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

冬至已过去两天，雨断续之间下了一星期。昨天夜间，我因爽了妻女与表弟明天的约，与妻女发生争执。女儿因不能去小舅舅家撸猫，哭闹了一阵。妻子因不能去温州新建的轻轨拍摄美照，也闹腾了一晚。我做为她们的“专职司机”。因为害怕雨天开车容易发生事故，挂心她们的生命安全；所以爽了她们的约。可是，她们却全然不在意我对她们的担忧与关心。

清晨，远处的阴云忽聚忽散，让人琢磨不透今天的雨何时会降下。昨天的不愉快也如这天空的阴霾同样难以消散。我望着昨天刚经历过海啸的‘温暖港湾’是这样安静而冰冷，不由想起杜甫的诗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知是周围的环境影响了人的心境，或是人的心境改变了周围的环境呢。家里冰冷安静的氛围，让我心中郁结难消，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只是没有借口的逃离又会让妻子觉着我在逃避敷衍她，到时只会让目前冰冷的情势火上浇油变得更加恶劣。此时，我望见自行车的后车轮静立在墙角——它五天前就已寄到，我本就想找个时间把它安装。此时，便是最佳时间。

自行车通体浅蓝色，是上海凤凰自行车有限公司生产的700C公路自行车。我从淘宝网的凤凰牌自行车官方旗舰店将它购得，并花费四十元请师傅将它安装好。我对它爱不释手，更是为它取名“黑哲”。每当我有空闲，便会独自一人骑着“黑哲”沿着泗溪河欣赏沿途的风景。

只是“好景不长”，“黑哲”在骑行上百公里后，它的后车轮便开始发出异常的“吱呀”声。我去找专业的修车师傅检修，师傅看过后说：“你这个自行车问题出在后车轮，它里面有个‘内胆钢碗’与车轴间出现空隙。它们两个不匹配，最好更换一个。”

我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只知点头附和，脑中却是一团浆糊。什么‘内胆钢碗’？哎，管它呢。做事情只要抓住它的重点把问题解决便可。于是，我寻求到凤凰牌官网客服述说自己的遭遇，请求他们发挥售后服务帮忙解决。要知道，我之所以购买凤凰牌自行车完全是基于一种信念——凤凰牌自行车是中华老字号国产品牌。为此，我放弃那些所谓‘洋气’的和带着‘洋气’的高贵品牌自行车。基于这份信任，试想拥有百年传承的中华老字号企业连这样的问题都无法妥善解决，那我心中的那份信念与坚持将被击个粉碎。

我带着一份小小的期许向客服寻求更换一个‘内胆钢碗’的配件，结果却出人意料。公司答应重新邮寄一个全新的自行车后车轮给我，而我无需为此支付一分钱。这个结果让我喜出望外，公司的这种行为着实打动了我。公司对顾客给予的尊重和付出切切实实地把一份温暖传递进我的心灵。从那一刻起，我暗自决定我要做它最忠实的客户。国家能拥有像‘凤凰牌’这样的民族品牌，我为此感到骄傲。

专业事情要找专业的人来处理，我推着自行车前往修车店。这是我经常关顾的修车店，修车的师傅姓黄。他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总是穿着一套深蓝色工人装，衣服和裤子上零星散布着黑色的油渍。他的两个大拇指由于经常修车变得粗大扁平，仿佛一把扳手拧起螺丝来特别的方便。我是他的老主顾了，前段时间安装自行车和检修都是找他帮忙。当我接近修车店时，脸上不自觉地堆起笑容。拥有丰富生活经历的人早已明白用笑容隐藏真实的自我是能给生活带来便利的。

