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诊所

秋日下午，婉霞沿护城河散步。经过步行桥时，看见有个老翁盘腿坐在那里，戴着斗笠，披着风衣，面前摆张牌子，上书：

预知身前身后事，解尔今生今世愁

“你是神仙，有这般能耐？”婉霞不信这些，但她也有烦恼，好奇问了一句。

“你有两家品牌服装店，一家咖啡馆，不过女人太强，男人敬而远之，你还单身。” 老翁闭着眼睛说道。

婉霞目瞪口呆，不知老翁从何知她底细，竟奉为神，求他帮忙化吉。

“大桥下，有个鹊桥诊所，周末，我在那里候诊。”

婉霞在商场叱诧风云，独处时却也藏不住空虚，渴望爱情的滋润。到了周末，五更醒来，天还没亮，她就走上大街，遇见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道：“看你脚步匆匆，又向步行桥去，莫不是去相亲？”

婉霞被人看破心思，心中不快，顶了句道：“一个和尚，管什么红尘俗世？”

和尚也不怒，却道：“那老翁实是个红娘，我知道的，他就是拉郎配，男的给足了钱，就是猪，他也能找匹马搭配在一起。”

婉霞想道，若是对不上眼的，我拒绝就是了，难不成他还要包办婚姻。再不理和尚，径直前去。

到大桥下，找寻半天，才发现有扇小门，仅容一人进出，门楣上镶着“鹊桥诊所”几个字。

婉霞有点犹豫，道：“门庭这么小，想必真有可能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不过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　

敲门进去，里面有道长廊，走到尽头，有座院子，竟有足球场那么大。

有个门童上来迎接道：“贾教授让你来的吗？”

婉霞点点头，想道：“那盘腿坐大桥下的，大概就是贾教授吧。”

“贾教授是占卜预言、婚恋方面的专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之事，莫不在他肚里，他配的婚姻都是天作之合，你找到他，就是运气。”门童边走边向婉霞介绍道。

院子很大，人却稀少，婉霞心里有些忐忑，寻机对门童道：“我自己参观，你先忙吧。”

门童道：“庭深院广，多如迷宫，你自己走，十有八九会迷路。”依旧带着她走，一步不离。

这时，忽听得一阵尖叫，婉霞心里一紧，对门童道：“什么声音，你快去看看。”将他向前一推，自己贴着树丛，循声找去，来到一间小屋前，躲在窗下一望，只见一个女孩被夹在支架上。那老翁，也就是贾教授，在她穴位上一点，女孩就不出声了，迷迷糊糊像睡着一样。

有个女实习生，伶俐妩媚，三只手，两手端着托盘，另一手取出手术刀递给贾教授。

教授在女孩右侧腹腔处划出一道口子，将一把长镊子伸进去，夹出一个胆来，花生粒大小。

他将这胆在一个妇女面前晃了晃，婉霞这才发现，那女孩是由妇女陪着来的，应该是她母亲，稍稍放心下来。

贾教授又从药箱夹出一只新胆，鸡蛋大小，从划开的伤口送进去，涂上药膏，伤口就愈合了，又在她穴位上一点，女孩清醒过来，抱着贾教授一吻，跑出手术室。

“她怎么了？”趁她们出来，婉霞从后面叫住妇女问道。

“这孩子胆太小，十七岁时，看见男生还害羞，今年二十了，也不敢和男生约会，想起我当年十七岁，都有她了。”母亲抱怨道。

“她为什么这么胆小？”

“也怪我们，她小时候，我和她爸三天两头吵架，吓着她了。现在想想，小孩在这种环境里，胆子自然长不大，我们没能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感谢贾教授，给她换了个胆。”

婉霞走进贾教授工作室，他一眼就认出来，对她道：“你来的正好，这边有几个男子，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单了好长时间，你看有没有中意的。”

贾教授向另一个房间招招手，四个男人鱼贯而出，每人面前贴着一张标牌，他们大概都知道自己的目的，看见婉霞，一起向她挥手打招呼。

婉霞只一瞥，就大失所望，这四个男人，参差不齐，高矮胖瘦，这哪像相亲，分明像是来演小品的。

她还没开口，他们就开始自我介绍，果然是一段小品：

高的道：“我是篮球运动员，年收入百万。”

