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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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赵小楼的精准扶贫对象换成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
老头儿时常犯糊涂。赵小楼深知老头儿的病因，是因为长期思念外出未归的儿子造成的。有一年浅坑村有个村民从东莞回来，特意跑到老头儿家里，对老头儿说在东莞的街头上见到过一个没手没脚的乞丐，酷似老头儿的儿子，自那以后，老头儿就逐渐糊涂起来。但虽然糊涂，老头儿却拒绝政府把他送到敬老院去，他对所有扶贫干部表态，他一定要守着家，不然儿子有一天回来会找不到他。
局长让赵小楼接管了老头儿之后，赵小楼眼见这糊里糊涂的老头儿在他手里一定是无法脱贫的，于是向局长申请了些经费，要陪老头儿去东莞找老头的儿子。
两人先是整天在东莞街头上溜达着找人，后来就有人见抱着个寻子牌子的老头儿可怜，会随手扔给他几块钱。再后来赵小楼就给老头儿弄了个破碗，让老头儿端着，胸前挂着寻子的牌子在前面走，他远远在后面跟着。
谁知那钱却是最好的治病良药。老头儿日见口袋里每天都会塞满成沓子的钞票，那糊涂病竟慢慢好了起来。这样过了半年，赵小楼为老头儿办的那张银行卡上就已经有了六万多元。
半年后衣锦还乡，赵小楼找局长汇报工作，只说老头儿自己已经找到了脱贫的方法，至于如何脱贫，赵小楼是宁死不说。
局长是个只看结果不论过程的主儿，眼见赵小楼已完成了任务，也不想过多追问，只说新书记到任以后，县里的工作重心全部转移到了扶贫和创卫两方面。以前是抽调部分干部下去扶贫，现在是几乎把各局委的所有干部都给轰下去了。周一到周五扶贫，周六扫地。没办法，扶贫是目前压倒一切的政治性任务。局长道：“你赵小楼是局里最有扶贫经验的同志，以后你就蹲在扶贫点上，巡查巡查扶贫工作算了。”
环保局的所有干部都被派到了浅坑村，一时间仿佛比村里人都多，挺热闹。赵小楼既领了巡查的差事，也少不得仍然每天到浅坑村去看看，搭乘的还是庆春的车。
国庆节前的一天，局长亲自到浅坑村布置任务，说国庆节后市委督察组点名要到破篮乡督察扶贫工作，关键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掉链子，工作不能出差错。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浅坑村出事了。
话说有一个叫刘木根的村民，常年在村子附近的一个洗煤厂上班，管的是污水排放工作。前一阵子突然感到腹部有些涨疼，没当回事，几天前突然疼得厉害，到医院一检查，不得了，肾坏死。医院说不换肾就活不成。可是换肾首先得有肾源，光有肾源也不行，还得有钱。刘木根经常在家敬菩萨，孝顺爹娘，这回也是菩萨开眼，肾源很快找到了，原因是医院原来已经住了几十个等肾的，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先找到了肾源，可是根本配不上型。前面几十个人按次序配过，都不行，轮到最晚住院的刘木根，一试，成了。
一开始木跟那个高兴，仿佛病已经好了一大半，但一听完医生的谈话他们一家人都哭了，肾源是百分之九十九合格，可买肾钱得五十万，再加上手术费，医生让他最少先准备六十万。
刘木根把家里的存款和能告借到的加了个虚拟数字，才三十万，还差一半，再把房子和四亩可耕地算上，又加了十万，仍买不到一个囫囵肾，一家人就哭。完了，刘木根老婆就出主意，说村里这几天来了一大群扶贫干部，不行找他们商量商量，反正咱家因为这个肾也已经彻底沦为贫困户了。
刘木根老婆回村就去找了赵小楼，别的干部她也不认识。赵小楼一听就知道是来了大麻烦。心道在督察组要来检查的这节骨眼儿上，浅坑村又新添了一个贫困户，以前做下的大量表册需要重新制作不说，关键是影响不好。
那刘木根老婆显然也得了什么风声，知道有大领导们最近要来，和赵小楼道别时就含沙射影地表示，要在最近的几天里在村里公开拍卖自家的房屋和土地，至于哪一天拍卖，那要看哪一天村里来的有钱人多。赵小楼明白那婆娘的意思，不解决点实际问题，那就会在督察组来的那一天，他刘木根家要举行卖房子卖地的拍卖会。这还了得！
赵小楼不敢耽搁，去找局长。把工作汇报完，局长面露难色，问道：“小楼你怎么看？”
赵小楼道：“我要是有办法我在浅坑村就给解决了，我又不是马云，解下腰里的那根皮带送给刘木根就够他换肾了。”
