秉性
好在,离开高原之后
我们生活的地方,气候温润
家族史
曾在一本厚厚的地方志里
找到过先祖一闪而过的名字
那幢百年老木屋拆除很多年了
承包到户的二十六亩山地
全部都已退耕还林
父亲辞世两年后的那个黄昏
沉寂七百多天的号码突然来电
——甥儿已经变声的话语里
能够听到甘南急促的风声:
“舅舅,我到县城读初中了,
现在用着爷爷留下的手机。”
默默改掉手机通讯录时
我知道,那个熟悉的称谓
就彻底成了过去
君子兰
密密匝匝的叶片挤压着初生的蓓蕾
病毒肆虐,总会有宽厚的手掌
轻抚如封似闭的大地
最后一朵花在阳台上凋谢了
乍暖还寒,千里岷山在夜半战栗
这是三月为数不多的真正面目
黄钟大吕不绝于耳。想起清明
又不能完成对你的祭祀。想起人间
白衣如雪的君子渐行渐远
起风了——
整个春天的尘,浮满苍穹
春晨随记
三月以温暖的名义聚集沙尘
病毒还在大地上蔓延
一扇封闭的窗爬满流萤
我两手空空,无法拯救
任何一个生命
惯走夜路的人在黑暗里寻找光明
斑驳干秃的笔终于不下墨了——
这些年,每个字都写得过于用力
凌乱的笔迹洇湿迟迈的人生
在北方,春华和秋月如此短暂
夏天和冬季却如此冗长
这些,多像我们的一生
足以让岁月露出疲容
温润如玉的婴孩降临人世
一枚叶片,在烛光里
展开精致的面容
整个世界都柔软了下来
梦境
看不见的幽灵在大地上游荡
所有的生命,都面露戚容
一幢幢破败的楼宇铁链深沉
白衣如雪的人,走不出满地泥泞
这些年我深陷俗世,黑发落尽
依旧放不下贪、嗔、痴、慢、疑
惟有早醒的晨间
才能仔仔细细地端详
那些不敢示人的梦
春分
屋旁的无花果又开始抽出新芽
临江而居的耄耋老人走完了倔强的一生
他的儿孙们散落各地
在几种语言里转换着归去和远航
壬寅年春分,燕子尚未返回北国
碧桃、连翘、迎春和香荚蒾次第开放
如果能够绕过那些荒芜之所
黄河两岸,确实已经春风浩荡
肆虐的病毒再次关闭三月之窗
失事的飞机坠落山谷
无情的大火漫卷山冈
谁又能用一双轻柔之手
轻抚不期而遇的灾难和悲怆?!
哀歌
草长莺飞。偶尔晦暗的天空
并没有露出吃人的表情
被撕碎的悲伤渗入泥土之中
甚至不能长出,一株含泪的杂草
地下二十米,是七层楼的深度
无力造下浮屠,地府和救赎
人间三月,所有的花朵都是滴血的倾诉
一百三十二个生命,入土,却如何为安……
真的希望,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还有谛听,和把地狱坐穿的大慈悲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