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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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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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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山

北森市警局原探长因违纪被连降三级,上级提拔调整我补了这个空缺。走马上任的第二天,我正在办公,探员大卫过来向我禀报:

“探长,有位老人请求和您谈一谈。”

“让他进来吧!”

随后,我看到一位身材瘦削、背部佝偻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拱拱手向我打招呼。

我打量着面前的闯入者:他的上身披着一件深蓝色、略带岁月痕迹的毛绒外套,下身搭配一条咖色裤子,裤腿上有几道斑驳的泥泞污渍,看上去像刚刚走了远路。尽管现在已经是深秋,他仍赤脚穿着一双旧布胶鞋,鞋跟及帮部位置粘了些泥土。

他的这身装扮,明显不是城里文人雅士们的风格。但我也不能确定他是企业工厂退休的老工人,还是在山野田间辛勤劳作却又总能自得其乐的庄稼汉。

见到我之后,老人把衣服领口靠颈部的两颗古铜色扣子解开,想使自己的呼吸能更顺畅容易一些。由于过于激动,他说话时磕磕巴巴。

“请原谅,探长先生,在你刚刚上任就来打搅您,实在是出于无奈,我想向你们报告关于我儿子的事情,他已经失踪一年了。可每次到警局报案,你们都说他没有失踪,没人愿意相信我。优秀的探长先生,您会帮助我找到他的,对吗?”

我给老人倒了杯温开水,示意他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老人呷了一口茶水,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向我讲述他儿子的故事。他的下颌微抬,目光向远方游移,那冷峻自若的神情,与电视屏幕里的故事讲述者十分吻合。

老人告诉我,他曾是远洋货轮上的一名水手,吹着苦涩的海风,守着寂寞的大海,一年四季在海上漂泊。有一天,他忽然感到身心俱疲,无比强烈的归家渴望完全占据了自己,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辞职回家,过上了简单而安定的岸上生活。他感到很庆幸,在自己快四十岁的时候,命运再次垂青了他,给他送来一份迟到的大礼一一儿子山出生了。

然而,祸福相依,不幸却接踵而至。妻子因此而落下病根,每天止不住地咳嗽,有几次竟然咳出了血。老人找了很多郎中大夫,但收效甚微。又过了三年,女人终究还是没挺过去,撇下老人和山,撒手西去。

美好的时光如此短暂。老人沉浸在深切的丧妻之痛中。他知道自己无法选择命运,但决心与命运抗争到底。之后,他一直未再婚娶,将自己的情感和精力全部倾注在了山的成长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既当父亲又当母亲,细心呵护着山的成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那个稚嫩的男孩培养成了一个独立、坚韧的大人。

“山打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聪明伶俐,勤勉刻苦,从六岁入学的时候起,便以优异的成绩在小伙伴中崭露头角。村里的人都夸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读书的料。”

每当讲到儿子的地方,老人的脸上就像开了花,自豪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嗯,后来呢?”趁他喝水的间隙,我追问道。

听了他絮絮叨叨这么冗长的故事,如果不是刚履新,我估计自己的耐心也许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后来?后来山出息大了。他顺利考入一所他中意的大学,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并幸运地留在了一个叫金城的城市工作。之后,山隔三差五每年总要回来几趟。三年前,他还请人专门为我建造了一套大房子,山对我真的不错。但大概一年前,我们的联系渐渐少了,后来就没有了联系。”老人低声嗫嚅道,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山现在在金城?”我像猎人狩猎一样,尽可能捕捉他话语里一切有用的信息点。

金城于我并不陌生。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旅游文化古城,同时也是一座科技、教育、文化艺术、医疗健康、商业贸易等发达的现代都市。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纷至沓来,挤破头想留在这里。在任探长之前,我曾在那里起早贪黑干了十八年。

“您去过金城吗?”我继续问道。

“呃,没有。探长先生,我这辈子到达的最远距离就是到您这儿。”

