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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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河
那些时间的野马
以及驯服的河曲马
从巴颜喀拉
扬鬃奋蹄
一路抵达渤海
对于矗立的巨岩
厚重的黄土高原
以及沉积的泥沙而言
注定它们都是失败者
粟儿开花了
火苗陡地窜起
陶罐里流出
水波纹鱼纹蛙纹
和工匠的指纹
“水利万物而不争”
时间的方向
也总是朝下
而它奔突的轨迹
彷如人心之一念
2024.1.11
2、塔克拉玛干沙漠
在乔喀塔格山上
站成岩石中的
另一块岩石
茫茫浩瀚，缥缈海市
蒸腾起幻海的遐想
时间被肆虐的风沙吞没
孤独和岑寂
是岩石中的铁
铁中的岩石
在炙烤和冲刷中
抗争一生而愈发坚硬
塔克拉，是一个神奇的意象
玛干，是又一个无法探寻的秘密
何年何月，那地底下的城市
从独树繁花走向寂灭无迹
那“进去出不来”的
塔克拉玛干
早被一条沙漠公路贯通
和田河的温柔涟漪
轮台的金色胡杨
以及机灵的沙漠兔
是对“死亡之海”的
一通嗤之以鼻
2024.1.15
3、遇见天山
从帕米尔高原
到星星峡
大西洋来的水汽
一直在上空纠缠
有时是雨雪
有时是冰雹
更多时候
它们耸立成远古冰川
一枚海螺
或者蜗牛的化石
会把时针指向
亿万年前的某时某刻
有时，一段岩石的褶皱
想要隐藏点什么
可是风会
把任何一个角落
扫荡得干干净净
我们一起凝望雪山
目光在天山之上
你说：“快看，
那蓝色的雪”
有人在唱歌：
“我们新疆好地方
天山南北好牧场”
一只鹰在巡视它的领地
它的滑翔
更像是一出
未经彩排的表演
2024.1.13
4、戈壁滩印象
朔风不改初心
黄沙一生流浪
砂浆、石块和冰雪
在峡谷肆意出击
这里是锻打生铁的空洞之锤
是飞沙走石安身立命之处
这里没有远方
这里只有远方
2024.1.12
5、你不熟悉黑夜
黄昏，一只巨鸟的黑色翅膀
搭在我手臂上
它整个地占据了
我视野的一半
它鹰样的眼睛锋利无比
也是黑色的
它仿佛从哪里知道了
我不可告人的秘密
凝视中显出
对我的嘲弄
它不是鹰
可我的心因此
而战栗而狂热地
在巨鸟的黑翅膀
和生铁的空间里
搜索者怒放的繁花
和人类的命名
从土地深处
传来夜的滑翔
一只黑蝙蝠的铁犁铧
飞驰着，像色块
飞驰着飞驰着
一片又一片的色块
这样的夜
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
这只巨鸟是沉重的
一切都是沉重的
唯有我肉体中的生命
不知疲倦地
吹奏着它的青春的喇叭
2024.1.12
6、河西走廊
黄河水向东去了
西边，搁浅的
只有戈壁沙漠绿洲
和不知疲倦的风
风吹落一粒黄沙
巴丹吉林就隆起
又一个沙丘
风扬起一片雪花
敦煌莫高窟
又添一分宁静
我日渐老去的青春
是月光泛起的涟漪
让风吹皱了亿万年
依然在黄土和沙粒间
照亮一头
默默前行的骆驼
和悠扬的驼铃
2024.1.11
7、嘉峪关
夜幕抵近,危机如风
燕雀跌入落日的深渊
马蹄落空，戈壁
只有风送燕鸣
青砖，以一千度高温
粘合泥土和沙粒
成就一座关城
那砌砖的工匠，离开时
只留下一块定城砖
关城有两种形态
城门洞开，看得见明代的挑檐
城门紧闭，月光会溜进来击打城墙
2024.1.12
8、讨赖河大峡谷
一峡黄水
从祁连山跌宕而来
让我们一起凝视
