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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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督察组离开的第二天，破篮乡的一个帮扶点上出了件大事，财政局的一个科长死在了下乡的路上。
事情颇为蹊跷。那天这科长开着车，车上还坐了四个拼车的同事。刚出城时还一路顺风，进入破篮乡快到他们扶贫的那个村时，科长突然对副司机位置上坐的一个女的说了一句我快不行了。然后他就死死地踩住了刹车，趴在方向盘上像突然睡着了一样。女同事吃惊不小，以为科长累了，要小憩片刻。用手推推科长，没有动静，再用点力，还是一动不动。车上几个人就慌了，把车熄了火，下车拥到车前门，把科长从车上抬下来，平躺在地上，用手试试鼻息，已经很微弱。
几个人迅速打了急救电话，可那科长被拉到医院以后不到一个小时，人就死了。医院怕承担责任，要求主管医生一定要做好抢救记录，详查死亡病因。最后就出具了结果，说是由于前夜饮酒过量，次日又吃了一种叫甲硝唑的治疗肠道疾病的药，以致引起猝死。
可是赶到的家属根本不认可医院的报告，却也没有以医疗事故为难医院，表示只要医院出具一份是因劳累过度引发猝死的证明就相安无事。院方不明就里，见家属言辞恳切，丝毫没有讹诈医院的意思，何乐而不为，就按照家属的意思出具了证明。
后来也就是这份证明，成全了许多人。首先是县委书记县长，市报和县报都有了大书特书的东西，说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广大扶贫干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甚至有干部累死在扶贫一线。其次是财政局的领导，受到了抚慰和嘉奖。最后最直接的受益者是家属，虽然没有满意地争取到烈士的荣誉，但县里已经以文件的形式承诺，将来等科长的一对儿女大学毕业后，全部免考安置在财政局上班。如此也算是一好百好了。
这事在全县扶贫干部圈子里热闹了好一阵子。首先让大家明白了自己的身价，思想豁达者自嘲：努力干吧！累死了政府能替咱养孩子。怕死鬼还是占多数，就有相互安慰着要悠着点，绝不能因为扶贫而倒下了。说真到那个时候，老婆是人家的，房子钞票也全是人家的，才不值呢！
这天在浅坑村的扶贫点上，也很热闹！局长和其他八位局委委员都前所未有地一齐莅临，要在扶贫点上开一个现场工作总结会。一霎时不大的浅坑村街头上，全都是衣冠楚楚的机关干部。村委会装不下这么多人，村支书就让小学临时停了课，让老师把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搬到小操场里让干部们坐。
村主任和赵小楼熟悉，就并膀子坐了。两人一直扯闲话。村主任看着满操场的人，问赵小楼道：“赵老弟你们局里到底有多少人啊？这黑压压的有百十号吧！”
赵小楼打趣道：“怎么？主任算计人头儿，是不是中午要管饭啊？”
村主任道：“我就是奇怪。你知道这种场面我们农村也常见，谁家死了人，全族的人都要赶去送殡，那时候事主家会支起一口大锅，做大锅菜招待，也有这么多人。”
赵小楼呸了一声，道：“你说话怎么和你那眼力劲儿一样笨，局里来你们村扶贫，开个现场会，都给你比喻成送殡了。给你说说也无妨，今天局机关的，二级机构的都来了，总共二百一十多号人，你想弄大锅菜也行。”
村主任咽了口唾沫，惊道：“乖乖，你们一个局都那么多人啊！老弟那你说说，像咱们一个县，得多少局，多少干部啊？”
赵小楼道：“怎么？你是不是想当组织部长啊？”
村主任道：“我哪有那本事，不过你老弟可是有组织部长那能力，在咱浅坑村扶贫你是最受欢迎的。”
赵小楼心里爱听这话，就在心里大致算计了一下，对主任道：“我也是看别人发的资料，说一个县局委一级大概有一百多个吧！至于干部多少，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前几天看人民日报，说的是湖北有一个叫红安的县，一万多名干部都被派下去扶贫了。以咱们县的大小，估计比那个数还会多吧！”
村主任惊道：“乖乖那么多啊！老弟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生气，依我看啊，把你们这些干部裁下去一万，就剩个零头，也不用扶贫，可能我们农村人就不穷了。”
赵小楼也是一惊，没料到一个村主任竟能有这般深邃的想法，但自觉都是闲话，干部队伍尾大不掉，已是体制长期积累的结果，谁能改了！也叹了口气，再不想接村主任的话头儿，改口道：“你我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听开会吧！”
局长副局长们分别讲些话，尽皆空洞无物，最后局长做总结发言时，才提到了一点与大家切身相关的事。局长道：“前几天扶贫战线上累死了一个好同志，这事大家都知道，结合同志们这半年来的实际，朝五晚九的，都是超负荷工作，去年体检时发现百分之九十多的同志都是亚健康，不是脂肪肝、酒精肝、三高，就是什么息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因此，局党委和县医院已经联系过了，从明天起，给每一位同志做一次全面体检。具体工作由赵小楼同志牵头去做。”
鼓掌！
赵小楼也是一惊，但局长字正腔圆地提到了他，这是要起用他的征兆吗？心里不由得热血沸腾，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工作做好。
接下来的三天里，赵小楼一直泡在医院的走廊上，接待着局里的二百多号人体检。第四天又加了个班，送走了一批退休的老同志。等无一遗漏时，才正式和院方安排的主管医生接了下头儿，最后提着两大捆体检报告回局里交差。
见到局长，赵小楼把两捆报告放在案子上，汇报道：“有好事，也有坏事，局长先听哪个？”
局长道：“还是先听好事吧！”
赵小楼道：“医生说，经过这次体检，发现咱们局同志们的亚健康现象都已普遍改善，酒精肝，脂肪肝比例已经从去年的百分之九十下降到百分之十。医生分析，都是因为同志们离开了办公室，离开了酒局，在下乡扶贫的过程中锻炼的结果。”
“哦？”局长惊道，“怎么会有这种好事？那么坏事呢？”
“坏事嘛！”赵小楼嗫嚅道：“局里还有百分之十的人，酒精肝、脂肪肝、三高指标有继续恶化的现象。”
“哦？”局长道：“都有哪些人？”
赵小楼道：“其中就包括局长您和其他八位党委委员。”
局长脸色有些变暗，急道：“我的体检报告呢？我看一下。”
赵小楼连忙上前，从两大捆纸的最上面轻易地挑出了局长的那份报告，双手递过去。
局长接过看时，脸色越发黑暗。最后看到医嘱，却见上面清楚地写着：建议：忌烟酒，清淡饮食，最好能下乡扶贫半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