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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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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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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外

由百川大学西门出来,向前约莫五十米,可见一条贯通南北的巷子。这条巷子与大学高高的围墙平行,最初由建校时依墙而居、没有被拆迁的三四百户原住户组成。当年,或许应了“交必择友,居必择邻”的古训,谁也不愿意搬离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占地近四千亩,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被誉为森林式大学的百川大学。况且,校园里住着一大群举止言谈得体、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无论是教职员工还是学生,其文化素养、文明程度都极高。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毕竟只有极少数道德败坏者才做得出来,绝大多数人给校外居民留下了和颜悦色、知书达理的好印象。所以,在物资尚不够发达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周围的居民普遍愿意挨着大学城居住,这样或多或少可以沾上一些儒雅气质,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讲文明的城里人。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巷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若干年沧桑变迁,毗邻大学的巷子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一些原住户陆续搬迁到更舒适的小区居住,空出的房子政府不允许翻建便拿来出租或者买卖,眼下已是九成以上流动人口在居住。通常靠近巷子路边的多是店铺,半数以上是餐饮酒吧,余下的以卖廉价商品的店铺为主;靠近里面的用途比较杂,有把大房子隔成小间出租的,有开设放映馆、KTV、游乐厅的,还有理发洗衣找各种合作的,远远地在一面墙的高处亮个霓虹广告。这里本来也不是规划的商业街道,实在是需求多了或者认为学生的生意好做,硬是人为地生出一个商业区来。

这里所有的营生理所当然以学生为主要消费群体。于是,那些天之骄子们,无论是家庭条件不错出来奢侈的,得了空出来娱乐放松的,或者不愿意住集体宿舍在这里私租房子的,总算有了一些去处和满足身心的法子。因为他们的存在,巷子里又生出清洁工、打工仔、批货商等其他人群,每天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巷子已然成为一个随大学城而动的小社会。

在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社会治安状况自然难以让人满意,早时候听说曾有商铺强买强卖的,有放映馆夜里加塞放毛片的,这些年倒鲜见发生,毕竟朗朗乾坤,城市治安的大环境越做越好。百川大学保卫处曾提议将学校西门封闭,但因有进出需求人群的强烈反对作罢。偌大个大学城真要绕半圈,确实费时不少,封门也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巷子便慢慢沉淀下来,与大学城一起经风历雨,笃定前行。

李国庆的小酒馆大约就在巷子的中部位置,面积不算太大,一个大开间加上两个小隔间,大间是客人喝酒吃饭的地方,小隔间一个做了后厨,一个做了贵宾包厢,规模倒是正合适。其实,开这个小酒馆也纯属偶然,不过是想弄个能养家糊口的营生罢了。

李国庆早年曾在部队服役,女儿三岁那年,他的妻子生病去世。此后,他便申请退役回老家,一边在政府安排的石头河林场看管油库,一边尽心尽力照顾年幼的女儿。十年前,他从林场辞职,恰好赶上一位开酒馆的战友要搬迁到市中心小区居住,便把这酒馆接了手,算是做个顺水人情。总的看,这些年生意做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用李国庆的话说,他的生意经就只四个字——诚信经营,当然补贴家用绰绰有余,本来家里就没什么大项开支。二十年来,他唯一的心思就是把女儿拉扯大。今年女儿已经二十岁,除了她,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早先孩子小的时候,李国庆确实动过找人帮衬过日子的想法,但后来有人告诉他,后妈对女儿亲不起来,他的想法就淡了。有一次,他带女儿一起去见一个相亲对象,本来他还算满意,可女儿见了却哇哇大哭,他便果断放弃,之后再没动过这方面心思,一晃半生过去,至今仍孑然一身。对此,有人不解,有人说他傻。他总是淡然一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些年,女儿被他宠成了掌上明珠,不管多苦多累,只要看到聪明伶俐、乖巧勤快的女儿陪在身边,他就浑身来了劲。

唯一遗憾的是女儿不是读书的料,三年前高考落榜,之后无论怎么劝,她都不愿意去复读,整天嚷嚷着要和他一起创业。想到自己就一个独女,他慢慢接受了现实。又怕她在家里待得颓废,最后干脆依她,让她跟自己到酒馆里干,帮忙跑跑弄弄打个杂。没想到女儿在做生意方面的天赋挺高,渐渐成为酒馆里的一把好手,算是自食其力有了出息。

近年来,李国庆感到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对女儿有些放心不下。但当看到她的身体一天天变得凹凸有致,做事越来越干练,他又感到十分欣慰。那个咿咿呀呀的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她已经不是当年在林场看油库时跟着自己到处乱转调皮嬉闹的小女孩,而是可以自食其力、能离开他自由飞翔的凤凰了!

古有花木兰替父出征,今有李子木为父掌店。今天李子木格外开心,九月开学季马上就到,趁学校放暑假,她把父亲李国庆经营的小酒馆重新装修了一遍。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是因为小酒馆离百川大学不远,客人基本上是学校里的老师、学生和家属,这个时候正是酒馆的生意淡季之一。而她如此开心,是因为过了今天这个晚上,她就不再是小酒馆里端盘子干粗活打下手的临时工了。老父亲已经答应她,从这个学期开始,由她全面主持酒馆“日常工作”,而他退隐幕后当顾问。这不,忙了一个多月,酒馆明天重新开业,马上大权在握、走上主位的她能不开心吗?

不过,有一点父亲李国庆可能不知道,李子木还真不是贪恋酒馆的什么权和利。天天看着忙前忙后、起早贪黑的父亲,她早就领教了经营酒馆的酸甜苦辣。现在有几个年轻人还愿意吃这个苦?自从像鸟儿一样离开窝窝、飞出山林,跟父亲来到这座城市,她什么苦没吃过,怎么也算是跟父亲闯过山的人。她当然不怕吃苦。她之所以不去读书,根本还是放心不下她这个从不知道爱惜自己羽毛的老父亲。曾经,父亲在他最好的时光全心全意陪伴她慢慢成长;现在,她怎忍心在父亲白发皓首的时候远他而去?虽然自己没上过什么大学,但她相信,森林之外有参天大树,凭借自己一双勤劳踏实的双手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一样能养活父亲,操持好这个家。她已经想好,从此以后,她就好好经营这家小酒馆,留在父亲的身边,陪他一天一天变老。

李子木一刻也忘不了这些年父亲带给她的点点滴滴欢乐和为她的所有辛苦付出。父亲是个勤恳敬业的转业兵,在严肃外表的掩饰下,总是爱心满满。父亲工作的树林子就是她童话诞生的地方。父亲知道她喜欢小动物,专门为她养了一院子的猪、鹅、鸭子和鸡,还让她为它们一一起了个名字,带着她和动物们追逐嬉戏,像训练新兵一样教动物做事情。

除了会讲故事,父亲还会做很多事情:他为她在园子里用山丁子树嫁接一棵沙果树,告诉她树上的果子全部归她所有;他用木头给她做前面有螺旋桨,风一吹就能转动的飞机;他用一张年画,轻松就能给她做出别的小朋友从未见过的漂亮灯笼。在她记事以来,父亲就差为她去摘天上的星星了。

