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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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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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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日记六:先不能死

扶贫干部赵小楼在递交给局长的辞职报告中特别强调:自被任命为防治大气污染办公室主任两个月来,带领驻村扶贫干部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先后没收过浅坑村及附近村民煤炉五十五个,举报村民偷用燃煤、柴禾做饭七十五次,举报走街串巷卖煤球小贩十三次。其本人也先后在走夜路时挨过村民闷棍六次,被村民放狗咬三次。浅坑村因不当使用液化气窒息死亡一人。

吴老太窒息死亡的那天,赵小楼去找局长,要辞掉防治办主任的职务,但局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那天中午不知局长赴了谁家的饭局,微醉。

局长道:“你也不用辞了,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前段时间的禁排工作已初见成效,由于年关临近,县委县政府决定,要继续深化扶贫攻坚工作,确保节日期间基层的稳定。你的工作性质照旧,仍然代表局党委巡查指导局里几个扶贫点,享受科室主任待遇。”

赵小楼疑惑道:“那搞了两个多月的禁排工作就不再做了吗?就不怕死灰复燃?继续污染空气?”

局长笑道:“我说你这位老弟,就爱较真,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那事,停了。上面要求工作重心转移,咱就转移,怎么你恶人还没有当够?还想继续干那盯梢、举报的事吗?”

赵小楼道:“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做一件工作,就应该有始有终,不能虎头蛇尾。雷厉风行搞了两个多月禁排,在群众中基本已形成共识,怎能说做不就不做了?”

局长道:“那你还找我辞职?要么你还去当你的恶人?继续挨浅坑村村民的闷棍?但你可注意了,现在让停止那项工作的不是我,是上面的领导。”

赵小楼道:“那好吧!你们大领导们决定的事,我们一般当兵的都看不懂,不过也是好事,我也算是解放了。”

局长谦虚道:“我也和你一样,是兵,不过是吃的盐过的桥都比你多了点,领导安排的事咱们执行就是,不要问为什么,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估计大领导们就是这样想的。任何事都不能做的过左,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到最后都会没有鱼没有蛋吃。再说了,你把什么工作都做得很彻底、很全面了,社会一团和气,还要那么多机关干部做什么?”

赵小楼猛听到这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听到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一团和气的理论,忽然竟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心里历数所熟悉的基层工作,还真的都像局长所说,几乎都在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计划生育,环保执法,税务稽查,公路治理,哪一项不都是紧几个月,松几个月。为啥?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太紧了,没人生了,没人污染了,没人偷税漏税了,没人超载压坏公路了,就没处罚款了。松的时候是在放水养鱼,紧的时候就是布网捞鱼,如此一张一弛,机关里那么多人才会有饭吃。

今天总算想明白了。

局长盯着犯迷糊的赵小楼,安慰道:“临近年关了,局里安排了一批资金,计划买些油盐米面,你就带着几个扶贫的同志,代表局党委到贫困户家去送一下温暖吧!这次可是让你去当好人的。”

赵小楼道:“这个好事也应该由局长您亲自去做,到时候拍个照,留个影,也好做个宣传。”

局长道:“我最痛恨那种形式主义了,你就去吧!也是对你以后工作的支持,当了两个多月恶人,不重塑一下好人形象,以后还会有村民放狗咬你。”

年关将近,浅坑村的年味一点也不亚于城市,外出打工的人们都陆续回来了,给留守的老人孩子买回了很多时髦的东西。衣帽崭新的人们都喜欢在冬日的街头上招摇。

忽然有一天,浅坑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竟像炸了锅一样热闹起来,不少的村民叫嚷着簇拥到扶贫点,让扶贫干部为他们做主,不然,这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他们比贫困户还要贫困。

赵小楼本以为歇过这几天就该放假过年了,不料临了还又遇到这般的热闹,听着村民七嘴八舌的诉说,等头绪理出来时,他的头也就变大了。他自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和一般的扶贫干部们都不能解决的。局长也有过交待,遇事多汇报、多请示,就不会出错。

赵小楼一面嘱咐村主任安抚好群众,一面唤来庆春开车,拉上几个扶贫干部,匆匆回城里请示汇报去了。

见了局长,赵小楼急道:“扶贫点又出大事了,我和几个同志自料处理不了,才急忙赶回来向局长您汇报。”

局长道:“凡事不必惊慌,你慌也是一天,不慌也是一天,反正你也挡不住年三十一天天走过来。”

赵小楼道:“以前从没发现这个苗头,只知道城里和一些乡镇非法集资现象严重,没想到浅坑村那么个穷乡僻壤,竟也有那么多群众参与了非法集资。”

局长吐了个烟圈,不慌不忙道:“是这事啊!上面已经有过表态,非法集资不受法律保护。不管他,超出咱们扶贫工作范围了。”

赵小楼道:“问题是,百十户群众都涌到扶贫点,说他们当初的集资款是东拼西凑弄来的,如果要不回来,都会债台高筑,比咱们的精准对象还要穷呢!都嚷嚷着要到县委、市委去申请救助呢!”