那亿万年雕琢的冰川
让我们不停地淘洗
冰和雪的风骨
不停地淘洗
风和沙的纠缠不休
远处，更远处
是大地无法抚平的伤口
2024.1.12
9、昨天的雪
雪落在枯黄的梧桐叶上
麻雀们忽来忽去
那时，我正坐在树下
找寻你去年冬天
遗落的目光
遗落的脚步
遗落的声音
其实，雪早就
压住了小院
明天，如果雪融化
梧桐叶兴许会凋落
而你的目光
你的脚步
你的声音
也将融化成水
2024.1.11
10、一匹星子样的马
一匹星子样的马，枣红色
甩着尾巴，嘶鸣着
划破黄昏时，黑夜
便有了一种红色的味道
静静流泻的是河水
是黄河首曲的水
连这样一个平庸的夜色
也无法记载
那嘶鸣的沉默者的马
那无怨的永逝的歌
夜，你的手
凝重地横在我心际
尽管我刚从
乌云和尘俗里穿越了
遥远的沙漠和草原，尽管
我从很远就看到了这匹马
我的长发遮住发红的脸
和粗重的鼻孔，不断遮住
时光蜻蜓俏薄的翅翼
被我一下子打断
而流泻不止的是河水
是黄河首曲的水
2024.1.12
11、最好是夜里出发
最好是夜里出发，一丝不挂
血色胴体是灵魂的最佳通行证
不论走向哪里
它都和睡眠的道德争论不休
最好是一丝不挂
最好在夜里踏上征程
让双手和羞体的尴尬
在黑夜中穿越一万年
这熟悉的榅桲树下的幻影
永恒的青果上
还衬着一片褐色的叶子
它在我的唇边栖落
像一只圣洁的鹰
使羞耻中的我向雪中扎去
这我不愿命名的雪山
是我的无言诉说的一切
2024.1.12
12、关于来生
这初放的花蕾
凋谢在铁色的黑暗里
从无人知晓的悲喜里
有一支无名草斜生出来
它并未带着尘土之上的尘土一起来
仿佛是甘霖又仿佛苦海一潭
可这的确是岁月和季节之外的事儿
在苍白色的骷髅的遮羞布里
它是那种我在睡梦中的光吗
它是我骨头里不眠的元素吗
它是我血液里流淌的光吗
它是我忧郁里幸福的希望吗
这些不死的精灵
经由不能平静的心足至天涯
不是完美的结局或开始吗
阴谋善良毒恶的蝎的同族
山仍旧站在那里好几百年了
山仍旧站在那里好几千年了
谁又曾听懂了它的话语
山仍旧站在那里好几万年了
铁石般坚硬而刻薄
我最终将站着离开那里
2024.1.12
13、西北麦响
搓一把麦穗
在手掌心翻涌的
不只是西北麦香，还有
五千年中华的炊烟
那些在粮食里
筑巢的汉字，麦粒间
热气腾腾的哲学
喧嚣起黄河
泥陶或铜铁的合奏
我捂住耳朵：
黄水长，黄土肥
黎民欣悦如麦色
2024,1.12
14、雪落在黄河对岸
雪落在
黄河对岸石崖
赭红色的岩石上
这让快艇上的游客
轻易就看见了
河对岸的石崖
以及沉寂了
亿万年时光的模样
北方的冬天漫长
雪会一直压住
最先落地的岩石
征服坚硬的灰色
黑色或者赭红色
雪会固执地占有
岩石绝壁千刃的断层
或者横亘绵延的褶皱
对于崖下的黄河而言
雪是滔滔东流的
另一种声音
是黄河在高处的
另一种流淌
2024.1.12
15、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北方
空落的某个车站
你还和从前那样
站在红柳树下
你的长发，突然
被一阵风吹起来
你紫色的衣服上
有紫色红柳花的蜜香
正午阳光下
你一直看着我
却不说一句话
这是两个人的北方小站
多年以后
我的信笺铺展开来
任铁轨尖利呼啸
任你的眼神交织成网
多年以后
红柳树更加高大
红柳花随风飘落
黄沙依旧流浪
在北方小站
当火车鸣响汽笛
当夕阳铺满回忆
你还会来吗
2023.7.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