她最得意的是父亲总比其他小朋友的父亲能干,不仅会做米饭、包子、馒头、饺子、面条这些家常便饭,还会点她喜欢的豆腐脑,用瘦肉和蘑菇丁打卤子,香飘满屋,好像没有父亲不会的。在别的小朋友家这些可都是妈妈们的拿手好戏,父亲们大多躺在一张舒适的大炕上慵懒地睡大觉或者盯着一个频道看电视。这让她更加佩服这位既当爹又当娘的父亲。

……

李子木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明白,眼下小酒馆才是最大的挑战,这个倾注她父亲心血的营生,现在真的交到她手上,能不能操持好是个不小的考验。二十岁做老板确实嫩了一些,她也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毛丫头罢了。为了做好接手小酒馆的准备,这两年她从刷盘子开始,虚心向父亲和店里的师傅们请教,把酒馆各个岗位技能学了一遍。连厨师长都夸她菜做得好,天赋超过了她的父亲。为了提高理论水平,她又抽空到百川大学自修了工商管理学课程,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经。她认为父亲“好酒不怕巷子深”的理念没有错,问题出在好酒上,好酒是做出来的,一成不变规规矩矩不见得行得通。在大变革、大变化、大发展的新时代,人们追求时尚、悠闲的高品质生活已成为潮流。下酒馆早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质还是想静享一段休闲私密的美好时光,或者吐槽一下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不如意。

作为年轻人,李子木明白大学生群体青春浪漫、血气方刚的特质。酒,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排忧解愁的一种方式,与其他年龄段的人有着不完全一样的意义。喝酒,本无可厚非,关键看你怎么喝,喝好了壮胆怡情,喝多了伤身误事。当然,酒的品质是前提和基础。为此,她专门从代理商那里精选了一批优质品牌酒和鲜扎啤,并开始在老顾客中推行会员制。再就是营造喝酒的氛围。她认为,好的环境才可以喝出好的心境。今晚是开业前最后一个夜晚,一切就绪,只等东风。此刻,她正带着酒馆老员工、得力助手兼闺蜜齐齐对“战场”进行最后的巡查。

这个小酒馆,虽然面积不是很大,看上去也不算豪华,但主题格调能令人耳目一新。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李子木请负责装修的徐师傅在门口特意加装了一个石体山洞,顾客一进门就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等人进到馆内,立马就被吸引。一棵硕大无比枝叶茂盛的青藤老树像一张大伞一样撑开整个屋子,枝蔓上缀着的果实状装饰灯形态可掬,各种酒具和酿酒设备在角落里自然地布着,顶上朦胧的橘色照明灯光从枝叶的罅隙里洒下来,光线柔柔弱弱,温馨而浪漫,令置身其中的人不由自主产生“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冲动,以及对美好时光的遐想。

哦,完美,不!李子木在收银台这个位置停了下来,她朝墙上凝神看了看,这里还差一个牌匾。是的,一个匠心制作的牌匾。当然,事实上她已经向装裱店催过三遍,店老板答应明天上午就送到。这个牌匾是她和父亲的杰作,也是这次酒馆装修的点睛之笔。木木是她的小名,酒馆叫木木酒家,自然亲切又有点江湖味,甚合他们一老一少两个金庸迷的心意;四个锃亮的烫金大字则由父亲亲笔题写,再选一檀香木请师傅装裱。这些年在部队,没见父亲干出啥名堂,一手毛笔字倒写得遒劲有力,很有点邓散木隶书的韵味。明天挂上这个体面的牌匾,酒馆一定能增色不少。

巡到这里,李子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齐齐没有觉察到的微笑。走!她喊了一声,抬脚出了今夜暂时安宁的小酒馆。

漆黑的夜像幕布一样笼罩着百川大学的校园,偌大的学生宿舍楼灯火通明,每个寝室的窗口像安装了一个平面光源,向夜空中释放出旺盛的荷尔蒙气息和热量。但就在顷刻之间,整片宿舍楼像约好了似的一栋一栋团灭进入黑夜模式。只要时间一到,楼长们总是准时拉灭照明灯闸,好像要告诉那些仍想卧聊、看书、学习、玩手机的人:年轻的天之骄子们,夜已经来临,好好享受这个无比美好的夜晚吧,明天还有同样辛苦忙碌的一天在等着你们呢。

“靠!”一些事没整完不愿躺下的人忍不住在黑暗中吼出粗话,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大多数人则选择躺平,静享今夜属于他们的青春梦。这些即将开始的奇奇怪怪各式各样的梦,自然与现实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在新的一天到来后又渐渐湮灭于点点滴滴的琐碎尘世中,或者演化为推动事情是是非非发展的言行自觉。但谁又会去计较或者分辨哪些是梦境哪些才是现实。

一场梦而已,不必挂怀!

此时,百川大学文学院中文2008班的苏云还不想进入梦境,或者说他的小宇宙才刚开始爆发,他正在为他的小说《遥远的森林》而紧张忙碌。这篇灵感来自他某天某夜一个梦境的小说写写停停快一个月了,他刚从要死不活、欲罢不能的卡文状态中复活,现在正是信心满满、灵感爆棚的宝贵时刻。他要趁着思维奔腾跳跃的空当,尽情释放创造力的火花,让这部为自己毕业献礼的小说早点结出硕果。

这部小说是本学期汉语言文学课的一道大作业,要求以自己的一次梦境为基础,撰写一篇不少于两万字的小说,内容主题自定,时间为一个学期。按说这个作业对一名中文专业大四的学生不算难,谁没有梦呢?难就难在你不能光写梦,还要观照现实,用梦中虚幻的情景启迪生活中永恒的真理,从而把小说写出高度和深度。这正是苏云纠结卡文之处,不过总体还行,每次卡一阵子又继续前进。

苏云写的是一个奇怪的梦,几个月前他反反复复做这一个梦。在梦里——他走在一个茂密的大森林里,阳光从高大笔直的树顶射下来,像针尖一样扎眼,斑驳的光影洒在柔软的草地上,脚下隐隐传来浸入肌肤的微微凉意。森林里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仿佛可以涤净内心全部的尘埃。他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不时驻足停留,欣赏着周围他从未见过的迷人风景。

突然,一阵悠扬清脆的笛声从山谷里传来。他抬头望去,一位貌若天仙的少女骑在一头黑牛背上,口悬一支潇湘笛,正从溪谷底处向他缓缓走来。好一幅少女牧归图!他忍不住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与自然的天作巧合,心中泛起一圈圈激动的涟漪。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幅美好画卷等待牛童缓缓走近的瞬间,前方突然扬起一阵黑色飓风,一道奇异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让他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好一会儿才等到四方平歇。当他定睛一看,刚才的小姑娘和黑牛早已无影无踪,林子里的树木被摧残得七零八落,好像刚经受了一场浩劫。他感到心悸恐慌,脚下灌满铅一样的沉重。

