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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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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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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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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

打工的鞋厂倒闭后,浅坑村女儿吴小真为给父亲筹集医药费,应征一则广告,扮演贾万全的未婚妻一同去贾万全家应付逼婚,结果深陷一场骗局之中。贾万全父亲贾成功用一张五百万元支票把小真搞得三昏四迷的,最后和贾万全弄假成真,一同去闯天下去了。直到生下孩子,回到贾万全家时,小真才发现所谓的亿万富翁家里其实是个贫困户,但悔之晚矣,又逃跑无门。

浅坑村吴金山三兄弟不养活老娘王翠花,扶贫干部庆春略施小计,诡言王翠花家的那个曾被骗走的宣德炉被人送回来了,于是三兄弟又争抢着赡养王翠花。

吴小真父亲吴老拐多次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干警最终出警到蒙州贾万全家。吴小真因贾成功屡屡虐待孩子,自己一时又不能带走儿子,便不肯和警察一同离开,执意留下,欲借机带儿子一起逃离。

吴老拐因救不回女儿,遂于网上以女儿吴小真的名义聊天,以结婚为条件骗常吉到家里照顾自己。后常吉发现自己被骗,到派出所报案。庆春点拨吴老拐,让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吴老拐心领神会,遂于网上征婚,说谁如果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的癌症晚期儿子吴常吉为妻,等儿子去世后,情愿用家藏的价值五百万的宣德炉答谢,并故意只让贾成功父子看到证婚信息,贾成功果然上当。

贾成功以孙子为要挟,逼迫吴小真来应征。吴小真下车后才得知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全村人都瞒着贾成功,吴小真和常吉举行了婚礼。婚后贾成功在吴老拐家当牛做马,伺候吴老拐一家,后发现癌症晚期的常吉病况一天比一天好,小真又假戏真做和常吉圆了房,竹篮打水一场空,贾成功最后忍耐不住,打算抱着孙子逃跑时,被浅坑村人擒获。真相大白,贾成功只得撇下吴小真母子,被赶出了浅坑村。

人物:

1、 庆春,女,31岁,昌乐县环保局驻浅坑村扶贫干部

2、 赵小楼,男,35岁,昌乐县环保局驻浅坑村扶贫干部

3、 吴仁宝,男,51岁,昌乐县花篮乡浅坑村村支部书记

4、 吴老拐,男,56岁,昌乐县花篮乡浅坑村贫困户,腿有伤残

5、 吴小真,女,23岁,吴老拐女儿

6、 常吉,男,23岁,吴老拐骗来照顾自己的男生

7、 贾万全,男,25岁,骗吴小真上当的男人

8、 贾成功,男,56岁,贾万全父亲

9、 王翠花,女,70岁,吴金山母亲

10、吴金山,男,45岁,王翠花大儿子

11、吴银山,男,40岁,王翠花二儿子

12、吴锡山,男,37岁,王翠花小儿子

13、长者,男,65岁,王翠花弟弟

14、张警官,男,30岁,花篮乡派出所干警

15、李警官,男,27岁,花篮乡派出所干警

16、朱警官,男,37岁。蒙州半坡镇派出所干警

17、刘木林,男,45岁。浅坑村村民

18、黑三,饭店老板

19、出租车司机,男,35岁

一场:

广州白云石井街头,吴小真拉着拉杆箱,回望一眼身侧那个宏大的厂区,不由得泪眼婆娑。从17岁出来打工,五年来,她一直在这家鞋厂里做活儿,如今老板撤资去了越南,这天是全厂解散日,因此街头上尽是女工。

吴小真拦下一辆出租车,她要去赴个约。

车上,司机放下计时器,问吴小真道:“美女,去哪儿?”

吴小真掏出张面巾纸,先擦了一下眼睛,声音幽咽道:“师傅你先向前开着。”一面掏出手机,熟练地敲出几个字来:“你在哪儿,我离开工厂了。”

时间不大,手机铃声响起,吴小真打开手机,锁定一个地址,递到司机师傅面前,柔声道:“师傅,地址。”

司机道一声“好咧”,然后看一眼吴小真,关切问道:“美女,刚哭过?”

吴小真看一眼师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司机道:“这年头,谁不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就像这城市,繁荣昌盛,纸醉金迷,仿佛昨天,忽然今天,门可罗雀,走的走,散的散,连累得像我们这些跑车的,每天早出晚归,也只是顾个温饱。美女,厂关了,回家歇两年,等经济有所好转,再回来不迟。”

吴小真道:“谢谢师傅!”

手机再次响起,吴小真打开来,手机里语音播报:“我在万花广场东站牌站着,穿一件红色夹克,拉一个黑色拉杆箱,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吴小真回了声:“好的。”

一刻钟光景,出租车在吴小真的指引下停下。吴小真刚要付钱,从车前迅速走过来一穿红色夹克的青年来,对吴小真道:“我是贾万全,你就是吴小真吧!”

吴小真点点头。

青年连忙拦了吴小真付钱的动作,对司机道:“师傅,继续用车,送我们到高铁站。”

出租车继续行驶,青年对吴小真道:“一眼就看出是你了,和你微信里传给我的照片一样漂亮。”

吴小真道:“可你,好像美颜了。”

贾万全道:“美颜美得我少了许多阳刚之气,是吗?”

吴小真满不在乎道:“无所谓的事,我不在乎阳刚或者懦弱,只要能严格执行协议就是君子,我敬重君子。”

贾万全笑道:“放心吧!小真,也就是哄哄老人开心而已!一场游戏一场梦,最多一周时间,咱们一拍两散,各走各的。我现在转三千块钱给你,游戏结束,尾款付清。”

二人说罢!吴小真的手机“嘀嘀”响了几声。吴小真打开手机,把三千元钱收了,又紧接着转了出去,并附上留言:“老爸!先收着,今天厂里发工资了,我再干上几个月,等把手术费凑齐,咱们就去医院。等我,女儿。”

司机仿佛听出了点眉目,车开至高铁站停下,贾万全下车拿行李,吴小真付款,司机好心提醒道:“妹子,世道艰难,人心叵测,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如若不弃,我这个微信付款码也是我的微信号码,你加一下,我在这边拉人,以后若遇到哪个地方招工,待遇不错的话就告诉妹子一声,另外,你若遇到什么困难,也打个招呼给我,我能帮就帮。”

吴小真眼泪快要下来了,信手抹了一下眼睛,谢道:“谢谢师傅!”