局长无话,用力把烟头摁灭,对赵小楼道:“看来还真是件棘手事,怎么平时就没有表现,临过年的却闹起来了?你快把事情说说清楚。”

赵小楼道:“浅坑村有个小学校长,方圆十几里内挺有名气,退休后没闲着,走上了邪路,帮他一个学生搞融资,说是一个飞机场改造项目,利息老高了。学生给他二分利,他截留了五厘,在附近几个村里宣传。因为他的名声,群众还都信他,他给人家一分五的利息,短短半年时间,集了两千多万。”

局长拦住话头儿,惊道:“多少?”

赵小楼重复道:“准确地说有两千四百多万。”

局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个浅坑村,水还真是不浅。咱们只知道扶贫,只怕和其中的某些人比起来,咱们要算是贫困户了。”

赵小楼道:“局长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并不是村民自掏腰包集了那么多款子,都是财迷心窍,一看有老高的利息,红了眼的村民是四处告借,借完亲戚借朋友。像吴永俊家,自己家只有一万多元,借了十八万多,有的还付了五厘的利息,攒了二十万元,交给校长,以为能发财。头两年利息到账很快,第三年就跟不上了,今年是第四个年头,利息没了。大家伙堵了校长家的屋门,讨要本金,结果呢!像全国各地的非法集资案一样,鸡蛋没有,老母鸡也要不回来了。”

局长道:“不亏他们!财迷心窍。他们头两年拿到利息时躲被窝里偷笑,这时候哭鼻子闹事,自作自受。”

赵小楼道:“前几年国家不是鼓励民营企业多渠道融资搞建设嘛!说来也怨不得集资户,谁给的利息高当然就会把钱存到谁那里。”

局长道:“那是前几年的事,路不是走错了嘛!不说那个了。眼下这个事小楼你怎么看?”

赵小楼道:“局长您就别让我看了,我要是有主意也不会回来请示您。”

局长道:“那校长集了两千多万,中间也一定赚了不少利息,集资户涌上门去讨要,他就得积极配合,领着集资户找他的上线去要,才是正理,如此也好化解一下矛盾,毕竟他没有把钱装进自己腰包里。他更不能把包袱甩给政府。”

赵小楼道:“谁说不是,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校长一病不起,眼看要玩完,集资户们急眼了,怕人一死,集资款要断送在这人手里,于是都开始撒赖,纷纷要当特困户,给咱们施压。”

局长闻听还有这个变故,忙道:“什么病,不会是想赖账,假装的吧?”

赵小楼道:“听村民反映,不像是假装的,但也不是什么绝症,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压垮了,两千多万,还不起,都自杀过一次了,喝的农药,结果让人灌了一肚子肥皂水,又救活了。这次仍是心病,已经瘦的像麻杆一样,人都说难吃上初一的饺子。”

局长沉思片刻,习惯性地又问赵小楼道:“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赵小楼道:“局长您又让我看,我哪有您那番见识啊!”

局长道:“我思想着年关这个时候,是断不能出现恶性群体事件的,如果集资户们真的抓住扶贫这杆大旗做文章,可不是好事。半年前就因为冒名顶替一事,书记县长免职,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啊!”

赵小楼无语,自料自己这个没被正式任命的股级干部,是不怕谁来免职的。

局长开始踱步,忽然又驻足问道:“这校长还有什么背景?”

赵小楼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背景,半年前有次开党员会,他也参加了。”

局长猛一拍手,笑道:“那就好了,你明天就代表局党委登门去慰问,告诉他让他一定挺住,党不让他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赵小楼道:“这管用吗?”

局长道:“我相信管用,你就告诉他,党不会不管他,让他挺住,要积极面对现实。当年两万五千里长征党都走过来了。多举些例子给他听,县里市里乃至全国,融资收不回来的太多太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一定要强调,党不让他死。”

赵小楼心下狐疑,他还不是党员,无从体验局长说话的分量,只一味点头接受。末了,他问:“那万一不起作用呢?”

局长道:“你不懂,我打的这支强心针,至少能让他拖到过了年再死。至于过了年嘛!打工的也都又该出去了,他愿意死就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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