他伫立不动,均匀地调整气息,努力使自己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他迫切想知道,这个梦境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与玄机。缓和片刻之后,他决定寻到那个溪谷认真探个究竟。他一边用手拨开跟前挡路的藤条枝蔓,一边用力加速前进。渐渐地,他听到了前方水流的声音,似乎是溪谷的尽头到了。他加快脚步,沿着溪流向山里奔去。

当他终于转出那片茂密的森林,眼前云线洞开,一面垂直嶙峋的山崖展现在他的面前,一根长长的白绸带从高高的崖顶直吊下来,中间扬起的地方水花四溅、玉珠飞扬。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灵动的瀑布,感到胸口的全部郁结一下子解开,原来森林之外也有如此惊艳的风景。他站在谷底,闭上眼睛努力把自己放空,悦享着大自然馈赠的绝妙时刻。

风景在森林之外?苏云无法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他的梦境。他知道,它一定与现实生活有着某种这样那样的联系,一定包含着某种寓意和象征,当然也包含着自己的情感、欲望和恐惧等方面的暗示。后来他专门咨询汉语言学老师,老师让他把梦境详细记录下来,与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再思考,等到参悟其中的道理,一定能写出一部不错的题材小说来。老师的话极大地鼓舞了他的创作热情。

这个把梦幻和现实糅合起来写成小说的创意十分新奇。苏云觉得生活有时就像梦境,梦境又不断映照生活,给人一种奇妙的思维享受和神奇的心理暗示以及实践力量。他感到,通过这个梦境中的经历,似乎让他更加坚定对理想的追求。山之巅、云之涯,在茂密的森林之外,也许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瀑布挂于前方,飞流直下、激情澎湃,把自己带向诗和远方。让他在不远的将来,带上这份力量和智慧,投身到海海江湖,去应对现实中遇到的一切挑战和困难。

“苏云,你小子赶快睡吧,明天上午还有两节大课。”

他这才发现,室友加死党洪程九也才刚睡下。他可是文学院的大才子,入校以来已在平台上线了好几部武侠小说。这是他的一绝,他的武侠总是情节跌宕、峰回路转,让人读来回肠荡气、拍案叫绝,而语言精细又凄美,听说在网上迷倒了不少铁粉。

“嗯,马上,再有五分钟!”

苏云准备收好这一章的最后一小节就睡,明天有大课,他不能在课堂上瞌睡,听说教这门课的老师严着呢。刚才已经躺下的洪程九告诉他,明晚要带他去个好场所,一定能令他思路大开。

苏云没心情和他开这无厘头的玩笑,近段时间他快被这个梦境搞成神经衰弱了。不知道这个好友在憋什么大招,今晚先睡吧,一切等明天再说。

百川大学开学了。随着人流的回归,平静了一阵子的巷子又开始活跃起来。虽然没有繁华街市的热闹非凡,但因为流动于其中的特殊人群,巷子也散发出其独有的魅力和韵味。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赵雷浑厚略带嘶哑的嗓音,把夜色下的巷子拉得更加悠长。

木木酒家重新开业,生意出奇地火爆。不过,这一点并没有让新掌门李子木感到丝毫的意外和惊喜。在生意场上,这种利用重新开张让酒店起死回生或者焕发第二春的案例不胜枚举。受过专业培训的她知道,商场如战场,竞争永远是残忍和血腥的。在这条不长的巷子里,大大小小零零点点散落着十几家饭店、酒馆、串吧,生意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其实,在这里消费的都不是新客,谁家东西实惠、味道好、环境好、服务好,大家心知肚明,生意主要还是靠老客罩着,如果谁能把别家的熟客拉过来,那他肯定是将来的胜出者。这次木木酒家重新开业,不仅环境服务面貌一新,还特意搞了开业大酬宾活动。当然,老板变成了一位貌美如花活力四射的小姑娘,这条消息无疑也是个王炸。

做生意大概率是做人气。看来,变则通,通则活,活则兴,与时俱进永远是真理。尚未来得及退居二线的李国庆看着爆满的酒馆外排队等着叫号的长龙,心里若有所思。这几天他和女儿一样忙得不可开交,扶上马送一程,这是他卸任前的最后使命。十多年不温不火的小酒馆终于迎来了知遇它的主人,他真心为女儿的决策感到信服。开酒馆,确实需要一颗年轻激荡的心!

此时的年轻人李子木当然也抽不出时间来总结这次开业的成功经验,做生意不是靠这一天两天,暂时的胜利尚不能冲昏她的头脑。在这条巷子里开酒馆,忙闲各有时候,不必声张。这不,忙得头晕脑胀、已经几夜没合眼的她也快撑不住了,正趴坐在酒馆的贵宾包厢里一边想着后面的事情,一边偷偷打瞌睡。

“他们又来了,奇怪得很!”这时,客服领队齐齐边自言自语边走了进来。李子木睁开双眼,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听她回复,她已看见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着齐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其中走在前面不戴眼镜的高个子她认识,他是百川大学大四的学生,叫洪程九,大家都叫他老九。他是酒馆的老客,父亲以前接待过他,几天前还来过。

李子木之所以对洪程九比较熟,并不是与他有过什么交集,是因为每次来他都去贵宾包厢,对这位老熟客,她生怕哪天他来了自己把贵宾包厢留给了别人,这样面子上难免尴尬,但她确实不知道他啥时会来。每次来,他从不点酒,通常点几盘凉菜,包括一盘沙拉酱大拌菜、一盘酱牛肉,外加一壶茶。不仅不喝酒,还拿个华为平板敲敲打打,直到酒馆打烊,最后道声谢谢就走。说实话,她倒是喜欢这样的顾客,来酒馆消费的不少男学生,抽烟、喝酒、带个新潮女朋友,吆五喝六把自己喝得烂醉的并不少见,唯独这个年轻人是股清流。

虽然刚刚执掌小酒馆,李子木并不认为酒馆是用来买醉发泄的。相反,她认为是人们休闲放松的场所,是寻求精神娱乐的圣地。她认为世人对酒馆有偏见,或者是酒与世人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为此,她让齐齐在酒馆的醒目处,专门张贴了几个“请勿酗酒”警示牌。她想,凡事皆有度,喝酒也一样。

后面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她是第一次见到,从他们对话的样子看,大概率是他的同学。眼镜男长得十分俊秀,皮肤白皙,斯斯文文。

看着眼前两位和自己同样青春年少却身份迥异的少年,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该在校园读书年纪的她,在他们眼里究竟还有多少清纯可爱的少女成分?抑或也只是一位年轻的为生活打拼的酒馆老板罢了。

见他们进到贵宾包厢里,李子木赶紧起身招呼:“老顾客新朋友,这几天酬宾,欢迎光临!”说着去为他们拿菜单,并让齐齐上茶水。

两人道了声谢便坐下,洪程九告诉李子木,这次还是老规矩,不过每道凉菜来个大份的,不然不够吃。听了洪程九的话,那位戴眼镜的连声说:“老九,菜不用多点,今晚以写为主。这里环境好,确实不错。”