吴小真下车,走了几步,回头看时,出租车依旧停着,司机面带微笑,竖起二指,对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二场:

昌平县通往浅坑村的国道上,庆春熟练地开着车,旁边,赵小楼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来,又“嗖”地一下从纸包里抽出一把铮明瓦亮的刀来。对庆春道:“庆春,你看这是什么?”

庆春一转脸,吓了一跳,忙道“哥,你要干什么?”

赵小楼一脸坏笑道:“嘿嘿,放心,不劫色。”

庆春脸一红,用肘顶了一下赵小楼前胸,嗔道:“说什么呢!”

赵小楼忽然面色凝重地对庆春道:“庆春,今天下楼遇到件奇事,一个卖刀人,非要卖我一把刀不可,问他多少钱,说三十八一把,不过现在不要钱,等什么时候后麦子能换楼的时候再来要账。”

庆春一哂道:“赊刀人重现江湖了?哥,这种怪诞诡谲的事情,最好别信,经济走势这么稳定,偏有人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赵小楼道:“我也这么认为,可那赊刀人非要塞我一把,说和我有缘,见不要钱,又是猴年马月来讨账,就要了一把,送给你吧!放你车上,做防身用。”

庆春忙道:“哥,你饶了我吧!这种管制刀具 ,我是不会带到车上的,自找麻烦。”

赵小楼收了刀,装起,附和道:“你说的也是!不过庆春,这一趟去浅坑村,告诉咱们的包扶对象,让他们今年都要存点粮,农民只有粮食这点资本,如果家家都不存粮食,也是很可怕的。再说了,民殷国富,存了粮食,减轻国家的库存压力,也是为国家分忧嘛!”

庆春点头道:“这个可以有。”

三场:

车进浅坑村,庆春放慢车速。刚转过一个弯,就见前面有一干村民闹闹嚷嚷地走着,二三十人的样子。庆春透过人群往里细瞧,见一个叫吴金山的她的帮扶对象,正推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坐着吴金山他娘王翠花。庆春看众人是朝向钱坑村支部大院的方向走,若有所悟地对赵晓楼道:“又遇到家务事了,哥,咱们躲一躲?”

赵小楼道:“庆春,往哪儿躲呢?既然来扶贫,就绕不过村民们的家务事,昨天局长还夸说你的工作能力大有提升,庆春你还不明白吗?这当然与你这两年断了浅坑村无数的家务事有关,你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清官了!”

庆春一笑道:“哥,前面闹闹嚷嚷的,堵着路,不是也过不去嘛!”

赵小楼用商量的语气道:“那就等会儿?”

两人下车,看到吴老拐正转着轮椅从家里出来,庆春走过去,招呼道:“老拐,你闺女又给你打钱了吧?我看以你腰包的瓷实程度,根本不能算是贫困户,你干脆把你的贫困户指标让给别人吧!”

吴老拐急道:“庆主任可不能开玩笑,我闺女是我闺女,我是我,我一残废,政府如果不帮扶,我哪能活下去!”

庆春笑道:“你就把你女儿给你寄的钱都攒着吧!到时候给你闺女买套房当嫁妆。”

吴老拐叹息道:“哪能买得起啊!”

庆春道:“你不用哭穷,谁都知道在广州那边打工的,每月拿的工资比我们都要多。”

吴老拐道:“庆主任说笑话了,实话对您讲吧!我闺女刚刚给我寄了三千块钱回来,说她老板的工厂搬到了越南,她也要跟过去,但我还听说越南那边工资低,只怕我闺女以后没在国内挣得多,庆主任也帮忙打听一下,看那边生活是不是很差。”

庆春道:“好咧!”

一面突然又压低了声音道:“吴老拐,你是我帮扶的贫困户,我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今年秋收后,一定要多存些粮食。”

吴老拐忽然警觉,惊异问庆春道:“庆主任,要收复台湾了?深挖洞,广积粮吗?”

赵小楼连忙摇头道:“都不是,想哪儿说哪儿,咱们作为农民,家有存粮,心里不慌嘛!”

吴老拐仍一脸疑惑地对庆春道:“庆主任,您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

庆春忽然感到一时很难说清,拍拍吴老拐的肩头,朗声道:“放心吧老拐!如今国富民强,你自己感觉下,自从国家让我们来帮扶你后,你的日子是不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吴老拐心有不甘地笑道:“那倒也是!不过如今风调雨顺,存粮真没必要,庆主任,你听说过我家的历史吗?”

庆春摇摇头。

吴老拐见状,叹口气道:“想当年我爹曾是村支书吴仁宝那一角儿,六零年自然灾害,各地都查收农民存粮,为了怕地方干部包庇乡邻,让我爹带人去外公社收缴粮食,结果一个月后回来,我奶奶的腿瘸了,我爹问是怎么回事?我奶奶说,是收粮的给打的,不交粮食就打。我爹就哭了,说娘啊!我们在外乡也是这样干的啊!庆主任,现在政策这么好,绝不会再回到那时候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谁家有存粮,不是福,是祸!”

庆春和赵小楼目瞪口呆,意兴阑珊。末了,庆春问赵晓楼道:“哥,还劝人存粮吗?”