山失联的细节是什么?从老人的叙述中很难寻得踪迹。他侃侃而谈,总是沉醉于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往昔美好中,却并未能抓住问题的重点。这使得原本简单的案情变得不合逻辑。

而把他从迷离的状态中拽出来,这又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的思维开始出现混乱,几次欲开口打断老人的叙述,但每次都被站在一旁的大卫用眼神制止。显然,老人的造访并不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大卫对于这一切心知肚明。

等把老人送走,我便迫不及待地让大卫把过去的案卷全部找了出来。我一边仔细地翻看过去的侦探记录,一边听他介绍案情的起因和经过。我的小宇宙仿佛被激活,开始满负荷运转。作为担任探长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我对此格外重视。

大卫告诉我,一年来,老人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来警局报一次警,说儿子失联了,但没过几天他又打电话过来,说不报案了,儿子已经回家了。几次下来,把侦查人员都快整迷糊了。

为了查明真相,局里派人到老人家中进行了深入探访,但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当然,也并非一无所获,侦探人员意外地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在山出生之前,老人还曾收养过一个女孩,名叫凤。

凤是个苦命的女人。在她还未满十七岁时,老人将她嫁给了外村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老光棍。这个懒汉祖上有些积蓄,他用了二十担稻谷和六千六百六十六元彩礼,把凤娶进了门。他的游手好闲和恶劣品行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不过,说来也怪,老光棍对凤却极为疼爱,从未打骂过她。有时,他还会从山里采摘一些野花送给凤。自从娶了凤之后,他竟开始下地劳作。渐渐地,凤也接纳了他,为他生了三个孩子。如今,一家子生活得还算不错。

但凤与老人来往并不多。据周围邻居说,凤的心里还藏着恨呢。因为继承家产和老人的赡养问题,他们之间也有矛盾。我们曾探访过凤,她告诉我们,山从未失联过,她们一直有联系。最大的可能是老人思儿心切,一时想不开报了警。当然,据她分析,也可能是父亲怕她来继承家产,总想把山找回来。自从她被领养后,父亲就从未真正接纳过她,毕竟这个闺女不是亲生的。

毋庸置疑,思念会成灾。而老人因为担心凤继承家产而报警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好在探查很快有了结果。局里最终核实,山一直在金城,并未失联。仅凭这一条,就可以证伪老人的报警,于是局里停止了无谓的探查,案子就此了结。没想到老人今天又来警局,他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来报警了。

我也曾办过许多关于老年人的案子,对这样无厘头的案情倒是见怪不怪。不过听到这里,我还是感到有些遗憾。这些年,关于孤寡老人的案子逐年在增加,虽然有人向警局高层呼吁过加强这方面力量,但局里重案大案要案总是堆积如山,大家对这一群体并不是十分重视。

仅凭目前的情况定案为时尚早。真相才是破案的唯一钥匙。多年的侦探经验提醒我,老人这次报警未必就是上一次的重复,一切须用事实说话,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我决定亲自到老人的家里探访。

老人的居所并不难找,大卫给我的地址很详细,他的家在郊外一个叫花村的地方。我搜了搜高德地图,大概六十公里的路程,不算太远。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开着跟随我十多年的绿皮敞篷吉普,向老人的家进发。

秋天的郊外,碧空如洗,树木斑斓,山花烂漫,宛如一位风姿绰约、多情温婉的女子。或许是在城里待久了,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舒爽,仿佛所有的束缚都被秋日的清风吹散。不知何时起,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城市生活,竟让我忘了身边还有如此美好的风景,忘了还有如此诗意的秋天。

眼前的这番景致,宛如旧梦重温,与我的家乡居然惊人地相似,如同复制粘贴一般。一条山路蜿蜒曲折,宛如一条巨龙,紧紧缠绕着连绵的大山。道路两侧,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它们毫不拘谨,展现出一种野性的美,美得那么惊艳,令人瞠目结舌。

呜,家乡,我居然在此时此地想起了它。我差不多就快把它忘了。高铁、飞机缩短了一座城市与一个乡村的距离,时光这把杀猪刀却一天天抹杀我的记忆。随着父母的离去,家乡已经很遥远。而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早没有了家乡。

