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未央
北方一隅,开谢了的碧桃是空的
尚未解封的巷陌是空的
绿色尚未抵达的雪域高原是空的
不下雨的那些眼睛,是空的
如果再往高处走
瓦蓝瓦蓝的苍穹是空的
生命最低处的虫豸巢穴
也都是空的
整个世界缺少耳朵
你所说的,跫响空谷
又有什么意义?
与冰川相邻而坐
与冰川相邻而坐的
是石块,或者我的亲人
他们心底洁白,沉默寡言
宛若一枚枚海螺,历涉千年
才能发出大海一般的声音
在遥远的天际,会有鹰隼
带走肉身和俗念。阳光会继续照耀我们
照耀长短不一的日子,大地上
不时传来古铜色的回响
一条小径通往雪山腹地
或者,半掩的家门——
你微笑着的时候
整座冰川,就开始融化
四月,或者沙尘
沙尘起于北方,寒流来自西域
太阳照常从东边缓缓升起
百花争妍的消息,最早还是
会从南国遥遥传来
几只早醒的蚊蝇在窗纱上盘亘
一树向阳的牡丹胆胆怯怯地开放
又一年春天,还是来到了黄河岸上
所有历涉的冬日的艰难
似乎已经无人提及
风吹进风中,鸦雀无声
水流在水里,波澜不惊
乍暖还寒的四月,只能渴望
有一场大雨,能够唤醒
地底下沉睡的生灵
暮春的眼睛
杏花开到一半的时候
倒春之雪早已覆压枝头
故事刚刚讲出口的傍晚
缄默的老人,却接二连三地
闭上了眼睛
坚韧的皮袋,五彩的毛绳
两亩胡麻才能织成的巨大幔帐
和坚硬的桦木农具一样
都已经布满了虫孔——
年近古稀的母亲说,村里要求
撂荒多年的田地又得种植庄稼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铲除
盘根错节的那些冰草
出门多年,我们始终掖着
源自泥土的蛛丝马迹
历涉数世,我们还得捂紧
不能示人的那些暗疾
谷雨,遂想起
风从南国吹来,带着燥热的气息
海的平静,汹涌,和腥味十足的不安
在冰雪渐融的泥土里
高原上的人们,敞开襟怀
开始了又一年的开犁仪式——
奋蹄的犏牛如梦初醒,披红挂彩
如弓的后背,残存着整整一个冬季
结下的锈毛和粗重的呼吸
布谷鸟时断时续的啼鸣里
山桃谢了,野杏谢了,酸涩的李子
也开始挤满疙疙瘩瘩的日子
沉寂的北方大地,突然就有了
乍暖还寒的生机
春光短促,已然接近尾声
人世漫长,尚未竭尽全力
北国之春
桃花是一种隐喻,丁香也是
而牡丹的凋零更加如斯——
谷雨已过,立夏未至
乍暖还寒的北方,总有一些鸟鸣
如此妥帖地,提醒我们
这个春天尚且温润
太多虚妄的话语,足以
让一场冷雨在午后悄然落下
万物皆在红尘隐遁。惟有
多年的隐疾,和天际的浮尘
若隐若现,卷土重来
满树的青杏儿齐刷刷突兀着脑袋
那个苍迈的人,踯躅而行
宛若大地洇开的败笔
听闻普姆雍措解冻
最后一片雪花落下时世界尚且安静
最后一块冰凌,在背阴处悄然断裂
普姆雍措已经掀开神秘的面纱了
整个北方,依旧在四月干涸如斯
熄灭的灯盏足以让整个夜晚充满辛辣
铜质的影子,继续守望遥不可及的黎明
“斗指辰。萍始生。鸣鸠拂羽,戴胜降于桑。”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美好奔跑
繁华堆砌的枝头犹挂着三个风干的梨子
翻过这个春天,我们翻不过生死轮回
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记录者
我不愿文字充盈人世的每一缕血痕
只能对行走报以陈旧的敷衍
梦里的虫豸又一次疯狂生长
下山的时候,那一朵鸢尾
深藏着猛虎的斑纹
鸟鸣涧
玉兰盛开在清矍的枝头
那是春日献给天空的杯盏
雨露洒落在温润的晨曦
悦耳的鸟鸣就会破窗而来
这一切,正好适合
让我们握起轻盈的笔端
如果没有沙尘弥漫在北方
没有倒春之寒
让四野的幼果跌落地头
没有清晰地看到
苍穹里燃烧着的那个黑洞
又该拿什么驱散
内心深处的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