赵小楼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说完转身上路,庆春后面跟着,上了车,向浅坑村支部大院开去。

四场:

蒙州城的一家宾馆里,贾万全洗完头,从浴房走出来,一面用毛巾擦头,一面对手拿遥控,漫无目的地坐在床上搜台的吴小真道:“小真,请你理解,我确实有点懦弱,临到家门口了,却没胆量带你回家,你不知道,从小我父母对我就管教极严,我怕贸然带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如果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举动,我怕你会受不了。”

吴小真淡然一笑道:“无所谓了,说好是演戏嘛,你出钱,我收钱,一周之内,我扮演好你未婚妻角色,哄你二老开心,不再逼迫你搞对象,一周以后,我拿钱走人,你目的达到,咱们互惠互利,两不相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是你的客户,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贾万全闻说,称赞道:“倒是我多虑了,你能如此豁达真令我佩服,不过,好在我爸爸听说我带你回来,暂时住在这里,答应一会儿过来看咱俩,你赶快热热身,马上就要进入角色了。”

吴小真平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我多叫他几声叔叔不就是了。”

贾万全道:“全靠你了,年轻的时光没有几年,我还想在外面多逍遥几年呢!他们这些老封建,天天想让我回到他们身边,子承父业,子孙满堂,他们好天伦之乐,一点也不了解咱们年轻人的心思。”

吴小真道:“我和你心思不一样,你能子承父业,我当下最要紧的是挣钱,为我父亲看病。”

贾万全好奇心顿生,在床上坐下,又向吴小真身边挤了挤,媚笑道:“小真,能不能讲清楚一点,你老爸究竟什么病?演戏嘛!知己知彼方能不漏破绽。”

吴小真惨然道:“真没必要告诉你,但你放心好了,这场戏我一定配合你演好。”

贾万全无奈道:“那好吧!”

突然,贾万全手机铃声响起,贾万全看看手机,低声对小真道:“来了,做好准备。”

时间不大,贾成功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项戴金链子,用两个各带着金灿灿指环的手指夹着雪茄,趾高气扬地走近了宾馆房间。

贾万全一见贾成功,立马勾头含胸,变得谨小慎微,毕恭毕敬起来。

贾成功先打量了一番吴小真,对贾万全“呵呵”冷笑道:“蒙州城里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托人登门说亲,你都置之不理,没想到还这么没出息,出去闯荡了两年,就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个货色。”

吴小真闻言,脸色斗转,但想了想,又压了心头火,毕竟是演戏,说好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忍忍就过了。所以又换了副嬉皮笑脸,迎着贾成功直视过去。

贾成功一见,仿佛更加气恼,于沙发上坐下,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一沓子纸来,铺在茶几上,接着又摸出一支笔,拧开,“唰唰唰”在纸上画了十几笔,然后撕下那张纸,直直地朝吴小真掷去,口里道:“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不知道你是谁家的闺女,初次见面,没啥好给你的,这是一张五百万元的支票,拿了去吧!只希望你能离开我儿子。我老了,愿望不大,就希望我儿子能赶快回到我身边,把我的事业打理起来。这五百万,就当你们俩的分手费好了。”

吴小真愕然,飘到面前地上的那张纸,不知道该捡还是不捡。

也正在此时,就见贾万全抢步上前,捡了那张支票,拿在手上,对着贾成功,忽然面露坚毅,一条条把那张支票撕得粉碎,一面恶狠狠道:“收起你的臭钱吧!二十多年了,你一直干涉我,想把我拴在你的裤腰带上,实话告诉你,多少钱也换不来我和吴小真的爱情,你不接纳她,我现在就带她远走高飞,再也让你找不到我们。”

贾万全说罢,一把把手里的碎纸依样画葫芦般掷在贾成功脸上,然后一手拉了吴小真,一手拉杆箱,连拖带拽,冲出宾馆房间。

室内,留下了一脸惊愕的贾成功。良久,贾成功一骨碌歪道在宾馆床上。

五场:

庆春刚把车开进浅坑村支部院,就听到一阵激烈的吵闹声,院子里站满了人,果然是吴金山一干人等,再仔细听了几句,支书吴仁宝正在处理他们的一桩家事。

赵小楼和庆春就想立即躲开,钻进他们的那间扶贫办公室去,却被吴仁宝一眼看见,招手让赵、庆二人过去。

赵小楼连忙推辞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你们浅坑村的家事,该当你这位知根知底的清官家长来处理,我们管不了。”

吴仁宝却一脸坏笑,指着人群中的吴金山对赵小楼道:“赵主任您先看清楚,吴金山可是个贫困户,贫困户的事该不该你们扶贫干部来管。”

庆春不管吴仁宝如何说道,拉了一把赵小楼就要进屋。

吴仁宝对众人低声道:“你们的事,归根结底都是能用钱来解决的,谁有钱?县里来的扶贫领导啊!你们最好还是去找他们解决为好。”

吴仁宝一面抽身退出院子,一面又对众人解释道:“我今天真的进城办事,这样吧!你们的事,如果几位扶贫领导处理不了,我回来接着给你们断这个官司可好?”

众人眼见吴仁宝仓皇溜掉,也只得聚拢过来,把欲进门去的赵小楼围在了正中。

无奈,赵小楼指着吴金山道:“吴金山,你先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叫吴金山的中年人却向后退了两步,指着身边一位长者对赵小楼道:“这是我舅,还是让他来说吧!”

那位长者见此情形,先叹口气,对赵小楼和庆春道:“说来丢人,但他们弟兄几个都不嫌丢人,为了我老姐,我这张老脸也就不要了。”

吴金山舅舅一面痛心疾首,一面又指着旁边瘫坐在地上的一个老妇人道:“这是我姐,他兄弟三个的娘,如今是三孩儿六个蛋,争着不管饭,于是才闹到领导您面前的。三年前我姐夫去世后,吴支书出面说和,由我执笔,给他们兄弟三人定了一份赡养他娘的协议,协议上说得很清楚,三兄弟轮流管饭赡养,一轮一个月,因三兄弟都怕吃亏,于是就规定每到月末交接班时,都要用那杆秤把他娘称称重量,看是否在上一家受了虐待,是否瘦了。如果瘦了一斤,要罚上一家一百元钱,二斤是两百元。今天该老三交班,老大接班,可一称重量,他娘少了二斤,要罚老三二百元给老大,可老三就是不出。那边呢?老大又非让老三先给他娘体检一下身体,看是否病了。老大说不接病秧子。眼看规矩要坏了,吴支书也没办法,就一走了之。”