局长道：“那倒也是，可几十万的事，咱局里也拿不出来，就是能拿出来也没有拿的名义。小楼你是扶贫模范，你怎么看？”
赵小楼道：“局长您能不能不让我看，我没看法。这要是在欧洲，全民医疗，国家全部负担，咱俩都不用看。”
局长警告道：“你怎么又欧洲！小心西化，那次都给你说过，咱们有咱们的国情，不能老比西方。”
赵小楼道：“就是东方咱也不比起不是。日本，比不过吧！我前天还看一个消息，韩国总统文在寅还信誓旦旦地对他们韩国棒子们表态，说他们韩国政府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国民因为没钱治病而哭泣呢！”
局长打断道：“小楼你别说了，那都是资本主义社会。现在咱俩说的是咱们中国的浅坑村。”
赵小楼反问道：“那这事局长您怎么看？”
局长沉思了片刻，斩钉截铁道：“总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定不能让他贫了。”
赵小楼道：“我也这么想，可咱俩可都不是亿万富翁，您就是发动捐款，在咱们局里也筹不来那么多钱啊！”
局长道：“小楼你不是说刘木根以前在他们那里的一个洗煤厂干活儿吗？那洗煤厂咱们局里正整顿，你代表局党委去找他们吴总谈谈，看他能否出于人道主义，给刘木根捐点钱。”
赵小楼道：“那我去试试？”
局长鼓励道：“小楼你有这个能力，局党委相信你。你就是咱们局的文在寅，绝不能让咱们局扶贫点上的群众因为看不起病而哭泣。”
一天后，赵小楼找局长汇报谈判结果。赵小楼道：“我已经和洗煤厂的吴总谈过了，他们可以出二十万。”
局长拍手笑道：“不错，你小楼真适合局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不过，既然他们能答应出二十万，那就说明如果是局党委出面，他们还能够再多拿一点儿，小楼你分析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小楼道：“是您授权我代表局党委去谈判的，局党委我已经代表了，人家就答应出二十万，咱做人得厚道，您说是吗局长？”
局长有点尴尬，忙道：“也是，话说回来了，二十万也不算少了。”
赵小楼道：“局长您别忙着表态，洗煤厂吴总可是有条件的。”
局长道：“他还有条件？说说，他什么条件。”
赵小楼道：“局长您还记得吗？这个洗煤厂可是个污染大户，半月前让咱们给停产了。”
局长道：“我当然记得，他们做的是坏良心的事，根本没有污水处理设备，不让他们向河道里排污，他们就把污水用高压给压到百米下的地下，把地下水都给污染了。实话对你说，像柳木根这种患肾病的人，都是因为长期吃那种污水造成的，不及时关闭，以后因病致贫的贫困户多了去了。”
赵小楼道：“吴总说起的就是这事，他们有批合同煤，急于交付，可让咱们给限停了。吴总说能不能这样，只需给他二十天时间，一天他出一万，二十天内他边完成合同边整改污水处理设备，局长您看可好？”
局长道：“那这二十天生产期间，污水怎么排？还压到地底下？”
赵小楼道：“除此之外他也没地方排啊！排往河道的污水口早让咱们给封了。”
局长道：“他想得美，还让他往地底下压水，破篮乡其他村的村民知道了还不骂死我，又该诬告我收了姓吴的多少好处费了！”
赵小楼心道：“你又不是没收过，如果以前没收，你也不会让那么大一个企业整整有两年的时间都向地底下压污水。”
局长道：“这事没商量，你去告诉那姓吴的。”
赵小楼道：“可那姓吴的也让我带话给局长您。他说您迫于破篮乡周边村民的压力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他复产一事，可是他让您想想，他现在的厂里已经集满了几大池子污水，没地方排，真等上级去检查时，他那些污水在那里摆着，明显是在给咱局里难堪。他利用复产这二十天时间，把满池的污水处理了，厂子干净了，他合同也履行了，二十万也能到了刘木根账上，一举三得的事情，他请局长三思。”
“这个么！”局长沉吟道，“小楼你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赵小楼道，“不过局长您说过，县委书记说了，目前扶贫可是全县上下的头等大事。”
局长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是啊！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让刘木根因病致贫了，算他幸运吧！你这会儿就去告诉那姓吴的，让他准备好二十五万元，等督查组来的前一天，一定及时打到刘木根的账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