我忽然想起那天老人身上的泥泞污渍,如果不乘坐汽车,他又是如何到达城里的?对于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徒步走到城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看了看表,与老人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我用脚使劲踩了几下油门,车子听话地向前狂奔。

按照大卫的指点,花村的村口有一座简陋的石头桥,过了桥大约徒步往左走三四百米,一个淹没在花丛中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就是花村。

我很快看到了那座石头桥。我已经能清晰地看见河边了。几位温婉的女子正低头浣洗衣物,潺潺的水声与她们轻柔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不远处,几个孩童在追逐嬉戏打闹。好一幅温馨熟悉的画面。我把车子停在桥头,走过去向他们问路。

村子里骤然来了一位陌生访客和一辆车子,孩子们好奇地围了上来,显得十分兴奋。其中一位晒得黑黢黢的大男孩热心地为我带路。

老人早在家中等我。他独自坐在家门口的石板台阶上,眼睛盯着迎面的路。他看见我来了,连忙起身去沏茶,张罗着要生火做饭。我放下为老人带来的糕点,接过他递来的热茶,赶忙拉住他不要做饭。我告诉他,坐一会儿就好。我不想因为我的到来再给老人添一丁点儿麻烦。

我仔细观察着老人的住所,这是一座融合了东西方元素的复式别墅,外观别致,造型独特,在偏远的山村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别墅前有个不大的花园,里面的植物绿的、红的、紫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不过花园里种的全都是蔬菜,有辣椒、茄子、豆角、菠菜、土豆,等等,品种齐全。

我很难把别墅的主人和眼前的老人联想起来。在我看来,别墅的主人一定另有其人,而老人只不过是他家里的一位男佣罢了。

引发我浓厚兴趣的是别墅的二层,那里有一座四开的茶亭,亭内的装饰透露出主人不凡的雅致。步入亭中,周围景色尽收眼底。村里人家袅袅的炊烟,绿得看不到边的田野,远处尽头淡淡的青山,轻轻勾勒出一幅古朴而遥远的田园山庄画。

看完老人的居所,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羡慕。在这里,不养狗也不种花,侍弄着一个菜园子,闲时看看山、看看风景,虽孤独,却也拥有一份难得的清静。对于钢铁森林人的终老生活倒是不错的选择。这让我顿时有了兴致,于是与老人热烈地攀谈起来。

他今天看上去格外精神,跟那天判若两人。我感觉我并不是在探访案情,更像是一位远游归来的儿子在与一位寡居的老父亲聊家常。

据老人所述,村子里我看到的许多房子早已人去楼空,那些健壮的成年男人,无一例外全都去了外地打工,有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他们用汗水和青春换生活,一旦手头宽裕,便忙着造房买车。当这些物质享受逐渐消耗殆尽,他们又毫不犹豫地踏上新的征程,继续四处奔波。倘若连绵不绝的山也能挪移,或许他们就永远不会再回返了。

“听说您还有一个女儿?”我试着把话题往我想要的方向引导。

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顿了一下,答道:“哦,在山出生前我们领养过一个女孩,叫凤,早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不来了。”

“你们关系怎么样?”我又问。

“还好吧,这闺女性子烈,她有时回来看我一趟,但不会在这里长住。以前房子没盖时她很少回来。”

“山会回来吗,为啥不让凤在这里照顾您呢?她也是您的孩子。”

老人深叹了一口气,微笑地说:“凤是凤,山是山,我已经一个人生活惯了,将来这里的一切都留给山。只要它们还在,山总有一天也会回来。一个人无论走得多远,老了总要想着叶落归根,您说是不?”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洞悉了老人心中那份难以名状的纠葛,但我能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深处,屹立着一座巍峨不倒无法撼动的山。它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这时,我仿佛听到一缕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响起,它牵引着我的思绪向缥缈的远方飘去。