赵小楼这才注意到,地上抱头坐着的那个老妇人身边还真有杆大称,准确地讲,老人其实是坐在一个用布做成的称盘里。赵小楼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止不住对吴金山怒喝道:“吴金山,怎么能这样呢?还有这般给人称重的?这不和买卖牲畜一样了吗?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吗?别人我管不了,你可是贫困户,如果你这般对待你老娘,你这贫困户也别当了。”

吴金山怯声道:“领导您明察,您可是冤枉我了,我对我娘那可是真心,不比那两个。”

吴金山一边说,一边随手一划拉,但赵小楼已经看清楚了他所指何人。

吴金山接着道:“我这两个弟弟,是我爹娘当年收养我亲姑的儿子,姑父姑母车祸后,他俩那一年都不到十岁,就来到了我家,和我一样喊爹叫娘。本来吧!我原本是独生子女,那些年政府说:‘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我爹娘就很听政府的话,可如果一直坚持下去,不收养他们两个,也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了。对了,我想问一下领导,如果我这两个弟弟现在回去认祖归宗,还去姓我姑父的姓去,我不又是我爹娘的独生子女了,那样的话政府能不能给我娘养老?”

吴金山一脸天真地看着赵小楼,看得赵小楼有些哭笑不得,良久,他竟先叹了口气,幽幽地对吴金山及眼望着他的众人道:“死了你这条心吧!我也是独生子女,我爹娘我还养着呢!”

吴金山道:“那我也就不想了,但既然现在我娘还有这两个养子,我只能帮助养老了。事实上,我爹在世时最疼他们俩,我结婚时给我盖的是砖瓦房,轮到他们两个结婚,一人一栋小楼,如今我都是贫困户了,他们俩吃喝不愁,领导您说,我娘这养老还能再算上我吗?我也曾向支书吴仁宝提过建议,要不以房养老,三家的房子既然都是老人盖的,都重新收归老火,谁养娘,谁就继承房产,您说这样好不好?”

赵小楼不假思索地对吴金山道:“说过让你死心,你就最好死心吧!政府近期也表态了:养老不能靠政府;赡养老人是每个子女应尽的义务;把赡养老人的义务推给政府是可耻的。还是好说好商量,你们兄弟几个都先人后己、吃亏是福,房檐滴水照坑砸,赡养老人就是给孩子看的,你对你老娘好,你孩子也一定会对你好。”

几句话把吴金山说得如霜打的茄子,耷拉了脑袋。半晌,吴金山道:“那就还依着老规矩,我三兄弟来赡养老娘,可这次我娘在老三那里瘦了二斤,是老三没舍得让娘吃饭,还是娘病了,没胃口,老三总得给个说法吧!”

旁边站着的老三吴锡山闻言,声色俱厉道:“你想要什么说法?”

吴金山毫不示弱道:“你到医院给老娘做全面检查,如果老娘有病你负责看病,如果没病,就是你亏待了老娘,按照协议,瘦二斤你拿二百元钱。”

吴锡山暴跳如雷,怒道:“凭什么我给老娘看病,谁不知道人有病那都是多日积攒下的,娘上个月在老二家里,你咋不说在他家里时就已经有了病,轮到我家时该我倒霉,病发了。”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二吴银山,此时闻听话题扯到了自己,急道:“老三,你话可不能那么说,胡乱攀咬是不对的,你和老大该咋吵咋吵,怎么连带上我了,中医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病分明就是在你家得的嘛!”

三兄弟也不管老娘是否有病,已经就老娘看病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了。赵小楼正感无从下手,忽见庆春从屋里走出来,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地上坐着的老人跟前,柔声问道:“大娘,我适才进屋里查了一下您家的资料,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老一下。”

老人松开紧抱的头,见一个姑娘正俯首低眉和自己说话,遂怯声说道:“闺女,你问吧!”

庆春道:“大娘,您名字可叫王翠花?您过世的丈夫可叫吴发奎?”

老人有些惊诧,移目正视庆春那张好看的脸,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庆春道:“我再问您一点往事,大娘您看还是否记得?”

老人点点头,庆春道:“七九年有一天,有一个货郎走到您的家门口,是不是买过您家的一个小猫?当时您把猫卖给了货郎,货郎又说,让您干脆把喂猫的那个破铜碗也送给他,他好方便喂猫?”

老人更为吃惊,问道:“闺女,您咋知道这事?”问罢长叹一声,流泪道:“可怜我一时糊涂,后来为这事受尽了埋怨,如今临老时落得换房檐讨饭吃,也许就是个报应。”

庆春道:“大娘难道事后明白过来了吗?”

老人道:“事隔多年,也是看到现在电视上的什么鉴宝节目时,我家老头子和这几个孩子都开始埋怨我,说我把家里的一个宝贝生生给送人了,说那买猫人根本不是喜欢我家的猫,他是看上了我家那个破铜碗。我后来才知道,是几个孩子告诉我的,那叫宣德炉,买猫的货郎害怕直接买我家的那个宣德炉,我会有戒心,不会卖,就假言说要买我家的猫,掏了好价钱,当时高兴得我不假思索就把破铜碗送给了他,那年月,谁知道是个宝贝儿啊!”

庆春道:“大娘您不必自责,有个好事我要告诉您一声,今天如不是发生这事,我还真就快忘记了,前几天民政上一朋友托我在花篮乡打听您和您丈夫的名字,说有个老人,就是那个货郎,当年骗了您,心里一直自责,前些时候去世了,他的子女们要完成他的遗愿,把从您手里骗走的那个宣德炉送到了民政局,托付民政局的人一定要打听到您和您丈夫,要把宣德炉送还给您,说那是个宝贝儿,多少年压在他父亲心上,天天压得他父亲透不过气来。”

老人疑惑道:“您说的是真事吗?那货郎真有那么好心?”

庆春道:“我骗您干嘛?大娘您若不信,明天我就顺道把那个铜炉从民政局给您带过来可好?”

