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许多地方,去哪里,或是不去哪里,似乎都是因缘际会的事情。
来到永兴,2021年立冬之后初寒刚过,气温渐渐回暖,小镇懒洋洋的躺在射阳河边。恰是逢集,马路市场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穿过小镇的喧嚣,镇东便是朦胧街。这是一条南北老街,长千余米,宽不过三米,后面枕着射阳河,两者相依相随,河直街道便直,河弯街道便也弯。
河东是建湖县,历史分分合合,很久以前,两岸其实隶属一家。朦胧街原在河东,人丁兴旺,香火不绝,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夕之间,东岸繁华落尽,海市蜃楼般移到河西,其兴旺较之于东岸有过之而无不及。
河西这个村落叫永兴,先人逐水而居,后便以这方水土为灵魂之乡。他们相信时运安排,希望家园永远兴旺,当河东盛景在河西重现时,街巷的名字也被复制过来,几乎原封不动。
这也难怪,过去的街巷名称,皆为劳动人民所创造,是民间智慧的结晶。河西街上赶集的人,原本也就是河东集上的客,他们只是在换个地方嗨,骨子里什么都没变。
再说,这些口口相传的名字已经最贴切,最形象,最凝练,真的找不到再好的称呼。
比如说朦胧街,单这“朦胧”二字,就是射阳河,西墉河交汇处方圆十里历史的灵魂,它们与唐太宗李世民有关,凡是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人,如果不能说上一段李世民月夜落难,蜘蛛井口结网救天子的故事,几乎就不敢吹嘘自己是朦胧人。
“朦胧人”是我送给他们的称谓,大体相当于今天建湖宝塔,阜宁永兴一带人,前面说过,他们本是一家,兄弟可以分合,但血肉相连,不影响他们对根的认同。
河东人的朦胧,放到河西,还是一样的朦胧,因此河西人的屋檐下,至今挂的仍是朦胧街的号牌。
每一个号牌下面,都曾是一个人头攒动的店铺。千余米的小街,林立着油坊、酒坊、磨坊、粮行、水产行、柴草行、客栈、饭庄、吃货店、屠宰场……
每逢佳节,街道两边,张灯结彩,各式摊贩、民间小吃、江湖艺人,卖狗皮膏药的郎中,神仙云集。
对那些久居茅屋之下,只以黄土为生的百姓而言,朦胧街就是他们的诗和远方,不用背井离乡,就能一睹繁华,哪管它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吵吵嚷嚷,依然乐此不疲,
赶场子,凑热闹,要的就这效果。
可以想像,在这种地方自然也免不了会有坑蒙拐骗,打架斗殴之类的俗事纷争。
只有歌舞升平,没有奇闻怪事,尔虞我诈的地方,那是天堂,不是人间烟火。
显然,朦胧街不是天上的街市,它繁华在人间,热闹的地方就有故事,故事无非悲欢离合,巷子也一样。
街的南面和北面,各有一条东西巷子,直通射阳河渡口,南边叫南渡巷,北边叫北渡巷。
射阳河在朦胧段附近,河面非常宽阔,过去比现在更宽。当年,东岸虽然繁华不再,但人口并不比西岸少,他们要来朦胧街,唯有渡船。在西岸码头泊了船,那两条巷子便人头攒动,很快就是朦胧街上的客。
街的中段有条水巷,向东尽头处有座取水码头。每天从早上开始,街上居民就担着水桶,将射阳河水挑进自家的水缸,你来我往,络绎不绝,一路上泼泼洒洒,直将一条好好的巷子终日淹没在水汪之中,直到暮色降临,方才停歇。
街中有条公馆巷,但东岸没有,这也算是西岸与时俱进的地方,也因了这条巷子,朦胧街的历史人文变得更加厚重。此家公馆指的是赵公馆,赵公即赵文智,时任国民党阜宁县第十三区区长,管辖着射阳河两岸,阜宁,建湖一带的十八个乡。
赵文智任区长时期,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彼时,中国农村总体上极端贫困,党国官史却贪腐成风。朦胧地区因得射阳河水陆便利,自然经济稍稍好于周边其他地区,赵文智区长也是一位相对体恤民情的民国基层官员,对朦胧街的兴盛和保护,起过积极的推动作用。
赵公馆历经百年射河涛声,尚余青砖瓦屋两间,至今依在,偶有怀古之人寻觅至此,驻足匆匆。
街中还有条豆腐巷,顾名思义,巷中有家做豆腐的老板;衙门巷中的衙门早已随风远去,无迹可循……
物换星移,总在不知不觉间,就像美人迟暮,当年的百姓也许不会想到,繁盛如《清明上河图》般的朦胧街,竟会沦落为空巷。
如今的朦胧街,风雨飘摇。射阳河水,给它带来过门庭若市,也带来了今天的门可罗雀。店铺门楣上,残留着斑驳的字迹,一转眼,属于它们的年代,已经远去,恍若隔世。
徘徊在失落的阵痛中,朦胧人也许还会相信那种叫做时运的东西,但时光最无情,它要抛弃你时,挥挥手就走了,哪管你曾经是个宠儿,万种风情,万般宠爱。
是的,时代喜欢宠儿,但宠儿一直在换,昨天是你,今天是我,明天又是她了,就像昼夜更迭,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人处于阳光之下,另一些人处于黑暗之中,生活也是,有人笑,有人哭,有人输,有人老!
离别在朦胧桥头,眺望射河弯弯,逝水如斯。
生活,仍需风雨兼程。
古镇采风者:冬成、大勇、亚平、德良,述以文者,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