“山那边是什么?是心中难以抗拒的魅惑,是人间绵延不绝的烟火。他们一个一个地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还是聊聊山吧,也许能对侦案有些帮助。”这次他讲得十分细致。

老人告诉我,山在大学里也很刻苦,他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一直用功读书,听说学的是个很热门的学科,对,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他被招进了一家大公司,说是搞什么智能,嗯,人工智能,我不懂,不过公司待遇挺好的。他每个月都要给我寄钱回来,一直没间断过。

“山这孩子啊,总是那么执着。”老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山经常说,人工智能是个很厉害的新技术,将来很多地方能用得上。听说人工智能现在已经在参与探案了,说不定将来陪老人安度晚年的就是一台机器人呢。”

“嗯,人工智能技术很先进,将来用处很大,你儿子很棒。”我附和道。

“不太好的是山工作太忙,经常加班,每次回来待不了一两天,有时接到一个电话就回去了,这些年基本是这个样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安乐窝,不怪他。”

听着老人的讲述,我对这位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他有卓越的才华,有一颗为社会奉献之心,还很孝顺,这在当下年轻人中也是极品。

“其实,现在我只希望能多一些与山在一起的日子,在山里住习惯了,没多少活头了。我只想守在这里,不知道山啥时候能回来。”

“您和山联系多吗?”我轻声问道,脑海里想象着无数个日子里,老人一个人在家侍候着菜园子,从屋子里进进出出。案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一年前还好,我们一直联系着。”老人笑着回答,“那时他工作无论多忙,还经常通过电话和视频和我聊聊天。他给我买了个手机,这个东西好,说见就见上了。”

老人停顿了一会,“但是,三年前他盖了这栋房子后,联系越来越少,后来联系不上了。现在凤回来多,之前她很少回来。当初生了山之后,家里负担重,把凤嫁早了……”

转眼已近黄昏。我准备结束今天的探访。这时,老人把我拉上二楼的茶亭,说再喝一杯茶,看看山里的黄昏再走。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老家也在山里,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这些年,每天下班回到家时已经华灯初上,我的黄昏早被黑夜偷走了。

我们很快就沉浸在了黄昏里。不多一会,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像被人拽进了山里,突然不见了。紧接着,大片浓暗的猩红从天际线漫上来,仿佛布了一张刚从动物身上剥下来的血皮袍子,要把天空包裹起来,不让外人看见人间的秘密。而那些已经投射出去的光芒则像无数把长剑,同时从山那边刺将过来,刺向大地万物,形成一幅凄美的泼墨画。

我很讶异夕阳的倔强,竟把大地涂抹得如此绝美。没有谁的画笔能胜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太阳,在为进入一个新的混沌世界而欢呼,还是在为即将告别多姿多彩的人间而哭泣。它裹挟着大地,也裹挟着自己,从一边埋进黑暗,又从另一边生出光芒。

我看着夕阳下的老人,揣摩着他的心思,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图,只是让我单纯享受一下简单的时光。

“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老人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告诉我,每到这个时间他就会坐在黄昏里,看夕阳被黑夜一点点吞噬。这时,照在身上的晚霞也一点点褪隐。但一点不觉得痛苦,甚至十分惬意。过去他常对村里的人说,人这一辈子,最美的事情就是坐在黄昏里,看夕阳和自己一天天变老。

我忽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亲,年轻时他跟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咀嚼着老人的话,慢慢收回思绪,起身准备离开,老人恋恋不舍。他坚持要把我送到桥头,嘴里喃喃道:“你和山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心绪有点起伏,两次见面让我对老人有了一份无法言说的依恋情愫。我想象着在这个桥头,老人无数次送山出门,又无数次迎山回家。我朝老人挥挥手,转身离去,留下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我仍不敢回头。我完全可以想象,就像当年我的父亲送我出远门一样,在那逐渐朦胧的桥头,必然还有一个愈发渺小的身影,宛若一颗遥远的黑点,渐渐定格在时光的尽头。

