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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杰•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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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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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杰·索木东:一条小径通往雪山腹地(组诗)

一场大雪里回到甘南


再次回到甘南的时候

大雪刚刚停歇。山坳里

喷着热气的几头黑牦牛

是天和地留存的最后呼吸


天空依旧蓝得让人心疼

阳光打在银子般的地面上

所有的眼睛都暂失了光明

——如果能够越过群山

就能看到,孤寂的鹰鹫

划过天际的身影


旗帜般招展的流云,斜插在

金色的峰顶。春天已经慢慢来了

冰雪消融的溪水滋养着万物

古堆周遭的土地如此松软

逐渐苏醒的那些格言

是骨缝里最坚硬的洁白


这么多年了,靠近村庄的时候

为什么还会手足无措?!


原刊于《甘南日报》2022年2月7日



群山复归寂静


健硕的骒马打着响鼻特特而来

衣着鲜亮的俊美少年

在平整的冰面上走得愈发忐忑

大路尽头,一身锈毛的老犏牛缓缓而至

负重的木车偶尔也会碾碎几片薄冰


群山很快就复归寂静了。静得只能听到

丁丁的伐木声从另一个时空遥遥传来

天地很快复归寂静。静得只能听到

尚未出窝的雏鹰又舒展一次翅翼


我们的内心很快也复归寂静

这个时候,就能听闻

一片雪花压低整个世界的声音


原刊于《青海湖》2022年第4期



与冰川相邻而坐  


与冰川相邻而坐的

是石块,或者我的亲人

他们心底洁白,沉默寡言

宛若一枚枚海螺,历涉千年

才能发出大海一般的声音


在遥远的天际,会有鹰隼

带走肉身和俗念。阳光会继续照耀我们

照耀长短不一的日子,大地上

不时传来古铜色的回响


一条小径通往雪山腹地

或者,半掩的家门——

你微笑着的时候

整座冰川,就开始融化

 

原刊于《甘南日报》2022年5月30日



化石


巨大的骨骼和足痕,深埋于地底

该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窒息,才能形成

亿万年后的扭曲。河南兽巨大的头骨上

尚有嶙峋的犄角,宣誓最后的张扬

突然想起那年漫游玉树大地

于高原一隅,得遇飞鸟巨大的趾甲

这些遗落的一鳞半爪,已不足以让我们坚信

麒麟,大鹏,飞龙和北冥之鱼

都曾是多么真实的存在


蛰伏人间太久了啊!利齿和想象

早已被温润的日子慢慢磨平

相较于眼前这些巨大的坚硬的肌体

我更愿意听到,那些无法封存的嘶吼

正从远古,遥遥而至


原刊于《民族文汇》2022年第三期



苦水谣


天地犹如一个倒扣的漏斗

倾泻着中原大地的苦难

那么多的生命浸泡在洪水中

一寸一寸地等待死亡,或者生存

人类重回早已淡忘的风雨晦暝


仿佛一个罪孽深重的顿悟者

只能为罹难的人群流下两行浊泪

多像一个虚伪无耻的悲悯者

依旧两手空空,无法抚平

大地上任何一道创口


走过街头的孩子,用一朵菊

挽救着整个世界


原刊于《诗选刊》2022年7月



自在境


鹰翅滑过辽远的天际

那是白云方能缭绕的高贵


天空迎来狂燃后的暗夜

也是远山才配拥有的苍茫


明亮的午后,笑看那些晦暗的人性

恰是此刻能够得获的大自在


原刊于《诗选刊》2022年7月



敦煌


在敦煌街头,等一盏灯

从市井的两端温暖地亮起

等一盏灯,从佛殿中央

清冷地点亮。那么多的人

蜂拥而至,又四散离去


西域的夜突然就凉了下去

归去的脚步,开始踉跄

满地落叶只重复着两个字

不语……不语……


哦!在这个急促的人世

能够记起的过往是这般短暂

哦!在这个暇余的黄昏

能够逗留的时光是如此漫长


原刊于《草堂》2022年9月



莫高


佛陀从残存的雕塑里来到俗世

菩萨,金刚和力士,也从褪色的壁画中

走向人间。白象,青鸟,翼马和九色鹿

相继离开它们熟悉的洞窟时

红尘中,就显得非常拥挤


最终没能回到天庭的,据说只有青牛

“它留在人间是因为传错了上苍的话。”

“人类因为羸弱和懒惰,本来应该

每日洗三次脸,吃一顿饭。”

“可怜糊涂的老牛,却讹传成了

吃三顿饭,洗一次脸……”

“所以惩罚它永远分担农人的艰辛!”


我们远离土地是什么时候呢?

庚子年九月的午后

人声鼎沸的千佛洞第一百窟中

指给少年看的那一对抬杠耕牛

正在褪去,唐朝的色彩


原刊于《草堂》2022年9月



五月

 

倾覆尘埃的生命无力救援

肆虐人间的苦难举手无措

一场冷雨后,牡丹都凋谢了

带着紫斑的玉色叶片沾满泥泞

宛若陈旧的血渍。五月已至

我们空余一具皮囊,两腔怜悯

人生却已走完了大半

 

如果时光再温敦一点

待我归去——

垒土为灶,举杯林下

把鸟啼、涧鸣,遥遥传来的喊山声

和近旁的这只虫豸

颤动翅翼的所有美好

一一唤醒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2年第五期



秋日的印象大抵如斯


霜降至,天地大开大合

疏影横斜的枝头只剩下几缕斑斓

大地卸下了所有的葳蕤与繁华

我的北方,重露峥嵘的筋骨

群山隐匿猛虎穿林的风声


一只环颈斑鸠歪歪扭扭地走在步道上

是端午时节窗外嘀咕的那只良禽吗?

踉跄的身影是世界倾斜的唯一缘由

——早起的赶路人啊,愿你们拥有

人间最美的星光与祝福


如封似闭的日子很快就滑过去了

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又将塞满时光的空洞

穷尽半生,再也回不到鲜衣怒马的年纪

所有的坚硬,正从骨头缝里

一丝一丝地抽离


原刊于《西藏文学》2022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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