老人道:“那谢天谢地了,闺女您那般好心肠,一定福寿齐天的。”

旁边这时齐齐走过三个人来,簇拥着把老人从地上搀扶起来。老大吴金山对庆春道:“庆主任,这事就不劳烦您了,我今天上午去县医院给我娘看病,顺道去一下民政局,您能否告诉我一下民政局哪位领导管着这事,我和我娘直接去把宣德炉拿回来可好?”

老三吴锡山却争执道:“老大,你怎么争着给咱娘看病了,你刚才不是说要我去给娘做全面检查吗?你和二哥就在家等着吧!”

庆春道:“你们还是先给老人检查一下身体为好,至于那个炉,我一个电话,把你们今天这情况告诉民政局,你们的炉子只怕无论如何也拿不回来了。放心,明天我会把炉子带回来,不过丑话说前头,炉子我会交给你们老舅保管,既然是你们家的宝贝儿,货郎都无福消受,谁也不会昧你们的。”

吴金山舅舅道:“领导都如此说了,你们还不赶快去给你们娘看病去?”

赵小楼惊讶地看着一干人等热热闹闹退去,良久,对庆春道:“这个家务事怎么把我搞得如此糊涂呢?庆春,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庆春笑道:“哥,我可是清楚得很!”

赵小楼道:“那你能告诉我你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吗?”

庆春道:“故事是真,王大娘卖猫送炉的事浅坑村人尽皆知吧!民政局的那炉是假,不过我家里刚好有个假炉,是我家先生两百块钱淘来的,顺水人情,送给吴金山的老舅保管着,什么时候王大娘过世,什么时候拿出来交还三兄弟,如此一来,这炉才算仿造出了价值。”

六场:

三个月后,深圳某城中村的一间陋室里,贾万全一手玩着手机,一条臂膀搂着吴小真。

吴小真忽然坐起,对贾万全正色道:“你别玩手机了好不好?和你说正经的,你说要领我出来打天下,可每天除了见你打马化腾的游戏,从没见你去打别的啊!那场戏结束后,你付我的五千元钱,租房两千,剩下的三千,也要见底了。你口口声声不依靠你爸妈,要单独出来打天下,你倒是去拼搏挣钱啊!现在我还好,等你孩子出生后,你总不能还让他住在这间破天下里,跟着你有上顿没下顿吧!”

贾万全边玩手机,一边不耐烦地道:“放心吧!饿不着你娘俩,大不了将来我们回去,啃老去。”

吴小真不屑道:“你当初拉我出来那会儿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

贾万全不耐烦道:“别说了别说了,明天我就出去找活儿做好不好?”

吴小真正欲接话,手机“嘀嘀”响了。吴小真看看号码,是爸爸吴老拐打来的。吴小真把食指放在嘴边,对贾万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接通了手机,吴老拐在那边道:“小真你放心,打电话是告诉你我没事,扶贫干部又给我送过来一袋米,一桶油,饿不着的。”

小真泪就流出来了,解释道:“爸你放心,春节我挣了大钱,就回去,这边通话不方便,不过你放心,我在这边很好,老板人也好。”

吴老拐道:“听说越南不富裕,你们老板怎么会想着把工厂搬到那边去?”

小真道:“老板决定的事,我们打工的也想不明白,不过看这里到处都在建工厂,热火朝天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有的,到时候我接你过来看看。”

吴老拐笑道:“那敢情好,能跟着我闺女出国看看。”

吴小真忽然觉得很惭愧,先叹口气,对吴老拐道:“爸,先这么说吧!我要去工作了,流水线,一点都不敢马虎。”

吴老拐赶忙道:“去吧!去吧!在那边一定要注意好身体。”

关了手机,吴小真抹了一把眼睛,对依旧玩游戏的贾万全道:“按你的说法,连我爸也骗了,我觉得我好不是人,在这个出租屋里跟你呆了两个多月了,我却告诉我爸,我跟着老板的工厂一起搬来越南了,我好卑鄙。”

贾万全忽然停了手机,一本正经地对小真道:“小真,说真的,你能不能联系上你们老板?咱们跟着他到越南打拼好不好?”

小真道:“我哪里能认识老板,上万人的鞋厂,撤走时他就带走了几个工头儿。”

“那工头儿你认识吗?”贾万全道。

“你还真想去越南啊!实话告诉你,在原来的工厂时,工头儿我也巴结不上,死了那条心吧!”吴小真道。

贾万全顿时像泄气的皮球,又瘫倒在床上,叹气道:“那好吧!明天开始,我还是去跑我的外卖!”

吴小真无可奈何地白了贾万全一眼

贾万全忽然坐直身体,对小真正色道:“小真,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既然你告诉你爸,说你人在越南,将来挣了大钱再回家孝敬他老人家,从今以后不要再和他联系了,就说厂里的规定,你得听我的,从明天起,你不要再玩手机,对肚里的孩子也不好,你每天到公园活动活动,没事看看电视,我出去跑外卖挣钱,保证饿不着你娘俩,等孩子出生后,咱俩带着他回去见爷爷奶奶,就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那老爸,一甩手签下个百十万的支票做见面礼,也够你孝敬你老爸了,你看好不好?”

小真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

贾万全道:“那就这样说了,手机以后我保管着了。”

七场:

转眼秋去冬来,这日赵小楼和庆春再去浅坑村,车刚一进村,就见吴老拐摇着轮椅,正停在路中央,一见二人的车,吴老拐急忙冲二人摆手,示意停下。

庆春下了车,和赵小楼一起迎上去,埋怨吴老拐道:“老拐,你这样拦车很不安全的,有什么事到支部院说不更好吗?”

吴老拐并不辩解,连忙于轮椅上打躬作揖道:“对不住二位领导了,我也是有急事,想请二位领导帮忙。”

庆春疑惑道:“什么急事?”

吴老拐道:“我闺女的事,以前不是托付庆主任、赵主任二位打听一下,看越南那边咋样吗?”

庆春见说,不好意思道:“老拐你见谅,我也是俗人一个,不瞒你说,这事给忘记了。”

吴老拐道:“我每天都疑惑,我闺女小真最后一次给我打钱是在一年前,打了三千块钱,可这都过去这么长了,小真的消息一点儿都没有了。”

赵小楼笑道:“老拐,是想你闺女的钱了吧!”