矮的道：“我是二人转演员，半个东北认识我。”

胖的道：“我是举重运动员，一手能举一头牛。”

瘦的道：“我除了不会吹牛，其他什么都会。”

婉霞感觉他们都像油滑小生，掉头要走。

贾教授道：“难怪你一直单身，骨子太硬，当你在男人面前放低姿态时，才会赢得他们的爱情。”

婉霞道：“实不是我高傲，这么多年独立打拼，确如教授所说，骨子太硬，如今再想学绵羊也难。”

教授道：“如果你真的渴望爱情，就不难，我这什么地方，鹊桥诊所，帮人缔结姻缘之处。”

婉霞颔首道：“教授给我作回主。”

她依照吩咐，站到支架上，教授只在她脊椎穴上一点，就不知道疼痛了，心里能感觉到教授在她后背开了道口子，将脊椎取出一截来，在液体中浸洗一下，重新装回去。

“做个软骨处理，再看他们，你就会中意的。”

教授又将那四个男人叫出来，仍在婉霞面前站成一排。她再看时，果然觉得他们也都赏心悦目，高矮胖瘦各有可爱，自己竟分不清好歹了。

教授从保险柜取出《姻缘簿》，道：“婚姻又叫姻缘，并无定数，对女人来说，与她有姻缘的丈夫，多的是，只是法律规定一次只能挑一个。”

“挑中的那个就是最好的？” 婉霞疑惑道。

“非也，人生一世，十有八九都在走眼，走神，挑中的，未必称心如意，所以法律也给人后悔药。”

“我也眼花了，不知道谁是我的王子，听凭教授作主。”

教授细问四个男子，竟都对婉霞心生欢喜，悄悄给他厚礼，祈求成全。高的送只玉观音，矮的送个金元宝，胖的送块金砖，瘦的送张金卡，这倒让他左右为难，不知道推荐谁。

下个周末，矮子又来诊所，遇见门童，一打听教授还未定夺，恰好见他在合欢树下练瑜伽，灵机一动，单膝跪道：“阿爸，你又多个儿子，成全这事，我侍奉你老终生也好。”

教授听了，觉得这小子机灵，想道：“好倒是好，收一得二，只是？”他眉头微皱，不敢轻易应他。

矮子见他仍是犹豫，知道自己先天不足，又哄他道：“媳妇飞了，阿爸总得要成人之美，咱俩将来好尽孝。”

教授被他哄得开心，道：“我尽力周全，既是给了你婚姻，也会给你爱情。”终于应了他。

矮子甭提有多高兴，问道：“婚姻和爱情，什么区别？”

教授道：“男女身体的组合，那是婚姻，只有两颗心同频共振，才是爱情，”

矮子道：“全仰阿爸成全。”

教授吩咐他站上心率机，屏幕显示数字“88”。

教授道：“这个心率太流俗，容易撞心？”

“什么意思？”

“一个心跳也是88的女人，会给你爱情，但她同样会给另一个心跳88的男人爱情，这就是如今婚姻多变的原因。”

矮子听了，小紧张，道：“还请阿爸承情到底，我可不想生活太多变故。”

教授笑道：“罢了，就依你罢，让她成为你的世上唯一。”

他在心率机上，将矮子的心率调成88.8888，又唤来婉霞，以医治之名，也将她心率调成此数。

她下了心率机，转头看见矮子，就像冥冥中的千年恋人，突然紧紧拥抱他，难分难舍。

矮子的身高不及她肚脐，她将他抱在怀里，哄小孩般开心逗他，牵着他离开鹊桥诊所。

“我会爱你一万年的。”她对他说道。

“我也会。”他更是开心。

出门不远，恰好又遇见老和尚，他一眼就瞧出其中端倪，知她受了忽悠，略略惋惜，双手合十道：“《道德经》上说，爱情，以德为先，婚姻，门当户对，贾教授害你不浅唉。”　

婉霞道：“你只知《道德经》这样说，可知是谁说的？”

老和尚一愣，辩解道：“小儿科，我岂有不知之理，当然是老子啦。”

“他为何要写《道德经》？”

老和尚被问得哑口无言，吞吞吐吐道：“你倒说说，他为什么要写？”

“老子愿意。”

婉霞挽着矮子走出几步远，又回眸一望，冲老和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