回到警局后,大卫向我汇报了他侦访的情况。他与山和凤也取得了联系。山正在外地出差,他准备马上回家。而凤那里并没什么新发现。

回城第三天,老人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山回来了。我惊叹地“啊”了一声,认真询问了他一些问题,并专门对他那天下午的接待表示感谢,包括那个无比美丽的黄昏。

老人的报警再次被证伪,山失联案暂时告一段落。

随着时光流逝,北森市的治安保卫工作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女尸疑案、无头悬案、惊天骗局、连环凶杀、孩童失踪,一桩桩棘手案件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案头。探长的新职责激发了我更大的工作热情。我满怀热忱地迎接着一个又一个新的挑战,再次沉浸于那种紧锣密鼓、马不停蹄的忘我战斗状态中。

有一天,大概黄昏时分,差不多就在我快要把那位老人遗忘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和一份挂号快递。电话是山打来的,他说他把父亲弄丢了。

我愕然,不仅惊讶于老人的意外失踪,也惊叹于山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简直和我一模一样,就像另一个自己。

山告诉我,半年前父亲报警之后,他就立即回了家,并没发现老人有什么异常。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父亲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把他接到了金城,住了已经快半年,但几天前父亲从家里出去就找不见了。

山说,父亲失踪之前,一直在吵闹,他一会要去找母亲,一会要去找山。他应该早点把父亲送到康复中心。

我在电话里听到山好像在啜泣。

他断断续续说道:“有一个问题之前一直不忍心询问父亲,我怀疑母亲还活着,可能就在金城。”

“什么情况?”我问道。

“过去父亲告诉过我,母亲因为生病走了。对此我从未怀疑过,直到有一次听见凤与父亲吵架。凤说,父亲一直在欺骗我,我的母亲根本就没有死,她在金城。那时候我的梦里全是母亲,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我对凤的话深信不疑。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孩子都笑话我没有妈妈,不愿意带我玩,实际上我内心彷徨,我感到非常孤独。我几乎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以让自己暂时忘记心中的痛。后来年龄稍大些,我发誓要好好读书,将来去金城寻找母亲。”

“你的母亲仍健在?在金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经意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对于山的母亲,我们并没有掌握太多的信息。

“这些是凤告诉我的。凤说父亲从海上回来后,他轻信了村里人对母亲的流言蜚语,他们说母亲不是个好女人。父亲听了之后暴跳如雷,不听母亲的解释,把她绑在椅子上往死里打。后来,在深夜里,母亲终于趁父亲酣睡时逃了出来。一路乞讨流浪到了金城。凤还说父亲侵犯过他,她恨他。”

“呃,后来呢?”我追问道。

“凤说,母亲在金城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当过店里的勤杂工,在有钱人家里做过保姆,饱尝了各种酸苦。我到金城上学并留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寻找母亲,这些年几乎跑遍了金城的大街小巷,还在网上留了寻人启事,但一无所获。把父亲接过来以后,我打算向父亲再核实一下母亲的最后去向。这时候,我发现父亲好像患病了,他总是反复叙述一个场景:每天傍晚,母亲站在黄昏里,看着海港码头的方向,等着货轮和他的归来。而母亲是啥时消失的,他一概不知。我不确定母亲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金城。也许自己错怪父亲了,我宁愿凤讲的故事是一个谎言。”

“父亲病了?什么病?”我问道。

“是的,父亲病了。两年前我生气不理他,现在我很后悔。他竟然认不出我了,一直称呼我为探长,说山失联了,让我去帮他找山。我给您寄了他的病历,应该已经看到了。探长,您一定会帮我找到他的,对吗?”

我打开挂号件,落款果然是山。信封里装了一本金城老年康复中心的诊断病历,上面清晰地记着:赵恒远,男,八十一岁,患有间歇性健忘症、帕金森病,时间一年左右……

天又黑了,外面华灯初上。我把大卫叫了进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山失联的那个案子暂时还不能结案,明天我要亲自去凤家里探访,也许她能帮我们找到失踪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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