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干部赵小楼最近感到事事都不顺心,原以为前段时间的扶贫工作在检查组验收完毕后能够结束,那样他也就能结束朝五晚九的乡村奔波生活。这一阵子他可没少受妻子淑辉的数落,淑辉说他一年多来在家陪老婆孩子的时间都没有陪他那个精准户的时间长,果真是近墨者黑,如今倒好,他赵小楼也快和那扶贫对象一样半身不遂了。赵小楼明白淑辉的怨气何来,他不是不想床第之事,只是天天面对的都是数据都是造册都是一张张麻木的嗷嗷待哺的脸,挥之不去竟如梦寐一般,哪还有心情做那事!他深觉对不起淑辉,也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半身不遂,可能有什么办法呢!党交代的任务比天大。
原以为一年半的扶贫工作会随着上级检查组的验收而结束,不料验收时竟出了个扶贫干部冒充扶贫对象儿子的丑闻,如今倒好,县委书记县长双双免职,验收组明确指出长琼县扶贫工作漏洞百出,还要回头看。
新的县委书记县长到任后,工作重心就放在应对上级的回头看上。回头看,那是根本不能再出现一点差错的。县委书记在全县扶贫工作会议上就明确表了态。
可是事情根本没有以他这个小人物的意志为转移,反而有点雪上加霜,本以为每天陪着那个患中风的精准户放羊,卧看天上云卷云舒、雁去雁来,自由自在,偏偏有人就不让他自在。春末的一天局长亲自到他帮扶的那个精准户家里去看他。
局长开门见山道:“小路因为冒充贫困户的儿子,被开除了,可他那个精准对象还没有帮扶起来,小楼你看咋办?”
赵小楼不明白局长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说话,拿着一根细树枝敲羊的角。
局长道:“局党委的意思,是让你接了小路扔下的摊子,帮扶起小路原来结对的那个精准贫困户。”
赵小楼这次听明白了意思,停了手里的树枝,抬头问:“凭啥?”
局长一脸媚笑道:“因为你有经验啊!你看你帮扶的这老乡,如今都成为养殖大户了,六只鄂尔多斯大山羊,那可是上万元!”
赵小楼丝毫没有接受局长的恭维,直接拒绝道:“不干!你再派人来吧!”
局长把凳子向赵小楼身边挪了挪,让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贴近了许多,继续媚声道:“实话对你讲吧!全局上下,就数你小楼吃苦耐劳,能堪大任。我也暗地里代表局党委给你表个态,等扶贫一结束,局里科室主任的位置你随便挑,你看好不好?”
赵小楼闻言真有点心动了,但想想小路,嘴上还是执拗地拒绝道:“不行,小路因为那个人都被开除了,那可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我还是不干。”
局长有点坐不住了,拍拍赵小楼的手道:“小路如果有你小楼一半的水平,他也不会被开除,这次是他自找的,一点也不亏。要说亏,县委书记、县长才亏呢!都因为他被免了职,李老四县长你可是知道的,多好的一个人啊!工作务实,整天扑在城区改造的一线,看看他在任短短两年,城区可是旧貌换新颜了,可是,咔嚓,这次因为小路,政治生命也算完了。亏大了!”
赵小楼和庆春一起扶贫的路上,也没少惋惜过那县长。庆春看得远,径直地看到了是官场斗争的结果。这时再听局长谈起,直觉和自己无多大关系,但眼见局长还要死缠不放,遂恳求道:“你还是再派人来吧!那活儿我是真接不了,书记县长都因为他撤了,我身子骨软,更担不起病,局里百十号人,任凭谁都比我强。”
局长屁股离开了凳子,蹲在地上,也摸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他先画了个圈,点着里面道:“我再给你说点实话,不怕你笑话,因为小路出事,全局上下,是派谁谁都不来,一个个托关系给局党委施压,没办法,抓阄,工会的钱国忠抓到了,党委要他来,仍不来,工作做了两天,勉强答应了,但开出了条件,要求给他换个精准对象,否则,干脆直接把他开除算了。”
赵小楼闻言,笑道:“也真够局长大人您为难了,原来船歪在了这里,钱国忠不愿接小路的烂摊子,您就让我接啊!”