庆春听出了点眉目,一扯赵小楼衣服,对吴老拐道:“老拐,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吴老拐道:“几乎每天都打,头几个月还能联系上,后来是无人接听,现在倒好,号码不存在了。短信也发过,微信也留言,从没回音。”

庆、赵二人脸色就凝重起来。赵晓楼问道:“你不是说你女儿跟着她老板到越南去了吗?也许是这边的号码到了那边就不能用了。”

庆春摇头道:“哥,不可能的!那小真总该换个号码和她爸联系吧?”

赵小楼无话,吴老拐道:“是啊!前几个月我也是这么认为,想着是小真刚到越南那边,和国内不太好联系,可是现在我越来越有种不好的感觉,小真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庆春道:“吴老拐,那样吧!今天我和赵主任忙完工作,咱们去派出所问一问,也许他们能有办法联系上小真。”

八场:

花篮乡派出所,庆春推着吴老拐,赵小楼忙着联系民警。因工作关系,大都见过面,赵小楼和一姓李的副所长寒暄了几句,然后招手示意庆春推吴老拐过去。

三人跟着李所长进屋。赵小楼介绍道:“李所,这是我和庆主任的扶贫对象,他说他闺女半年来杳无音讯,让他把情况详细向您汇报一下,您分析一下,看是否够得着立案。”

吴老拐就把自己的疑惑一五一十说了。

李所长听完,眉头就也拧成了一团,对几个人道:“论说不应该啊!听老乡的口气,这是个孝顺闺女,不寄钱吧,可能是一时手头紧,没挣到钱,但总不能一大半年都不给老爸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这样吧!我让人查一下。”

李所长说完,走到门口,对着院落里叫道:“小张,你过来一下。”

时间不大,一个年轻警官走了进来。李所长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所的张警官,技术上的事他负责。”

庆、赵二人示意问好。李所长对张警官道:“这位老乡说他女儿大半年都没和他联系了,手机也换了号,几位都说是个孝顺女孩,所以感觉情理上说不大通,你帮忙查一下,看这个号码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说完问了吴老拐闺女的号码,记录下来,递给张警官,道一声:“几位稍等,我还有别的公务处理一下,张警官一定能查清楚。”然后和众人道别,和张警官一同出屋。

时间不大,张警官拿着一张纸回来,对几人道:“这个号码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六个月前,地点广州白云区。”

吴老拐惊异道:“那是小真以前打工的地方,一年前她就告诉我说她去越南了,难道她没去?”

张警官道:“六个月前她应该还在广州,应该和你还通过一次话,不过这个号码因长时间停机,目前已经冻结,没人使用,被通讯公司收回号码池里了。相关联的微信号,几个月来一直没更新过。”

庆春道:“能否通过身份信息找到小真现在的落脚点。”

张警官道:“已经查了,最近的一次记录是一年前,一周之内,小真身份证使用信息显示,她先从广州买了一张到蒙州的高铁票,在并在蒙州住了一晚,次日又买了返程的票返回,以后再无信息记录。”

庆春道:“那就是说,小真目前人还应该在广州。”

张警官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吴老拐就哀求道:“求求公安同志,您一定要帮忙找到我女儿,她很孝顺,正常情况下一定会和我联系,她一定是出事了。”

张警官道:“老乡你听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家等消息,我这边呢,再帮你查一下这个号码的最后几个联系人,说不定会有线索,也说不定你回家等候的日子里,吴小真就会和你联系。”

庆春和赵小楼齐齐看着吴老拐。吴老拐听张警官说得恳切,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就拜托警官您了。”

走出办公室,赵小楼先扶吴老拐上车,然后再搬上轮椅。一切就绪,庆春发动了车,三个人回浅坑村。

九场:

蒙州半坡镇某乡村,一所红砖蓝瓦的三间民房里,吴小真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一四肢乱舞的婴儿,双眼垂泪。

贾万全推门走进来,把一袋奶粉扔在床上。

吴小真看看奶粉,扔在一边,生气道:“这可是你孩子啊!这种假冒伪劣奶粉你也敢让他喝。”

贾万全阴沉着脸道:“那你要我怎样?”

吴小真道:“你不是富二代吗?你家的矿山呢?你承诺给孩子的几百万呢?全都他娘的骗局,你一个连老婆都娶不起的东西,你父子俩玩仙人跳,怪我眼瞎了,信了你,跳进你们的火坑,可你孩子没罪,你该对他好一点吧!”

贾万全双拳紧握,气急败坏道:“皮又痒了是吧!”

吴小真还嘴道:“你打,你打啊!有种你就打死我。”

贾万全怒视着吴小真,抡起拳头,不顾眉眼就是一顿乱打。吴小真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片刻,贾万全打得有些累了,突然又捧头坐在床上,口中嘟囔道:“我有什么办法啊!对你说过了,今年经济不景气,我爸爸投资失败,几千万的资产赔了精光,还欠债累累,但你要相信我,你只要不跑,我们家总有翻身的时候。”

“嘿嘿。”吴小真冷笑道,“贾万全,你别以为我上了你一次当,就永远是个二五零,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们这个村子,有几家的媳妇是明媒正娶来的,你夺了我手机,不让我和任何人联系,我去超市买个东西,你们全村人的眼都帮你盯着,借谁的手机打个电话都借不到,你们整个村都是互相监视,互相打压着外地来的媳妇。你们村有几家的媳妇是正经娶来的?都是一个套路,西装、金链子、金扳指、支票都是二百元钱一天租来的,你们村就是个大火坑。”

贾万全捧着头,不再说话,良久,抬头对小真道:“小真,只要你答应我,不再逃跑,安安生生在家里带孩子,我过了年就出去打工挣钱,我保证让你娘儿俩都过上好日子好不好?”

