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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杰•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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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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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杰·索木东:消失的村落史(组诗节选)

伐木者简史

 

须是初冬,晴天,积雪尚未形成

须有一头老牛,一辆拾掇停当的木车

(骡马的圆蹄,易在冰上打滑)

须有一把称手的利斧,两根结实的麻绳

七八个伴当,寅时出发,就能进山

 

除非架桥,筑路,盖房立宅

不得砍伐圆木,只能劈下侧枝

于是爬树成为男子打小练习的绝技

万物皆有灵性,人类最是贪婪

夜半时风,顺着洮水偷偷东去的木筏上

荡着金钱腐蚀的魂灵,常被人们唾弃

 

而后油锯出现,拖拉机出现

大吨位的货运车,一辆接着一辆

偶尔倾伏在光秃秃的山谷深处

凌乱,疯狂,残忍,一如那个时代

 

后来封林,禁伐,不得进山

和片片幼林一起长大的

山清水秀,那些俊美的少年

不再猿猴般轻盈地攀爬于林间

他们聚拢,散去,远走他乡

多像屋顶逐渐稀疏的炊烟

 

再次听到,丁丁的伐木声遥遥传来

舒缓的,有节奏的空谷回响

长过一棵树的寿命

长过我们短暂的一生

 

2023222日晨于流珠斋

 

 

拉大锯者说

 

锯长一丈,宽尺余,齿约半寸

拉大刀锯的两个人,须有默契

平稳沉健,收放自如,臂力过人

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苦

 

头顶九尺是天,脚下三寸是地

高高的人字架上,平竖着的

是即端又直质坚纹密的大材

顺着墨线,逐一解开,匠心独具

过尺的四方楞木是立宅的梁柱

五寸的敦厚板方是修棺的良木

这些,都是人世间的大事

 

送锯须轻盈,宛若舍离,别有迟疑

拉锯要实在,就像成事,需得加压

立于架下,戴着茶色石头镜片的兄弟

抬头时,就能避开刺目的阳光

挡住容易落入眼角的锯末和灰尘

 

会唱儿歌的孩子们,暂时还不明白

——真正的拉锯,是协作,平衡

用力均匀,你退我让的破解之道

绝不是他们所言的,僵持不下的战事

 

2023223日晨于流珠斋

 

 

擀毡者传说

 

擀毡人背着巨大的锅盖和长弓

轻声碎语,踅过村寨

林林总总的精巧不会轻易示人

他们来自东路,岷县,河州

和更加遥远的南方一带

 

黑牦牛的毛,白绵羊的毛,和不知来路的毛

在巨大的幔帐上,逐一抖散,摊开,晒晾

满院的灰尘、草屑和膻味儿散尽的时候

擀毡人,和白雪一般蓬松的毛

一起卷入昏暗的炕角——

铺匀,压实,喷水……密密匝匝的制作

诡异,神秘,一如遮遮掩掩的午后

 

多年以后,我能想起来的

惟有那个夏日,无比乖顺的牛羊

卧于脚下,顺着一把惬意的剪刀

一卷一卷慢慢卸下,厚厚的冬毛

豆状的寄生虫,锲入皮下

多像时代的痛和痒

 

入秋时节,被擀毡者拐走的班玛措

那个高挑,贤惠,不善言辞的女孩儿

用悄没声息的私奔,一把撕裂

族人古老的脸面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们的村庄

朴素,慵懒,简陋,狭隘,一成不变

拥有手艺的人,是灵巧之辈

不事稼穑,备受喜爱,却也无人尊崇

 

2023224日晨于流珠斋

 

 

鞭子的启示录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不敢相信

您能把牛皮,羊皮,狗皮,和迄今为止

依旧不能知晓名号的,熊罴的皮

甚至肉是酸的硬的无法食用的野狼的皮

一股脑塞进那口残破的大缸里面

 

所有的皮毛,浸水,洒上药粉

泡足月余。就可以保持毛色发亮

或者尽数褪尽,不可一世的庇护

这些,好像都是,秘不外传的技艺

 

只记得,一根又一根皮绳

可宽,可窄,甚至细若心绪

裁剪停当,环于木桩之上

抹点滋润的酥油,反复抽拉

就可舒展筋骨,盘踞人世

坚韧,柔软,捆绑万物,不可名状

多像人过半百,逐渐温和的言语

 

您曾教会我,如何用心编制

一股的行走,两股的为人,三股的处世

如今,四股编制的鞭梢悬于堂上

以示警戒。而五股皮绳的编法

这个世上,果真有吗?

 

2023226日晨于流珠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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