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夜踏歌

荒夜踏歌

想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深冬的夜晚。

那时我在上中学，那天是个星期六，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等到傍晚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雪被已经没到小腿，从教室看出去，远处是一片大雪封门、阒寂无人的天地。但我是住校生，上学要自带干粮，周末需要回家增添补给。于是，我下定决心徒步回家。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两三个小村庄，就是一大段荒野，触目之处荒无人烟，漫天大雪落下的声音簌簌不停。雪光很亮，把远近山旮旯的角落也照得很清楚，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不断想出很多可怕的人和妖怪，于是，我只好开始唱歌。

一开始，生性羞涩的我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就这点声音还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慢慢地，许是大雪和荒夜助长了我的勇气，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好歌连台，还配合上几个自以为潇洒的手势，自由放歌的快感把恐惧赶得不知所踪。

就这样一路踏歌，大概走了一两个小时的样子，在一处山路的转弯处，蓦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快速向我逼来，我惊叫失声，恨不得立刻地遁或飞升，但却骇得拔不动腿！然而那身影也停在我面前跟我对峙着，并没有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这才在魂飞魄散之际回过神来——原来，是山壁和雪光把我的影子反射过来了！我的长发被风雪塑造成了恐怖的鬼魅！我惊极而笑，“哈哈”声把眼泪也震了出来。

那一回荒夜踏歌的经历，我没有对父母提起过，虽然我历时三个多小时，回到家已是深夜，家的灯火使我感到很温暖，而父母亲并没有想到我会在那样的天气回家。

我只是把它深深印在我的记忆版图上。以后，每当我独自跋涉在人生的荒夜中，因为学业、婚姻、工作、交际而内心焦虑不安、孤独寂寥时，我总是回想起那次荒夜踏歌的经历，心酸恐怖之感就会减轻很多，心里就产生一股勇气和力量，支撑着我走过荒凉的人生之夜，看到那盏属于我的微弱却温暖的灯光。

我想，每个人都经常要走在人生的荒夜中，甚至不止一次地走在人生的荒夜中，这种时候，谁能陪你度过这片荒夜呢？有时你可能渴望有人能来，有时你也会害怕有人会来，但是，如果你有过一个人走过荒夜而还能潇洒地踏歌还能在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心理体验，你就会知道，所有的荒夜都不过如此——苍茫的天地间，大风雪之夜里，一个微小如芥子的你，和充塞天地之间的歌声、惊叫声、笑声——何况，长路的尽头总会有一盏灯火，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