小真又“嘿嘿”冷笑两声道:“我还能信你吗?你如果真心想让我留下,就不会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和我爸打个电话。”

贾万全道:“你的手机,我的手机,我爸都收走了,你以为我不想让你和你爸联系吗?是我不想让你受伤害,我爸可说了,如果你跑了,他会掐死咱们的孩子。”

“天啊!”吴小真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放声痛哭起来。身边,孩子仿佛心有灵犀,四肢乱舞,哇哇啼哭。

十场:

吴老拐把轮椅摇进花篮乡派出所,然后从轮椅后面抽出一顶席子,在正当院铺开,又拉扯下一个被褥,艰难铺好,然后手按着扶手,全身一用劲,就把身体从轮椅上挪到了地铺上。

有两个警官见状,连忙进屋报告,李所长走出办公室,慌慌张张来到吴老拐的地铺前,急切问道:“老拐,你这是要做什么?”

吴老拐道:“我就在这里住下了,等着你们去搭救我的闺女。”

李所长忙吩咐人去叫张警官,一面安慰吴老拐道:“老拐,你看,你三天两头到派出所来,我们都已经是熟人了,熟人就好办事,就好商量,张警官一直负责打听你闺女的消息,一会儿听张警官说说,看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张警官小跑过来,蹲在吴老拐地铺前,和颜悦色对吴老拐道:“老拐,凡事得有个程序不是?你凭良心说话,前期,我少帮你了吗?”

吴老拐看着张警官,只好摇摇头。

张警官道:“已经给你汇报过了,我们已经锁定了你闺女现在的位置,在蒙州的一个农村,住在一个叫贾万全人家里,这不,正好李所长也在,我就一并请示了,过几天,我们能否去一趟蒙州?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所长也劝道:“老拐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答应你,尽快把你的事提上日程,快的话半个月之内我们就派人过去,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你回家等消息可好?”

吴老拐先是摇摇头,望望天,又点了下头。李所长见状,忙吩咐张警官道:“快些,用咱们的车,把老拐送回浅坑村,不要再让他摇着轮椅奔波了。”

几个干警连忙行动。

十一场:

十天后的一个上午,张警官走进办公室,刚落坐,李所长就推门进来,把一沓子公文放在桌案上,情绪激动地对张警官道:“局里同意了,你马上准备一下,下午你就和小李去蒙州,我已经和蒙州警方联系过了,他们会派员配合你们去那个村展开调查。”

张警官“嗖”地站起,敬礼道:“YESIR。”

下午,张警官和李警官驱车前行。

十二场:

蒙州,通往乡村的道路上,两辆警车在飞奔。前面警车上,张警官开着车,一位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姓朱的警官一面指示着路线,一面叮嘱张警官道:“小张你们初来乍到,对咱们要去的那个村子不太熟悉,到地儿之后,尽量看我的眼色行事。”

张警官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曾经参与过打拐,知道这里面的路数,我和小李就唯你马首是瞻。

车在一个村口处的一小卖部前停下。朱警官下车,先递钱过去买了包烟,然后向老板打听去贾万全家的路线。

老板警觉地走到店外,先左右打探了两眼,然后压低声音对朱警官道:“你也就是问着我了,如果问了别人,都会说不认识。你们一问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去吧!大街的尽头,左拐个弯,有个变压器正对着的三间瓦屋就是贾万全家。不过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我以后还要做生意呢!你们赶快去吧!”

朱警官小声道了谢,急匆匆上车,指挥着张警官开车。果然,警车在拐了一个弯后,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一个变压器。

朱警官吩咐停车,招呼几个人下车,上前敲门,时间不大,贾成功开门出来,一见门前那阵势,反手就要掩门。朱警官抢前一步把门挡了,其他三人不由分说,推开贾成功,鱼贯而入院子。

贾成功见状,连忙跑进偏房,一把从吴小真怀里夺走孩子,抢步出门,钻进正屋,一面安排婆娘,速速拿了一面锣到街上去敲,招呼村里老少爷儿们来阻止抢人,一面反锁了屋子,在屋里一把把掐孩子的屁股。

一霎时,屋里有小孩儿在尖叫,大街上有铜锣急促敲响,夹杂着一妇女凄厉的喊叫声:“抢人了,抢人了。”

朱警官示意同来的王警官:“小王,你先去堵了院门,别放过一个村民进来,告诉他们,谁要是阻止办案,将来按妨碍公务罪算账。”

院子里,朱警官在询问吴小真。

朱警官道:你就是吴小真?

吴小真一见警察问她,知道是为自己的事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求您救我。”

朱警官连忙扶起小真,安慰道:“我们到这儿来就是这个目的,但需要先把情况了解清楚,你要据实回答。你爸爸吴老拐在你们当地派出所报案,说你已经失踪有一年了,你能说说你这一年来的情况吗?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吴小真就哭,刚一哭,就听见正屋里的儿子也跟着一阵急促地哭叫,知道是吴成功又在掐儿子的屁股。几个月来,只要自己一有想跑的念头,吴成功从不劝她,抱了孩子就去掐屁股。吴小真止了哭,小声嗫喏着问朱警官道:“如果我说我是被骗来的,你们救我出去的时候,能不能救我儿子一起离开?”

朱警官有点诧异,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

吴小真见状,忽然执拗道:“那我是自己跑来的,怨不得别人,我自作自受。”

朱警官道:“小真,你可要想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有你的难处,但这事事关你一生,千万不能儿戏,也许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吴小真不接话题,听儿子在屋内哭叫得更加厉害,不由瞅了一眼。朱警官循声望去,也不由皱了眉头。

吴小真道:“警官,能否借您的手机一用,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

朱警官点点头,掏出手机,递给吴小真。

吴小真拨通电话,还没说话,眼泪已夺眶而出。一阵忙音后,吴老拐在那边问道:“谁呀?”

小真哭道:“爸,是我。”

吴老拐颤声道:“女儿,真的是你?”

小真道:“爸,是我,我是小真,爸,这一年来,我没办法和你联系,你受苦了。”

吴老拐道:“女儿,爸知道,你才真的受苦了。”

小真道:“爸,原谅我还一时不能回到你身边尽孝,等我,好好等我,回去给你治病。”

吴老拐道:“女儿,爸要你今天就跟警官回来,外面金银财宝再多,咱不稀罕。”

小真道:“爸,我没法解释,警察同志会告诉你一切,爸,我挂了。等我!”