“那怎么行呢,这样人家老板娘也不答应,这可是贵宾包厢。你不用担心,账全包在我身上,最讨厌你搞什么AA制。”洪程九嚷了眼镜男几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果然一个德性。李子木在心里笑了一下,想不到现在的男大学生还真不全是她想象的那种纨绔弟子。这两个男孩子看上去是如此率真、干净、明亮,在这条巷子里恰是不多见。

但愿不是在这打游戏。李子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看上去倒不像,打游戏用不着“写”。也许是写作业吧,这是学生头大的事情,当年在高中读书自己也总为没完没了的作业发愁。她很好奇,想问问他们在写什么,但又觉得有些唐突,终究放弃。想到自己不便久留,于是说了几句吃好喝好之类的话便退了出来。

一回到寝室,苏云就把洪程九大骂了一顿,说你老九吃独食,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叫上他,让他一个人在寝室里烧油熬夜、夜不能寐。他心里暗想,难怪这半年来洪程九文思泉涌、大作频发,原来有这么一个好去处,还有漂亮姑娘。创作当然需要灵感,见到灵动的事物,人的灵感便会迸发,就像他现在,小宇宙正在控制不住地爆发。

洪程九连忙向他道歉,说我写的是武侠小说,所以要找一个风尘的酒家,你写的是遥远的森林,是梦,自然是躺在床上最合适了。再说,今天不是已经领你去了,漂亮女老板也见着了。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无可辩驳。

苏云不再理他,忽然陷入沉思。洪程九的话真提醒了他,他确实写的是梦与现实,他在梦中遇见的森林、女孩、瀑布和木木酒家究竟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处呢?这个梦该往哪个方向解?小说要表达的主旨思想是什么?哦,对了,木木酒家,小酒馆的老板叫木木,她是如此年轻漂亮、令人心动,比他在校园里见到的许多女生都迷人。可怜大学四年,自己除了码了十万字,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想到这,他心中不禁悲戚起来。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日益旺盛的他,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自己可怜的校园爱情。

“你在想啥子?”洪程九的问话把发怔的苏云吓了一跳,赶紧退回到现实。“老九,你说这个木木酒家是不是很奇怪?”“怎么个奇怪?”“你看,第一,这个酒馆像个树林子,是不是与我的森林有关?第二,到酒馆里人家不劝酒,还专门贴个“请勿酗酒”,是何用意?第三,李子木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我的梦境里也出现了女孩,这暗示着什么?”

“暗示个鬼!我看你是被女老板勾魂了。”洪程九辨不出苏云究竟是要问梦境还是问现实,觉得他的问题纯属无稽之谈。“人家女孩可是正经样,别胡扯淡!”苏云觉得自己占了理,轻捶了洪程九一拳,向他发出警告。洪程九一下子没了兴致,喊了一声“拉登,睡觉”,便再没了动静。

苏云不知道,此时洪程九其实没有一点睡意。不过,洪程九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里藏着个天大的秘密一一他迷恋这个女孩已经快半年了。这位名叫李子木的女孩,热情似火,美丽动人,举手投足间显出一份与众不同的独特韵味。从第一次走进酒馆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迷上了。刚开始他以为是打工的服务员,后来听别人都叫她木木才知道是老板的女儿。为了多见她几面,他成了小酒馆的常客。当然,他不喝酒,他是来码字的。说来也怪,每次从酒馆回来的他心潮澎湃、文思泉涌,最近创作的武侠小说也变得畅快淋漓,前一阵打榜的《天涯》里的侠客山庄就是以木木酒家为原型写的。不知道今天苏云有没有看出破绽,反正这个事他谁也没有告诉,连他的父母都没有提及过。

洪程九的老家在云南,家里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爷爷,父母长年在南国做生意,从马国贩卖特色水果到新国,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听他爷爷说,他们在马国买了大房子,准备在那里定居,还给他存了一大笔钱,让他毕业后就过去。说实话,他不喜欢那个地方,听爷爷说那里是海边岛国,四季就像一个拉长的夏季,风景到处都差不多,他不想在那里生活一辈子。再说,娶个酒馆媳妇父母能同意吗?李子木愿意吗?可惜李子木现在还啥都不知道!

去了一趟木木酒家,苏云变得异常兴奋,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这个木木酒家和叫李子木的女老板确实让他有了许多想法,当然主要还是创作上的想法,他想抽时间去木木酒家再好好看一看。忽然意识到熄灯时间早过了,他迅速脱下衣服躺下。刚才在酒馆里日更任务已经完成,今晚他不想再熬夜码字。不过,他的思维却停不下来,今晚他对《遥远的森林》有一些新构思,趁着劲可以把思路重新捋一捋。当然如果运气好,今夜说不定能重回梦境,与那位横笛美少女梦中相见。想到这,他的心里美滋滋的。

在黑色的夜空中,窗外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它们仿佛在微笑。

此时的李子木离做梦时间尚早。十点以后,酒馆的生意正是顶点。虽然这时来的客人不多,但眼下仍在喝酒的全是资深主顾,酒喝到这个程度刚开始起事,有拼酒急眼的,有抱着酒瓶子不放的,有要加菜续酒的,有找厕所的,凡此种种,忙不胜忙。好在都是父亲留下的老员工,在齐齐的带领下,大家团结配合,各项工作有条不紊。至于治安一块,她一直亲自盯着,当过兵的父亲曾专门交代她,安全事大,这方面千万不能大意。

趁打烊前这块空当,李子木想把今天的工作捋捋、盘一下账。她忽然想起来,今天忘了跟两个男孩要个联系方式,如果他们需要,她可以优先把贵宾包厢给他们留着。自从高考落榜后,对于爱学习的人,她特别想帮一下,更何况两位少年给她印象很好。哪位少女不怀春?谁说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呢。尽管小酒馆的客人以年轻人居多,但她与他们基本上是各自身份、各说各话,总觉得距离遥远。唯独这两个男生不一样,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她觉得自己和他们可以算同一路人,是为明天奋进的人!她想,如果还有下次,一定跟他们多聊一聊。

夜色愈发浓郁,木木酒家的灯火终于安详地落在无声处。李子木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入卧室,把自己完全扔在了柔软的床上。她现在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在静谧的巷子里,小酒馆悄然翻过了新的一页。

秋季大概是巷子里各种营生最兴旺的季节,每一家商铺、菜馆、酒吧都铆足劲,似乎想要把一年的利润都在这个时候挣完。但酒馆终不似其他买卖,靠的是人力行为,一天下来人累得筋疲力尽,半点也不想动弹。而能休息的时间,加起来总共不到十个小时。这时候酒馆里没几个人,李子木大概率在屋子里补觉。最近她的生物钟完全错乱,看来该改改管理方式了。