此时，黄师傅正和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太太说着话。老太太手里还拿着个番薯，想必是二人在商量价格。两个泛黄的瓦楞硬纸板盒里装着一些番薯，立了块牌子写着歪斜的字——‘新鲜番薯，一元一斤’。这价格要比市场上的便宜，很有吸引力。老太太的动作缓慢，耐心地在挑选番薯。只见她拿起又放下，对这些番薯并不满意。待我把自行车停到修车店门口时，老太太朝我笑笑，我也对她笑笑。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黄师傅见我到来，则是满脸堆笑热情询问车怎么了？我便和他攀谈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一边听我讲述，一边把车抬入店里倒置在空旷的地面准备拆卸安装。接着，他找来一把顺手的扳手，而眼睛却不时望向老太太方向。想着老太太能尽快多买几个番薯，他便抬起扳手指了指番薯，操着文成本地口音用平和的语气说“番薯新鲜”、“都是自家种的”、“好甜”之类的话。许是老太太上了年纪，好似没有听见。她只是自顾自的挑选，脸上显出几分犹豫。黄师傅见状也只好动手拆卸后车轮，但眼睛还是时不时瞄一下老太太。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她这单生意。

老太太慢慢拿起一个番薯，微微凑近，仔细地端详，仿佛在检查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这个番薯有虫噬留下的印记，那个番薯有块“疤痕”，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好几次。随后，她悠悠转身地笑着望向我，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准备着转身要离开。我明白：“她是没有看上这些番薯，心里觉着不好意思准备走了。”我扫了一眼黄师傅，他手上拧着螺丝，眼睛瞟着老太太方向，脸上写满无奈。一个修自行车师傅赚钱不容易，还在门口支棱着盒子卖番薯。一个老太太想买点番薯改善伙食，却挑不到心仪的番薯。我想着“若是我帮黄师傅促成这一桩生意，他定要感谢于我。这一来，他修车会更卖力，指不定还可以让我少付几元修车钱。这二来，我也帮着老太太挑选她心仪的好番薯。这岂不是一举多得。”

人随心动，我殷勤地上前与老太太攀谈，夸赞番薯天上有地上无，又好吃、又新鲜，价格还比市场便宜。拉长着嗓门说道：“买几个先尝尝，不好吃也不吃亏。我帮你挑几个长得俊的，好吃下次您还可以再来。”说着我便上手帮着往袋子里装。

她听我这么一夸，笑得像花一样灿烂，边笑边仔细检查我装入袋中的番薯。指了指番薯说：“这番薯大都被虫咬了。”

我笑着说：“我眼睛亮帮着你挑，保你个个都好。”

我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经过一阵热情拉扯忙活。我按照她的要求，帮她挑选四个个头小、完好无缺的番薯。黄师傅也适时递上一杆称说：“电子称坏了，只能用这杆老秤了。我也不会用认不得这秤。你再帮我称个秤。来、来。”几句话下来，边说边把称塞给我。

这是一杆老式的秤，一根杆子做为秤杆，上面标记着重量的刻度。秤的一头是挂钩，距离挂钩四指宽处有两个线圈用来提秤，一个秤砣在另一头可以移动用来调节秤的平衡。当秤的两头达到平衡状态时，秤砣所在的位置显示的就是货物的重量。

我推脱着说：“我也不会，这秤都几十年前的老物件。”嘴上说着推脱的客套话，可心里明白自己这是骑虎难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接过秤。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好事若是没做成就不能称之为好事了。我凭借过往的经验生疏地操作起来。番薯重一斤六两，我过秤时也给黄师傅瞧了瞧。最终老太太掏了一元五角满意地提着番薯走了。黄师傅脸上也挂起笑容。我心里也踏实着得了一分喜悦，想着黄师傅应该会在意我给予他的帮助和付出。

黄师傅收好老太太的一元五角，开始专心处理我的事情。他一顿熟练的操作，拆螺丝，去链条，取螺栓、、、、、、他一边操作一边与我聊天。起初，我们还聊着换轮胎的事情，可后面聊着聊着就变味了。

他疑惑地问我：“她刚才买了几个番薯啊？”

“一元五角的小事，谁还放在心上。”我被他问住了，脑瓜子快速思索，“老太太到底买了几个？”我随口回一句：“五个？四个？四个。”

“四个吗？”

“嗯，就是四个。”我思索了一下。

“四个怎么才一斤半？”

