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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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秋收时节，也是浅坑村的吴老太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吴老太一儿一女，都已成家。女儿拖家带口在外地打工，一年回来一次。儿子不孝，管不住媳妇。吴老太七十三岁那年被儿媳撵了出来单过，每月儿子会背来三十斤面粉和油盐等必需品。吴老太倒也很喜欢落得耳根清净。
秋天，浅坑村的人收获完玉米大豆以后，都会把没有粉碎掉的桔秆拉回家，用作烧火做饭。浅坑村人厚道，装运的时候，散落在地里和路上的桔秆都不会再捡拾，那是留给像吴老太一样年纪拾柴禾的老人们的。于是在浅坑村秋收季节的地面上，你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老汉或者老太太躬着腰，背着一大捆柴禾蚁行在路上。
于是到秋收以后，浅坑村的街头上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柴禾垛。当然，像吴老太这样拾柴禾的老人，在拾过一个秋天后，自然也能积累起一大垛。这一年里烧火做饭的柴禾是基本够用了。
入冬时节，京城里忽然传来一些消息，说是为了治理雾霾，严禁用煤炭取暖和做饭。传到下面，就成了上面要清理外来人口的谣言。
有一天局长亲临浅坑村扶贫一线传达县委的重要指示，说是为了配合全国上下防治雾霾工作，县委要求，今冬广大扶贫干部工作重心应有所转移，要严防农村用煤炭或柴草烤火做饭现象发生。说县委已经成立了防治大气污染办公室，将对城镇所有煤场和煤球加工长进行取缔，扶贫点的同志们要做好宣传工作，号召广大村民，以后决不能使用煤炭和柴禾做饭，以致污染空气。另外还要做好监督工作，如发现有走街串巷卖煤球的小贩，可以进行举报。结合县委工作要求，局党委也决定临时成立防治大气污染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暂时由赵小楼同志担任。
赵小楼心里一沉，局长前期许诺他的办公室主任一职看来还需期待，这次来兑现的这个科室主任职务，可不好干。他泡在农村扶贫快两年了，知道要改变农村几千年来的生活方式绝不是件易事，所以局长刚刚宣布完毕，赵小楼就要打辞职报告，对局长道：“局长你还是让其他业务能力强的同志来当这个主任吧！我胜任不了。”
局长脸一沉，道：“这可是局党委对你的信任，想必你是觉得当这个主任工作上有什么难度，放心，局党委会做你坚强的后盾。”
赵小楼道：“局长您来的时候不会没有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院落里，空场上都是什么，一个个草垛，那都是农户们每天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禾。还有煤球，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用，比烧天然气和电都要便宜。局长您真的认为能取缔了？”
局长道：“没有党和政府办不成的事，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治理雾霾，北上广大城市连罐装液化气都不让用了，前几天北京一个群租屋发生火灾，就是不安全取暖造成的，听说群租屋都在清理，咱们也要克服一切困难，响应县委县政府的号召。”
赵小楼道：“往日是扶贫，是给群众送温暖，可这次是不让他们用自己的生产资料取暖，我还是觉得角色转变的太快，从好人一下子变成了恶人。”
局长道：“总不能由我亲自来当这个恶人吧？再说了，也不是要由你们扶贫干部来当恶人，你们只管宣传教育，真有不听话的，顽固不化的，就上报给县防治大气污染办公室，他们会派执法大队亲自来进行处罚。”
赵小楼道：“那不是不厚道嘛！像特务一样，整天检举揭发人家。”
局长道：“工作刚刚开展，你不妨接管了试试，另外，我还没说完，局党委也考虑到了这点，已经有所安排，凡是主动放弃使用煤球、柴禾生火做饭的农户，局里可以补贴他们购买燃气罐燃气灶的费用，这下你的工作就好开展了吧！”
赵小楼闻言，听说局里为此已经出了血，知道是木已成舟的事实，遂不再坚持，对局长道：“那就试试吧！”
一个月后的一个早晨，赵小楼搭乘庆春的顺风车刚到扶贫点，就被一群披麻戴孝的浅坑村村民给围堵了。赵小楼不明所以，正疑惑间，就听一个哭得最厉害的村民痛陈道：“你们他娘的不让烧柴禾做饭，俺娘烧了几十年，都好端端的，可你们非让用燃气，俺娘老了，不会用，昨晚生生把自己给呛死了。”
赵小楼闻听头立马就大了，心道整天忧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次竟然是液化气，他平时最担心的是电。当初他逐家逐户劝人使用液化气和电取暖做饭，眼见十几户单过的老人被迫用电时，就整天担心着会有这事发生。
孝子是村东头儿吴老太的儿子。东头儿的空场上，吴老太捡的那堆柴禾垛最大。秋收时有一次赵小楼看到吴老太背着柴禾上垛时还和她说过话。他问吴老太这一大垛柴禾能不能烧一年。吴老太回答他道：“如果不是儿子媳妇没烧的时回来抱一些，烧一年没问题。”
那是个多么慈祥、坚强的老人啊！
赵小楼看看村委院，支书和主任都没来，就知道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不用问，两个人一定都有事进城了。
赵小楼就对吴老太的儿子道：“还请你节哀，也不用哭闹，料理老人的丧事是大事，防止燃煤烧柴取暖是全县乃至全国都在行动的事，想来你也知道。你母亲这次出事，是由于没有按照操作规程使用液化气造成的，老人有责任，你这个当儿子的更有监护不利的责任，都快八十岁的老人了，还要她另立炉灶，你于心何忍。不过这个点既是我们局党委主抓的，你如果相信我，我会向局党委如实汇报你母亲的这次事故，看能否争取到一些丧葬补助。”
那孝子闻言，忙跪地磕头道：“全听赵主任的，还请您在局长面前多多美言。”
赵小楼一阵恶心，知道孝子来找他哭丧就是为了钱，而他也只能用还躺在局财务账户上的钱来劝孝子了。
下午，赵小楼把一份辞职报告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对局长汇报道：“我当了这个防治办主任两个月来，动用局里资金为浅坑村村民配备液化气一百五十三户，厨房电路改造二百一十户，举报浅坑村村民偷用燃煤、柴禾做饭七十五次，村民被县防治办处罚七十五次，我本人走夜路挨闷棍六次，被村民放狗咬三次。浅坑村因不当使用液化气窒息死亡一人，就是在今天。辞职报告的内容比我口头儿汇报的更为详细，请局长审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