李子木决定后厨包括食采这一块全部放出去,直接交给厨师长,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财务这一块让老父亲继续干着,由他老人家管再适合不过。客服则继续由齐齐领着,这一块人多稍好一点。自己重点研究运营管理、质品监管,处理一些棘手问题。说干就干,走马上任两星期后,她第一次主持召开全体会议,宣布了自己的调整事项。在她的领导下,小酒馆重又向前,谁也不知道明天它将走向哪里。

夜幕降临,巷子淹没在无尽的夜色中,酒馆亮起朦胧柔和的灯光,静待着形形色色的行人驻足停留。他们三三两两信步走进酒馆,还未等靠近,就能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伴随着盛夏欢乐的气氛和典雅灵动的音乐,让人顿时陶醉在久违的感动和放空的状态中。

来酒馆的人不会关注酒馆的命运,他们带着轻松抑或复杂的心情,在这个不大的地方,留下自己关于光阴的故事。有人憧憬着美好的明天,有人沉湎于幸福的爱情,有人分享着成功的喜悦,有人诉说着世态的炎凉,还有人感动着人情的温暖,这些故事并不新奇,却总蕴含着人生的哲思和主人的深情。这时候酒馆就像一位故事的见证者,默默记载着岁月过往的痕迹。

只要酒馆在,这些故事就不断延续。在这里,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的位置,与酒馆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暂时摘下面具,展现现实中最真实的自我。老板李子木则笑盈盈地立在不远处,时而为客人奉上美酒佳肴,时而与客人闲唠几句家常,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免费品味着每天貌似重复又不同的故事。

调整后的酒馆总算让人得了一些闲,趁着今天还没开业,李子木邀请父亲到酒馆里喝点新购的绿茶,顺便向他再讨教一些酒馆运维的经验。二人说着说着就转到了李子木的终身大事上来。李国庆告诉李子木,适当的时候找个对象,该考虑这件事情了,多个人多个帮手。李子木说,不急,有父亲一个就够了。李国庆和蔼地笑了一下,说那怎么成,家里还是多个人热闹些。李子木跟他开起了玩笑,说那我们一起,一人找一个。李国庆沉默不语。

李子木忽然想起洪程九和那个眼镜男很久没来了,自从上次一别,她一直想认识一下这两个不一样的年轻人。但估摸着短期可能不会来,毕竟他们不喝酒,没有要来的特别缘由;当然,或许学业上有了其他要紧事,暂时过不来也有可能。这些大学生们做事一向随意任性。一些失落的情绪在心中一闪,她把话题又转到了别处。

李子木问父亲最近有没有看武侠小说。李国庆告诉他,除金庸之外他看得比较少。她告诉李国庆,现在线上阅读很方便,上面有很多新出版的小说,许多人在网络上创作。李国庆附和着,说好久没看了,等有空了去看看,自己写倒是有意思,不过身体吃不消。正说着,员工们陆陆续续地回来,木木酒家又要开门营业了,二人各自忙开。

小酒馆渐入常态运营状态,李子木的心绪开始恢复平静,没有客人叫的时候,她就在贵宾包厢处理一些事情。这间贵宾包厢虽然不大,但毕竟是隔开的,显得私密一点,除了资深的熟客一般也不上客,成了她和员工们忙里偷闲的地方。自从齐齐给她推荐看见读书平台后,她就喜欢上了它,没事就进贵宾包厢看武侠小说。她发现这个平台做得比较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能满足不同类型读者需求。为了引流,平台还弄了许多排行榜,鼓励读者评论互动,扶持新人力度很大。

不过,最近李子木感到蹊跷,有篇叫《天涯》的上榜新作写得很棒,是她喜欢的那种情节引人、语言精美的风格,但小说里一个叫侠客山庄的地方跟木木酒家的布局竟然惊人地相似,好像作者来过木木酒家似的。更蹊跷的是里面还有一位武功卓绝的女侠,居然也叫木木。天下之大,真有如此巧合的事?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子木喜爱武侠完全是受到父亲影响。当年她和父亲在林场里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父亲买了很多武侠书,有时她半夜醒来发现父亲还在看书。她很奇怪,是什么书比睡觉还让人着迷?对她来说,睡觉就是人生最美的事,每次看到课本她就头大。父亲的树林子每天都很安静,人一躺下就很快进入梦乡,在那里她遇到许多熟悉的小伙伴,每次她们都玩得很开心。后来上了初中,听同学说才知道父亲看的是金庸小说,当下武侠的经典。有一次趁父亲不注意,她偷看了一本《神雕侠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好在父亲并没像别的家长那样反对,告诉她所有藏书可以随便看,每本都是经典,只要不耽误和影响自己的学习就行。

后来电视里又风行武侠剧和功夫片,李子木对武侠更加痴迷。今天她开的这个木木酒家,多少有点武侠情结。她认为自己和侠客山庄的女主人一样,开酒馆既为营生也是布施侠义,诚信经营,仁义买卖。当然在现实里,能把两者兼顾更好,她不想年纪轻轻只把搞钱作为第一要务。

这时,李子木听到了齐齐在门外招呼客人的声音,十分耳熟。

“你们来了,欢迎光临!”

“你好,贵宾包厢还在吗?”

“当然有,必须有,木木老板专门交代过,她在里面。”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世人都把缘分说得玄乎,其实缘分很简单。有道是:三个意外加在一起就是巧合,三个巧合加在一起就是缘分。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李子木相信,洪程九、眼镜男真的和自己有缘。你瞧,两人一点经不起唠叨,她只是白天脑子里过一下电,晚上他们就乖乖都来了。难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十分诧异自己的神力,收拾好房间便到门口迎客。

依旧是洪程九在前,眼镜男在后,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李子木走来,脸上洋溢着神采奕奕的表情,每人手里各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次李子木不等他们开口,主动上前打招呼:“两位大帅哥,好久不见,最近学习很忙吧?看看点点什么?如果不介意,今晚给你们推荐几道刚出的特色招牌小菜,味道相当好。”说完将他们迎进房间。想到他们一会儿可能要写东西,她让齐齐找了个插座板。

洪程九和眼镜男今晚心情很好,两人谈笑风生,连说话的声音听上去都很温柔。还是一直占主导的洪程九先发话:“苏云,就按木木老板的意思,弄几个新菜,再上几瓶酒,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他翻了一下菜单,然后把它丢到一边,转头问眼镜男。

原来眼镜男叫苏云。李子木盯着这个稍年轻一点的少年等他定夺。

不知是他来得少还是什么缘故,显得比洪程九要腼腆很多,说话声音更轻。“好啊,老九,一切悉听尊便,酒少来点。”他回应道。

“悉听尊便?还用上文言文了!”李子木看了眼镜男一眼,呵呵一乐。

苏云被她不怀好意的笑弄得有点尴尬,呆呆立在那里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是好,表情略有点木讷。

“坐坐坐,先喝点茶水,马上给你们上菜,你们看看要喝点什么?有进口的、国内的,白的、黑的、黄的、浑的,都有。”李子木意识到刚才可能有些冒犯,赶忙收起脸上堆着的笑,主动靠上来化解尴尬。

