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发白的时候,就可以回家
我们站在草地上唱歌
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
再暗一点,路就会发白
老人们说——
路发白的时候
就可以回家了
多年以后,在城里
我所能看到的路
都是黑色的
我所能遇有的夜
都是透亮的
而鬓角,却这么
轻易就白了
晨间,在棋子湾走了走
在海上,人是孤独的
船是孤独的,灯塔是孤独的
甚至,连星辰和神灵都是孤独的
这样的孤独,容易让我想起
北国的雪原
沿着海岸线走,并不能走出太远
一坐下来,就听不见风的喧嚣了
海滩上有沙砾,贝壳,和人类的痕迹
那些黑色和白色的石头
据说,可以作为棋子——
而我拙于攻防,不擅博弈
认为就可以这样安静下去了
认为就可以这样一直安静下去了
起身的时候,还是惊扰到了
那只一闪而过的虫豸
美仁
在草地上盘膝而坐
天空和云朵就一起低了下来
一场雨,落在美仁草原
便遇见了久违的前生
在甘南
既不是过客,也不是归人
在人世
必将是过客,也会是归人
紫铜
——兼答诗人扎西才让
静坐。听雨。后半夜的时间
正好适合给自己斟满一碗淡酒
如此就能,继续目睹
紫铜般的日子被拉得漫长
如此就能,留住村庄
拖泥带水的血脉
风,也就开始慢慢静了下去
静得就像老祖母留下的尘埃
三十年后,才在骨头缝里
逐渐堆成紫铜的印记
甘南的雪依旧下着,在五月
这样的清冷,足以洞穿幽暗
此灯依旧明亮如初
花开花谢,月盈月亏
万物,皆在一滴露珠里
努力发出拔节的声音
风,又开始浓烈了起来……
村落史
在那么漫长的光阴里
祖先们,丝毫没有改变
打马归来,卸下一身寒气
卸下那些勉强糊口的疲惫
多年以后,我和我的亲人们
依旧如此局促地挤在一起
在如此短暂的岁月里
有些花,说开也就突然开了
有些人,说走也就突然走了
群山苍茫,年关已近
深陷在一曲黄钟大吕里
早已忘记,深切的哭泣
故乡
那只鹰,还在苍穹里盘旋
那些牛羊仍旧啃食着枯黄的冬日
巨大的寂寥,足以让天空愈发湛蓝
大地如此静穆,清澈的雪光里
依旧,有我们所不知道的
深藏在岁月幽暗之处
年关将近,四面八方的人
又回到了故乡,曾经空空的院落
再次充盈着团聚的喜悦——
在熟悉的屋檐下,更多的时候
我们相对无言,默默擦拭着
那些略显疲惫的仪轨
岩刻
一头野物被锐器击中,接下来面对的
将是流血,死亡,和被肢解的命运
分而食之的那群人,已经在舞蹈了
围着一堆火,他们早已熟稔
表达喜悦的所有方式
求欢者绕不过去爱情。面容肃然者
绕不过去,摆在高处的那个座位
祭祀者绕不过去自己的脚步
这个通灵的人,突然停顿了一下
人世间就多出来两个文字
更多的符号被刻在石头上
是为了记载。或者,不被忘记
那日午后,你带我走进幽暗的岩洞
儿时的世界,打开一扇深邃之门
很多年说过去也就这么过去了
很多雨,依旧还在这么下着
自生咒语的那块岩石还在生长吗?
我的父亲,自从您走后
只能独自咀嚼,村庄的所有秘密
化石
巨大的骨骼和足痕,深埋于地底
该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窒息,才能形成
亿万年后的扭曲。河南兽巨大的头骨上
尚有嶙峋的犄角,宣誓最后的张扬
突然想起那年漫游玉树大地
于高原一隅,得遇飞鸟巨大的趾甲
这些遗落的一鳞半爪,已不足以让我们坚信
麒麟,大鹏,飞龙和北冥之鱼
都曾是多么真实的存在
蛰伏人间太久了啊!利齿和想象
早已被温润的日子慢慢磨平
相较于眼前这些巨大的坚硬的肌体
我更愿意听到,那些无法封存的嘶吼
正从远古,遥遥而至
莽原上
一位僧侣独自行走在山道上
没有车辇,没有马匹,没有随从
没有手杖,褡裢,和浑厚的诵经声
连时常游走于山野间的那缕疾风
也突然消遁得无影无踪
已经有很多年见不到
独自跋涉在路上的行人了
慢慢移动于午后的这点绛红色
终于翻过了前面的那个垭口
天地之间,突然又喧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