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暮年

他站在舞台上，面对着学生，听到音乐响起时，他手中的指挥棒挥动起来。其实他不懂音律，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他那一切领域都想涉足的精神使得他不愿放过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台下的评委相互对望一眼，他们眼中的戏谑之色是他所不知道的。待他回过头来，和学生一起对着台下评委鞠躬致谢时，评委们微笑着鼓起掌来。

他对于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因为评委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和热烈的掌声使得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表现相当不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盲目自信，年轻时就是这样，如今上了年岁，依然如此。

三年前他来到这所学校，彼时的他怀着东坡居士“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迈激情，立志站好离休前的最后一班岗，当好这所学校的领路人。如今三年过去了，他却感觉离自己三年前立下的志向愈发遥远。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很多事情他已经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便秘便是其中一项。这么多年，他的排便规律比按时设定的闹钟还精准。每天早上五点，躺在床上的他便有了便意。他总是急匆匆披上外套，趿拉着拖鞋，向卫生间疾走。待他坐到马桶上，开始大便时，他的痛苦才真正开始。

他明显能感觉到大便就堵在他的肛门口，只要他稍一用力，那坨大便就会奔涌而出。可是当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堵在肛门口的那坨大便仍然没有出来的意向时，他才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其实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肛门口的大便出不来，更令他担忧的是另外一种情况。最近一次体检医生告知他，他的脑部血管有出血的倾向，让他在日常生活中不要太用力，尤其是大便的时候。当他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把那坨大便排出来时，他明显能感觉到头部的某个部位血管爆满的感觉，他不敢再用力了。

当他留着那坨屎，满头大汗地从卫生间出来时，他的妻子满脸诧异地望着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她赶快做早餐。

上班经过药店时，他进去买了一瓶开塞露。到了单位，进了办公室，他赶紧将那瓶开塞露从手提包里拿出来。当他听到那坨大便从他的肛门掉落到马桶的水里发出的响声时，他那衰老的脸上才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他解决完便秘的问题，坐到他的办公桌前，他的目光落到桌子上的一本书上面。这本书的作者是他自己。他捧起那本书，双手缓缓地摩挲着书的封面，双目中泛着泪花。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才这么容易伤感？他问自己，接着又摇了摇头。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一周前的一个下午。那时他刚刚午睡起床，下午的上课铃声刚刚响起，他决定去校园转转。

每当他走在校园里时，他总喜欢将双手背在身后。这个习惯从他被提拔那天起就养成了。他背着双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在校园里。他呵斥了两名上课还在教室外面游荡的学生，捡起了几块随处可见的橘子皮，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一个纸团上。他弯腰拾起纸团，准备将它扔到垃圾桶里。就在纸团即将脱手而出的时候，上面的几个字让他把它收了回来。他三两下把揉成一团的纸展了开来，他像是被人抽了耳光一样，脸色由白变红，接着又由红变白。

他们怎么能那么做呢？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他们怎么能把我的书撕了，当垃圾一样扔掉呢？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握起右手，狠狠地砸向桌面。右手上的疼痛感让他的心情更加烦闷，他用左手摸了摸带来疼痛感的右手，苦笑了一下。

他的更年期症状越来越明显了。在家的时候，他的妻子根本不敢和他多说话，还没说两句，他便烦躁起来。可是在单位开会的时候，他却又成了一台聒噪的机器，响个不停。他开会总是抓不住重点，东一句西一句，前言不搭后语。他总是从他年轻时被提拔讲起，有时半个钟头过去了，他还沉浸在被提拔时期而不能自拔。在开会的过程中，有的教职工实在憋不住了，只能提前离开去上厕所。他一见有人离开，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等到下次再开会的时候，他特意最后一个到。一进会议室，他便把会议室的门关上，并从里面将门的插销插上。这样一来，那些想上厕所的教职工碍于面子，只好憋着。

没事的时候，他喜欢站在办公楼上俯视脚下的校园。他明知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管理好这所学校了，可是一想到要把这所学校交给别人，他就浑身不自在。领导找他谈话，话里话外想让他主动把位子让出来，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对着领导打哈哈。

只要一天没到年龄，我就一天不退！他站在办公楼上，俯瞰着整个校园，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