“那就扎啤吧,我们很少喝酒,先上两扎扎啤,也许不够。”洪程九答道。

“好的,稍等就来。”李子木安顿好他们,看没什么事准备撤下,却被洪程九叫住了。

“木木别走,我们还有事要和你说。”洪程九居然直呼她小名,李子木有点诧异,这小子胆儿腻肥了。

洪程九站起来,让齐齐为木木添了副餐具,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等李子木坐下,他告诉她,今晚他们来主要是庆祝洪程九的大作《天涯》进入新人榜单、名列第三,是专门来感谢木木老板的支持的。

“天啊,真的是你写的!”李子木惊诧的表情溢于言表。原来那个看见读书平台上《天涯》的作者就是站在跟前的洪程九,天下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谜团一下解开,她感到很开心。眼前的这位少年果然才华横溢,她没有看走眼,说着,她把大家的杯子一一斟满,准备给洪程九道贺。不过她不明白,洪程九为啥要专门来谢她。

“当然要感谢,而且是特别感谢。我这篇小说构思的灵感全部来源于木木酒家,没有木木酒家就没有这篇小说,没有这篇小说就不会有新人榜第三名。”洪程九说得十分诚恳,给自己换了个大杯斟满,右手举起杯子,激动地站到李子木的旁边。他不知道李子木读过这部小说。

今晚注定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日子。世上最简单最美好的相知当是年轻人的相知,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一杯酒就够了,无需多言。换了大杯子的苏云也端着酒杯靠了过来。三人感觉相见恨晚,相互豪气碰杯,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两个少年郎,平日没见他们来喝一口酒,今天居然如此痛快。李子木感到自己像穿越到了洪程九的小说《天涯》中,成了侠客山庄的女主木木,侠义柔情在热情似火的夜色下一览无余,威武霸气侧漏而出。

“你们太客气了,来,再走一个!”说着,三人又一起干了个大杯。

“木木爽快!”

“女中豪杰!”

“老九,你深藏不露,厉害,我太佩服你了,以后就跟着你学习写小说。”

……

或许三人情绪压抑太久,烈火瞬间被点燃,这天晚上每人都喝了两扎以上啤酒。李子木虽然平时偶尔也陪客人喝几杯,但都是小杯,半扎到顶。她今晚很开心,她现在不是老板,是和他们一样激情飞扬的青春美少女。只有闺蜜齐齐知道,她的这位酒馆老板其实从没喝过这么多酒。

李子木不知道,今晚他们在木木酒家饮酒结义被苏云写在了小说《遥远的森林》里,这是后话。总之,她十分享受今天的夜晚。她仿佛回到了从小和父亲一直相依为命的森林里,她和儿时的小伙伴们喊着,笑着,奔跑着,玩得好开心啊!……

那一晚,洪程九彻夜未眠。沉浸半年多的情感完全溶进酒里,流进他们的血液。无数个藏爱的日子终于换来李子木开心的笑容,和日夜思念的人一起醉倒在酒馆里,他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不管今后是否流浪天涯,今晚的美好已经足以温暖他的一生。

那一晚,无比兴奋的苏云借着酒精与荷尔蒙的双重作用,奋笔疾书,终于使《遥远的森林》接近尾声。幸运的是,在所剩无几的大学时光里,在他现实而不是虚幻的森林里,他迎来一位叫李子木的女孩。他的梦境,在一步一步走向现实,又一步一步走向遥远。

经过这一夜的深度交流,洪程九、苏云和李子木三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在后来近一年时间内,在那间温馨的酒馆里,他们又多次相聚,畅谈友谊、分享生活、探讨人生,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

在洪程九和苏云的带动下,李子木也开始了线上创作。或许是经营木木酒家的缘故吧,她的武侠诙谐、风趣、生动,尤其是刻画的充满侠骨柔情的女侠受到大家的喜爱。这些日子带给她的快乐是童年在林子里玩耍所无法体验和想象的,更何况还结交了两个阳光、帅气,令她心动不已的少年呢。

时光如一缕轻烟,转瞬即逝,又因其短暂而更加美好。再过一个月,百川大学2008届的本科生就要毕业了,离别的伤感情绪渐渐在校园里蔓延。

洪程九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他非常想去木木酒家坐坐,可走到跟前又望而却步。他不是不想去找李子木,相反,愿望强烈得无法自制,但现实逼着他尽快作出选择。爷爷告诉他,远在马国的父母已经在为他出国做准备。跟爷爷聊几次天后,他的思想好像已经动摇。爷爷告诉他,他曾经一度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实际上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快乐的。他不希望洪程九像他爸爸一样远离父母。从爷爷布满沧桑的脸上和欲言又止的话语里,他读到了岁月的残忍和生命的无助。他开始相信“父母在不远行”这句话。他确实不希望将来父母再像爷爷一样,在风烛残年承受与子女离别的苦痛。这对于李子木何尝不是一样呢?可让两家人都聚在一起好像又遥不可及。这让他感到十分痛苦和迷茫。

此时的苏云看上去要比洪程九好得多,他正在为收官和出品他的《遥远的森林》而抓紧忙碌,每天线上线下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看得出,自从去木木酒家认识李子木以后,这部原来准备为毕业献礼的题材小说,不仅进展神速,而且有了新的内涵和主旨。他说,梦境与现实的解读永无止境。不过,对于校园爱情这一块,答案似乎很明确,没有消息就是最后的消息。每想到这里,洪程九都不忍心去问他,他觉得问这个问题对苏云是一种残忍。但苏云自己倒想得开,用他的话说,患有爱无能症的他,只需做一只守株待母兔的公兔子,在忍耐中等待美好爱情的到来。或许,这就是他永恒的答案。

状态最好的还是李子木。随着时间推移,木木酒家已成为巷子里最火爆的网红店,至少在百川大学的少男少女中耳熟能详。不仅因为酒馆的森林主题风格和实惠舒适的消费享受让顾客络绎不绝,木木酒家所凝结的江湖侠义情结才是许多新老粉丝的眷恋不舍。在李子木创作的木木系列武侠小说中,木木酒家实力超群,早已在武侠江湖中声名远播,这种文化的影响和渗透力量更具威力。而自从多了洪程九和苏云两位好朋友,离开森林远飞他乡的她又找到了久违的开心,连初开的情窦都比过去绽放了不少。

父亲李国庆铁了心要一个人终老,但他希望女儿早日找到能与她相伴一生的有缘人。他已经和李子木探讨过很多次,暂时还没有听到她的答案。

好在一切问题,时间都会及时地给出答案。对于有耐心的人来说,一个月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此时,洪程九和苏云比其他任何人都着急。这不,一个光线不是太亮的夜晚,两位美少年又到巷子里来了。有些事情回避确实不是最好的办法,见一面,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洪程九和苏云到木木酒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李子木。他们赶紧去问在一旁忙碌的齐齐。齐齐转头撅了撅嘴。顺着她的方向,他们看见李子木正在一个偏暗的角落里和客人说着话。于是,他们到贵宾包厢一如既往点了几个凉菜和一壶茶,一边在房间里玩手机,一边若无其事地等着李子木。

