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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豫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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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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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间宿舍到电梯楼房

半间宿舍到电梯楼房

孙尤侠

老爸老妈结婚那年,正是建国十周年--1959年。

爸迎娶我妈的新房是单位职工宿舍。按照父亲的文雅说法--家属区。

老妈至今不忘,所谓的家属区,就是一排单间平房,每一间房都是一分为二,住两家;一家门朝南,一家门朝北。老爸幸运,把我妈娶进朝阳的半间宿舍。

半间宿舍,让我想起一首老歌--《送别》:“半间屋前川水流,革命的友谊才开头,哪有利刀能劈水,哪有利剑能斩愁……”

爸和妈的“革命友谊”是经媒人介绍的,双方只在爸的探亲假见过一面。第二次见面,就是这婚姻圣地--半间宿舍。

半年后,糊在墙壁上的报纸开始发黄,单位又有新的职工要结婚了,爸爸的喜房让了出来。

爸把妈送到徐州火车站。站台一别,天各一方。此后每年,便是我妈一年一次的抹泪送别。

妈妈回老家后,和奶奶住在两间茅草房子里。这两间茅草房旁边,还有两间更小的房子,那是做饭的锅屋。在这样一小片茅草屋里,住着一家六口。妈妈是新婚儿媳妇,所以得到优待,住在唯一的一间正房里间。高粱杆子隔起来的外间,我奶奶放一个废旧的独轮车架,铺上草和席子,带着我三岁的表姐睡在上面。我的表姐,是我姑妈家的大女儿。姑父姑妈在南京城里当工人,计划经济时代,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除了没有时间照顾孩子,每个月的工资和计划的粮食,怎么也不够四张嘴吃的。所以,我的大表姐在我奶奶身边生活,直到五岁才回南京。大伯三叔五叔当时都还没有成家,四叔早早入赘到程家,娶了程家的独生女--我的四婶。大伯因为负责生产队的仓库盖印,便住在生产队的牛屋里。三叔先是住在锅屋里,后来又在锅屋的朝阳地方加了一个草棚子,算是有一个独立的窝。小叔在外面上学,每个周末回家,就和三叔挤在一起。

茅草屋的墙壁是泥做的,里面泥坯子纷纷脱落;经历风雨侵蚀后的外墙壁,更是不堪目睹。墙角凹进去,墙壁中间也不同程度地凹陷,仿佛风一吹就能一断两截。每年夏天,大雨如注,身为一家之主的奶奶(爷爷早逝),就用从利民河边捡来的砂礓垫高墙角;用麦草,柴禾,打成捆,排着靠在摇摇欲坠的土墙边。遇上台风来袭,屋上的茅草随风翻卷,飘然而去。

一年后的秋天,奶奶请村子上几位会打泥墙的长辈,在老屋的旁边盖房子。外爷爷从他村上一个下放知青家里,买了六根竹竿送来。妈妈做了几顿饭给盖房子的乡邻吃。几天后,一座竹竿大梁、泥墙草屋盖了起来。

妈搬进了新房。不久,我就出生在那个新房子里。我妈说我命好,一出生就住新房子。

妈妈还说我记性好,四岁时的事儿后来都记得。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每逢半夜,从饥肠辘辘中醒来,都能看到黄鼠狼在房梁上窜来窜去,有时候还看到它们闪亮的小眼睛盯着自己。起初不敢与它对视,把头蒙在被子里;后来因为习惯,不再害怕,我们和平共处,互不干涉。我想,它们可能也是饿得睡不着,出来寻吃的。

我弟弟出生前,爸爸回来探亲,还带来他结余的工资,和我妈一起,在堂屋旁边盖起了锅屋。我觉得我弟弟命更好,他一到这个家,就不用住在烟熏火燎的房子里。

也许是父亲手头宽绰,锅屋后建于堂屋,竟然大于堂屋,一个墙角正堵着堂屋的门。我六虚岁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家的新成员二弟来了。也就是那一年,妈妈又把堂屋重新盖大一点。还拉上了院墙,我家就有一个像样的大院子。院子里,堂屋,锅屋,井然有序。虽然还是泥墙草屋,但宽敞、整齐、崭新。我和弟弟们在院子里快乐地玩耍,妈妈无论喊我们吃饭还是做事,我们都答应得脆生响亮。

我十二岁那年,三弟潇潇洒洒来报到。在这个院子里,我妈带着我和三个弟弟住了十多年。

记得院子里有一颗大椿树,每年夏天,枝繁叶茂,满院子荫凉。但是,树上生着许多毛辣子。有一年夏天,我没有穿鞋子,一只脚心正踩在掉在地上的毛辣子身上,毛辣子不声不响地遭殃,我却疼得哇哇大哭。第一次尝到毛辣子的厉害,面对满脚心的刺,束手无策。火辣辣地疼,我哭了一个下午。奶奶用芭蕉扇子扇凉风,妈妈用清凉的井水给我止痛。本家一位识字的二叔说:“院子里有树是‘困’,家庭要穷困的,挖掉吧。”妈妈不信,说要等它长大给我做嫁妆。

那些年里,家里没有盖房子。但是,我看见妈妈把结余的钱送给三婶,让三叔去买芦柴和木头,把房子再翻新一下。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村庄。村子通上了电,做生意、做手艺的人家纷纷盖起了瓦房。一年暑假,爸妈买来很多砖瓦,要把堂屋锅屋一起换成砖瓦房。爸爸相信做教师的女儿有眼光,让我帮忙设计新房。我设计出来的玻璃窗格大而别致,门头上带移动窗户,透气又亮堂。村上人表扬我思想先进,我说跟城里人学来的。

两年后,我从这个窗明几净的大院里出嫁了;弟弟们一个个读书、工作、进城;爸爸退休归来,和妈妈一起掌管大院。三个弟弟成家后,爸妈负责给他们收拾洗晒每个小家的房间,准备他们随时回来小住。爸在院子里摆上球桌,供乡亲农闲时候娱乐;妈在前屋面朝路口开起了小商店;院子里重新搭建一个三面有墙的通风棚子,专门储存粮食,供我们小家享用。

改革开放让大江南北架起了彩虹,年轻人纷纷南下打拼,村上很多人家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梦想。我和三个弟弟在城里有车有房。弟弟们要带爸妈到城里住。爸爸说:“哪里都没有我这四合院好。”

前年,二弟在城里给爸妈买了商品房,让二老住到城里。

老爸说,老家好,阳光好,空气好,房前屋后种点蔬菜吃着新鲜。

老妈说,城里好,商场多,道路宽,小区像公园,吃过饭溜溜逛逛,多自在。

最终,全家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二弟开着宝马,终于把爸妈接到了新房子。

爸妈住在电梯楼房里,合不拢嘴。没事提着小马扎下楼去,凉亭里,景观水池旁,下棋,聊天,一群老人乐呵呵地笑声相传。

六十年,爸妈迎来了他们的钻石婚。前几天老爸说,家孙外孙都忙,不是大城市就是国外,等他们回来,我要亲自请客。

我说,老爸,等他们都回来,我们请您。他说不,这顿饭一定我请。从半间宿舍把你妈娶进门,到今天和你妈一起“住高楼,玩微信”,我激动啊!一要感谢你妈的辛苦操劳;二要感谢我们遇上好时代;三要让你们记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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