“哎？这是话里有话呀。”我心里泛起嘀咕：“这是怀疑我呢？我还能帮着老太太坑你几个番薯不成？这才几元钱的事？就算我称错了我赔也赔得起。我是好心帮你卖货，怎么还跟我计较上了。人心隔肚皮——我这是好心没好报了？”我赶忙解释道：“那四个都是小个头。”

他沉思了一会说：“待会我老婆回来，问问她看？”他说完这句话，随后便往外欠欠身子朝马路上观望。

我心里五味杂陈，被他的话给整成哑巴无语了。我附和着宽慰说：“是的，待会我拿秤给她看一下。放心，错不了。”我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冰冷，手臂上不禁竖起汗毛。

不一会，黄师傅的老婆回来了。我赶忙拿上秤拨到刚才显示的位置询问起重量。她确认是一斤六两。我打趣说还好自己没有弄错。她笑着说，“错就错了多大个事，能值几个钱啊。”我们三人相视二笑，氛围又变得融洽了。

黄师傅已经把自行车原有的后车轮拆卸下来，正在拆新车轮的包装。包装用厚纸板封的很严实，他拆起来比较费劲。我便在一旁帮忙。我说这车轮还是挺不错的，都是铝合金的，价格也挺贵。他也点头附和。在来这之前我便已经决定把换下的旧车轮送给黄师傅。旧车轮对于我来说作用不大，而对于修车师傅来说那是可以物尽其用的。更何况这个旧车轮的材质是铝合金，即使当废品卖也能值好几元钱。

“新车轮换好后，那个旧车轮就送给你。连着这包装纸板也给你。” 我直截了当对他说。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嘴角细微上扬，又转瞬间消失。我瞧着他的表情变化，也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他应是知道我对他的好吧。我帮他卖番薯、送旧车轮、送纸板。这些加一块，怎么说也能抵消个九元十元的吧。他应该多少可以给我免个修车费吧。”

新的车轮已经换好，我便上去试着骑行一小段距离。自行车行使的很稳当，性能与新车无异。不得不说车的质量很好，黄师傅的技术也好。我再次把车骑停在修车店门口。他正墩在地上收拾工具和散落的零部件面朝着我。我说这车好了，也没发出“吱呀”声。我边说边低头下腰去拾取放置在地上的自行车头盔。他定是觉着我准备着要走，急忙起身发出轻微的声音，“这次费用还是要给的，二十。”

此时，他并未完全站起身，下肢略微弯曲着。碰巧我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着一层隔膜，将他与我隔离开一段又深又长的沟壑。我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内心泛起波澜，“我一个老主顾，帮你卖番薯、送纸板、送旧车轮。我给予你的帮助和好处不可谓不多。要知道安装整车才收四十元，安装一个后车轮却要二十元。你居然一分没少，还要二十元修车费。”我心情失落，可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毕竟，在他人面前总是要戴着面具。

“好的。”我平静地用手机支付了费用。他脸色变得太阳般热情，赶忙说：“要是后续有什么问题只管过来找我。”我敷衍着好的好的，接着说了声“谢谢”便骑车离开。

路上行人匆忙，自顾自的忙碌。我骑着车思绪纷乱。我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无法自拔。我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和付出，怎么就换不来相应的回报呢？他好似没事人一般，该收多少钱就收多少钱呢？我脸上不由地苦笑起来，茫然地四处张望。有的人正提着刚买的菜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的人正站在自家的店门口炸着油条，有的人正撕扯刚出炉的面包喂向孩子的嘴里，有的人正骑着电动自行车疾驰而过、、、、、、平凡的人们过着平凡的日子，在平凡中生活和付出。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又关乎什么给予和回报呢。他们关心自己所关心的人，他们爱自己所爱的生活。这便已足够了。

我抬起低沉的头，望见远处的天空。阴霾渐渐散去，一缕阳光洒向大地，也洒进我的心田。

“天放晴了。该给她们当‘专职司机’去了。”我坚定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