等到李子木终于能抽出时间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二人早已经离开。她问齐齐,他们来有什么事没有。齐齐告诉她,他们没说什么重要事,就说好长时间没来了,过来看看,看你太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哦,对了,他们说你那篇《何小满的笑傲江湖》写得挺好,继续加油。李子木猜不出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嘟囔了一句“这两个家伙闲得”,便又去继续忙自己的事。

李子木不知道,其实第二天晚上洪程九和苏云又来找过她。只是他们在巷子里徘徊一阵子就走了,压根没有踏进小酒馆半步。

“真的不进去了?”苏云问洪程九。

“我还没有想太好。”洪程九答道。

苏云看着这位比兄长还亲的室友,居然也有犯愁的时候,一条几百米的巷子,来来回回遛了三趟。在武侠江湖里,他可是一位杀伐决断、坚如磐石的冷酷刀客。但就是这个亲密无间的家伙,竟然在他眼皮底下藏这么深,要不是自己上线查《天涯》排名,就不会发现原来洪程九暗恋李子木已经一年多,而且没透露一丁点消息,这家伙才是真正的藏爱高手。当然知彼知己,他对他同样知根知底。男主九哥在侠客山庄里给木木留了一段后会有期的深情对白,这就是破绽。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作为每天形影不离的铁杆兄弟,当然知道这话里藏话。他忽然在想,李子木会不会也在武侠小说里给程洪九藏话了呢?他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想,如果两人在线上藏猫猫,那江湖的水、爱情的海就真的深不可测了。

“深个屁,别胡想了,什么也没藏,李子木的小说从来都是正义满满。”

“哦,那倒是,李子木跟你还真不是一个风格,不过我只能再信你这一回。”

“嗯,回去吧!”洪程九忽然长叹一口气,掉转头往回走,丝毫不管苏云在后面对他大声喊着什么。

苏云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巷子里的灯总有一两个被什么人搞得不亮或者半亮。他独自走在有点昏暗的路上,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洪程九一旦做了抉择,就不会再改变。自从在线上创作武侠小说后,这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像《天涯》里的刀客,或者说九哥就是程洪九,总喜欢剑走偏锋,对决定了的事死十条命也不回头。不过冷静地看,他去马国与父母团聚无可厚非。这些年他一直和爷爷在一起生活,与父母分开太久,确实该团聚了,不然父母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孩子永远是父母的宝,不管你长到多大,孩子就是孩子。而对孩子来说,一旦父母不在,家就没了,余生就再也没有归途。

想到这些,苏云的鼻子有些发酸。他为李子木难过。经过那个美好的夜晚,他们三人早已成为打不散的过命兄弟。有人说,许多成年人的相聚实际上都是因为某种共同的利益临时走到一起,这种相聚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长久。难道他们的友谊不够纯洁吗?那些江湖侠义呢?都是庸俗的利益关系吗?还有爱情,洪程九的恋情不纯洁吗?人类生出情义为何还要糟蹋它们?没经历过多少离别苦痛的他想不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缘分是有有效期的,但这与感情的纯洁度完全是两码事。他感到两难,要不要把洪程九暗恋她的事告诉李子木?还是不告诉?他记得李子木说过《天涯》上线时她看过了,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吗?

那一晚苏云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钟睡着的,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和自己拆盲盒,他感到心好累,如在梦境中一阵狂奔之后的自己。他想,在离校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去木木酒家找李子木一趟。作为好朋友,至少有些事情她应该知道。他不能像洪程九一样,一骑绝尘,一走了之。

自进入夏季以来,木木酒家又进入火爆模式。这些天李子木头都忙晕了,虽然增加了一些人手,但还是不够。前天老父亲说身体不太舒服,她赶紧安排他回老家休息,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原计划为洪程九和苏云准备的送别宴,暂时也安排不过来,只能一天一天往后延。

大概在离校前一周的一个晚上,苏云终于忙完该忙的一切,去了木木酒家。他发现,几天没来,巷子比过去少了许多人,稀稀落落,像人群散去后的码头。他想到木木酒家告诉李子木,洪程九去马国面签很急,一周前已经仓促离校。原以为三人以一场酒开场,也能以一场酒结束,多少算是圆满,现在送别宴搞不成了,只能留一个遗憾。

苏云在酒馆里寻了几圈也没找到李子木,最后在后厨碰到齐齐才知道,李子木根本不在酒馆。这段时间她父亲身体出了点状况,她跟齐齐说回去看下父亲。

黑夜苍茫,夜路如游蛇。苏云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寝室,心里十分失落,他还有重要的决定没来得及当面告诉李子木。曾经的三叉戟还能再见面吗?

人来人往、聚散离合,是人生的常态。对于百川大学校园里的开学季毕业季,李子木显然比苏云要坦然得多。让她难过自责的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竟把老父亲累倒了,说好的隐退变成了半隐退。万幸的是父亲这次中风不算太严重,医生说静养休息一段时间基本能恢复。这段时间,小酒馆的生意也变淡了许多,季节性特征十分明显。即使这样,一边操持酒馆一边照顾父亲,还是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她觉得日子变成了灰暗,苦痛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李子木忽然想到父亲催她找对象的事,心情瞬间又变得不美丽。这些年,她已习惯了和父亲相依为伴,只要父亲在身边,她就感到很知足。父亲是一位开明大度的人,跟他相处十分轻松。当年看武侠、高考复读、开酒馆这些事,每次父亲都理解、包容和支持。她对父亲甚至有一种依赖,真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每次父亲提起来,她总是一笑而过,好像与她无关,或者说还很遥远。巷子里年轻的大学生倒是很多,但都是来去的过客,谁真会为她停留。就算生了情愫,总觉得还是不靠谱。她不是那种只有恋爱脑的女孩,最多算有一副侠骨心肠,但这个真的跟爱情没半毛钱关系。

每天努力向别人展示一个笑容满面的自己,谁能想到李子木,她还没认真谈过一场恋爱呢?

百川大学的暑假开始了。李子木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照顾陪伴父亲。当然,她也要留意一下心仪的男孩,该给父亲一个答案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要认真捋一捋。前期筹划的送别宴泡汤了,让她很是不爽。洪程九和苏云两位好友一走,她好像又回到了百分之百酒馆老板的感觉。

李子木不是不相信缘分,但缘分未必就眷顾她。就说洪程九,一说回马国,一个招呼都不打,打电话就是忙音,连个联系方式都未留下。苏云告诉她,说洪程九喜欢她很久了,欠她一次表白。她开玩笑地说,自己没看出洪程九是那样的人,刀客还害怕一次表白?不过,她也欠洪程九一场酒,就算扯平了吧。其实对这个苏云她也没弄明白,写了篇小说《遥远的森林》,怎么就真去西部支教了,但愿不是为了去寻找什么森林。

一个梦,何必挂怀!