局长苦笑道:“不是还需要把工作进行下去嘛!别人没经验,只能来求你赵小楼了。”
赵小楼笑道:“求是不敢当的,局长您还有什么实话没说吗?有的话就一齐说出来好了。”
局长扔了树枝,摊开两手,道:“没了,真没了。就看你小楼答不答应替局党委分忧了。”
赵小楼不语,暗自思量,看局长卑躬那样子,知道自己是无法推脱了,遂郑重言道:“既然这样,我也有些要求。”
局长闻言,知道堡垒已有松动,连声道:“小楼你说,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局党委提出来。”
赵小楼道:“我有三套方案,就看您采纳哪一种了!”
局长忙道:“说来听听,你小楼的主意绝不会差。”
赵小楼心想,还有你拍老子马屁的这天,你装孙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老子给你背包袱。他心中虽那样去想,口里却嬉笑道:“第一套方案是,您把我也撤回去,局里不是每天给我六十元钱的下乡补助吗?我一分钱也不要,都给精准户了,一天六十元,一个月一千八的收入,远远脱贫了。”
小楼说完,拿眼看局长,局长脸一赤一白,显然在压着心火。少顷,局长又换了表情,媚笑道:“这套方案我先给你否了,行不通,扶贫扶贫,不是救济,是要帮助精准户自力更生,学会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小楼道:“我就想不通,您说咱们国家那么有钱,如果也学学欧洲,给农村六十岁以上的农民多发点退休金的话,还用得着咱们下来扶贫吗?”
局长道:“甭和我说欧洲,那是西方,你这种思想可很危险,千万不要西化了,咱们有咱们的国情。快说说你的第二套方案吧!”
赵小楼叹口气,道:“第二套方案,您可以联系乡敬老院,让他们把老人接走算了,反正他自己一个人,又糊里糊涂的,够着收养标准了。”
局长道:“小楼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这人的情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他户口本上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可他儿子已经有十年没回家了,前几年还有人说在广东的街头上看到过他儿子,都变成个没手没脚的乞丐了,听说老人就是因为这情形才糊涂的。”赵小楼道。
局长道:“我听小路汇报过这事,老头儿也不愿离开家,他死活要守着那个破家等儿子回来。”
局长说的这情况赵小楼知道,同来破篮乡浅坑村扶贫的一共三个人,小路、庆春、和他,他们一同拼车来回,闲谈时都各自把对方精准扶贫对象的情形摸透了,这会儿听局长这么说,赵小楼便抛出了他的第三套方案。
赵小楼道:“如果您让我接管小路的那个精准户也不难,您必须给我额外再审批一点经费,我想陪着老头儿到东莞去一趟,他糊里糊涂的原因就是想念儿子,我想陪着他去东莞街头上转转,看能否找到他儿子。”
局长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想要多少?不要超出我的审批权限就行。”
“一万九,所有活动我都给您拿回来票据,多退少补,可行?”赵小楼道。
局长道:“成交。”
半年后,赵小楼携老头儿衣锦还乡。
次日找局长汇报,赵小楼道:“老头儿已经彻底脱贫,不信可以去调查。”
局长惊愕,问脱贫方法。赵小楼道:“甭问方法,反正已经脱贫了,目前老头儿手里净存款五万。”
局长道:“光有存款不行,存款也有花完的时候。关键是要找到脱贫的方法。”
赵小楼道:“可以去看看老头儿的精神面貌,人活着靠什么,精气神。局长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
局长道:“有你这句话我就信了。精气神,财神最喜欢这几个字。”
一个月后老头儿又从浅坑村消失了,顺便还带走了一个贫困户。从庆春那里传来的消息称,老头儿回来后再也不糊涂了,一次和村里人搓麻将时说漏了嘴,半年来,他一直跪在南方的街头上,端着个破碗乞讨,净利润六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