现在看来这两个家伙都不靠谱,都是爱藏事的人,一个比一个能藏,当初自己是怎么和他们喝酒聊天论江湖的,想起来像是一部滑稽的戏剧。

他会是另一位过客吗?

当然,对苏云的想法她也未必真了解,每次见到他,深度的眼镜片背后总藏着一层心思,看上去若无其事。她总觉得越是看上去若无其事的人心里越有事。这段时间苏云与她的联系倒是不少,不过主要聊他支教的一些事情。她还没来得及问,这个《遥远的森林》是个什么鬼。

三个月后。西康省洛河县。

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上,一辆大巴客车正颠簸行驶着。车厢内一群孩子不安分地吵闹不停,有的在大声说话,有的推推搡搡,每人脖子上围系着一条红领巾,像是学生们在集体出游。戴着黑框眼镜的苏云,着一件灰色夹克,正坐在车内稍靠后的一个座位上。他一边看着山上的风景,一边静静地想着心事。

毕业告别宴泡汤让他至今充满遗憾,总觉得三人的离别缺少了点仪式感。不过,令他高兴的是,跟李子木已经恢复联系。听她说,父亲的中风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经常感到疲惫。他觉得有点对不住洪程九,他终究没忍住说了他暗恋李子木的事。不过,说了以后他就后悔了,他觉得洪程九的决定是正确的。缘分就是开盲盒,有些事情藏起来也好,就像一坛酒,贮藏时间越久越香。说出来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狼狈地逃走。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妒忌洪程九,至少他的爱情来过,自己连藏的机会都没有。他的森林在哪里呢?

山里的空气清新湿润,明净辽阔的天空一片碧蓝。苏云看了下手机,已经有了几格信号,不过也没收到什么讯息,洪程九依然杳无音讯。目的地快到了,他准备到车厢前面去,顺便给孩子们交代一下下车后的注意事项。

这时坐在前座看上去一位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姑娘站了起来,说:“苏老师,还是我去说,你刚来,未必震得住这些山里的猴子,他们好久没出来了,一个比一个兴奋着呢。”

“那行,兰老师,你抓住座位靠背,站稳一点,车子前面好像要转弯!”

大巴车在一个规模不算很大的水电站前停了下来。苏云看到,一条混凝土浇筑的大坝横亘在峡谷上,一边是蓄满水的水库,另一边是被截断后的空荡荡的山谷,坝上一侧的建筑群应该是发电机组机房和配套用房。水电站四周树木茂盛,一片葱郁,风景十分迷人。今天是苏云支教的学校三年级秋游活动日,他和兰老师一起带孩子们出来参观一下瑶池水电站。学生们人数并不算多,大概也就五六十人。到了目的地,他们赶紧下车整理队伍,给孩子们重复着参观须知。

这位一同前来的兰老师,是苏云的同事、三年级两个班的班主任。她的脸蛋端庄,身材匀称,散发着一种成熟女孩的美,看上去并不像是当地人。苏云后来知道,她是五年前到学校支教后留下的老师。当年计划来洛河支教三年,没想到男朋友知道后立马和她分手,她一赌气留在学校没再回去,一晃已经五年过去了。

一个外地年轻女孩选择留在这里,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刚来支教的苏云对这位兰老师很是敬佩。或许是孤独灵魂彼此取暖的需要,兰老师对他也很照顾,帮他解决了许多教学和生活上的问题,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这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苏云感到欣慰,在这里他总算有个能说上话、像姐姐一样关心自己的人。

苏云主要负责两个年级四个班的语文课,同时兼任两个班的班主任。一来学校就承担这么重的任务,他感到压力山大。好在有兰老师和另外两名同事的帮忙,日子总算挺过来了。这不,来洛河三个月了,他对支教生活慢慢有了信心。

兰老师曾问他为啥想来支教,苏云告诉她,他从小在苏北平原长大,对大山和森林一直充满向往,来这里算是寻找一下心中的风景。现在年轻人都爱搞钱,虽然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他认为,钱根本不是风景,他一辈子都不想把时间和精力都耗在拼命搞钱上。他没有告诉兰老师,他刚开始时没想过要到西部支教,是在百川大学写《遥远的森林》时,也就是在木木酒家认识李子木以后才有的这个想法。

兰老师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说这应该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他尴尬地笑了笑,说,算没有吧,四年光读书码字了。兰老师安慰他,两年时间不算长,现在年纪不大,出去也不耽误。他看了看至今仍然单身的兰老师,转头望向远处的树林,若有所思地说,是啊,现在也不想考虑,在大山里先把心放空,等哪天出去了再说。

关于这里的情况,前阵子苏云已经告诉过李子木。当地经济发展十分落后,学校条件比较艰苦,缺资源,缺老师,现在学校加他就四名教师。他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他认为眼下最缺的是对人和教育的认知。为什么要让孩子受教育,我们需要培育什么样的人,怎么样去培育,这些问题不解决,支援多少教师、投多少钱或许收效甚微。

他告诉李子木,洛河山清水秀、风景迷人,孩子们天真烂漫,老百姓淳朴善良,对他们支教老师非常友好,他在这里很开心,特别是可以经常带孩子们到山林里玩耍。当然,如果一个人待闷了,他就到学校对面的石头河去捡石头,里面有好多好看的石头,一辈子也捡不完。前两天他捡到一个好玩的石头,还专门配了一首诗《我只是一块石头》。这里白天晚上都很安静,是写作的好地方。

孩子们在不远处三三两两玩耍着,相对于风景,他们更迷恋水电站的水库和设施。苏云站在大坝的高处,望着孩子们晃动的身影,任心绪继续在云端漂流。昨天晚上,他告诉李子木,《遥远的森林》最近要在线上发布,欢迎她去阅读。不过,这次不能到酒馆当面去感谢她,酒先欠着,哪天回来了一定补上。他提醒李子木,别忘了看他的老师为小说写的一段评语。他觉得老师写得非常好,把自己心里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评语是这样写的:

“人们总在寻找诗和远方,以致于常迷失在自己的梦境里,迷失在身边的森林里,人终其一生都在仰望追求森林之外的风景。但如果用再大一点的视野看,地球村又何尝不是一个大森林,森林之外还是森林,在森林里面也好,在森林外面也好,只是置身不同位置去看对面的风景。本小说通过对一个梦境的深度解读,启示现实中的我们:人一生不是要寻找遥远的森林,而是要找到自我。无论置身何处,都要勇敢地去追求,只有从容不迫、笃定前行,才能最终发现并收获一道属于自己的曼妙风景。至于森林在哪里,或许在远方,或许就在你的身边,但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它永远在我们的心里。”

无论是工作、事业还是爱情,人生大抵如此。

看来孩子们玩得很尽兴,一个个舍不得离开。该回去了,苏云收起思绪。他想,李子木看了《遥远的森林》以后,一定会喜欢这篇小说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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