朱警官接过手机,认真道:“你可想好了,小真,跟我们走,可能是你最好的机会。”

小真道:“谢谢警官,我暂时走不得。”

朱警官道:“我知道你苦衷,只是你不要莽撞,万事安全第一,记得,出这个村西行十五里,半坡镇派出所,如有需要,随时可去。”

小真又道了谢。

朱警官再瞅一眼正屋,听孩子仍在哭叫,叹了口气,看看张警官,张警官也摇头。

张警官俯身,用一口乡音对吴小真小声道:“我和李警官是咱花篮乡派出所的,小真你可想好了,这次机会你一旦放弃,可能很难再有了。”

吴小真摇头,坚持道:“你们走吧!只要有机会,我会带着我儿子一起离开。”

张警官无奈道:“那好吧!”

朱警官带着三人,打开院门,对围堵在门口众人道:“以后好好对待人家,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离开。都散了吧!”

说完上车,扬长而去。

十三场:

这年秋天,庆春和赵小楼格外忙,年终要有大量的扶贫表册要做,所以整天朝六晚九地在浅坑村和县城间跑。好在有车。

浅坑村支部院办公室里,庆春把一份表册做完,递给赵小楼道:“吴老拐这一季度的扶贫款发的最少,按一个人发的。

赵晓楼道:“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闺女现在咋样?最近有没有给他寄钱?”

吴仁宝在一边接口道:“两位领导真是操心命,帮扶我们浅坑村真是没说的,吴老拐的事我汇报一下。他目前过得很好。”

“哦?”庆春疑惑问道,“他女儿回来了?”

“没有。”吴仁宝道,“吴老拐说他女儿小真现在在越南打工。”

庆春道:“真去越南了?那就好,是自己逃出来了吗?”

吴仁宝道:“老拐没说,应该是。”

十四场:

夜里,吴老拐卧房,吴老拐头戴一套乌黑柔顺的假发,假发半遮着施了无数粉黛的脸。吴老拐正拿着一只口红,对着镜子认真地涂抹着自己的嘴。

稍顷,吴老拐搔首弄姿,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然后从小真的衣柜里扒出一件五光十色的轻纱来,绕脖子围好。一切做完,吴老拐手捏兰花指,咿咿呀呀地用女腔唱了口:“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唱毕,吴老拐重又在梳妆台前坐下,把手机镜头打开,美颜调好,然后放在支架上,一个美轮美奂的女生形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吴老拐点开一个网名叫常吉的对话框。不大一会儿,连接成功,一个青年的大饼脸形象立刻填补了屏幕。

吴老拐拿声拿调地对常吉道:“这回放心了吧!可让你看到真人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疑惑了吧!”

常吉道:“真的是你吗?小真?你和我想象的一样漂亮。”

吴老拐道:“给你说了,我很不方便,这回也是请了假出来的,你知道我们越南的工厂管理特别严格,老板带我们出来,我得好好做活儿,对得起人家才是。”

常吉道:“好了小真,别说了,我以后什么都信你了好不好?”

吴老拐道:“那就按咱们说的办,我这就把我老爸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先替我照顾着他,照顾得好了,有奖。”

常吉嬉皮笑脸道:“奖什么?”

吴老拐明知故问道:“你想让我奖励你什么?”

常吉道:“说好的,和我结婚?”

吴老拐拿声拿调,装作无限不好意思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常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明天就起身去你老家,找到你老爸,你放心,绝对不让他瘦掉一两肉。”

吴老拐道:“谢谢谢谢!不过常吉,以后我可能无法和你视频,无法和你语音了,你知道我们白天一直坐生产线,监工很严,一天到晚累得像牛一样,晚上沾着床就想睡,还是七八个人一间的女生宿舍,真没法和你视频和你语音,不过你尽可以给我敲字留言,我晚上躺床上时一并回你。你得理解我的难处。”

常吉道:“放心放心,我理解。今天你能和我视频,我就彻底放心了。”

吴老拐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挂了,回头你给我留言。”

常吉心花怒放道:“晚安,宝贝儿。”

十五场:

庆春开着车,和赵小楼一户户地慰问贫困户。每到一家,庆春把车停下,赵小楼下车,拎着一袋米、一桶油往家里送。

吴老拐家门口,吴老拐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常吉端着一碗饭出来,递给吴老拐。

庆春停下车,和赵小楼一块,提着米面油向吴老拐走去。

庆春道:“老拐,马上过年了,我和赵主任代表局里,对你表示慰问。”

吴老拐道:“感谢领导,你们可真是俺们的知心人啊!”

庆春看看常吉,问吴老拐道:“这位是?”

吴老拐道:“我女儿小真的男朋友,我准女婿,小孩儿可好了,小真在越南回不来,小孩儿就来照顾我,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无微不至,俺爷儿俩处得可好了。”

庆春道:“祝贺老拐了,到时候通知我和赵主任一声,我俩来喝喜酒。”

吴老拐道:“那是一定的。”

庆春和赵小楼把慰问品放下,然后回车。吴老拐望着二人背影,对常吉挑大拇指称赞道:“是两个好干部。”

十六场:

小真白天工作特别忙,厂里有规定,不能打电话,不能聊天。

小真晚上九点多下班,住女工宿舍,更不方便视频,不方便语音聊天,但尽可以敲字留言,小真每见必回。

常吉牢牢记着那位仅视频过一次却心仪非常的女友的话,每当晚上九点,服侍完吴老拐躺下,就会急急忙忙地钻进隔壁屋里,掏出手机,给小真发信息。

先是简单汇报一下当天服侍小真爸爸的状况,看着小真发过来的感激感恩的文字和表情包,激动过后,也会说一些暧昧的话。那边的小真特别温柔可人,马上发过来的文字总会把常吉的一颗心撩拨得酥麻麻的,很受用。

每天晚上聊天的最终,小真的结束语总不外乎:照顾好我爸,等我春节回去,看你表现好的话,就和你结婚。

这时,常吉也总会迷醉般地回复道:“好的!亲爱的。”

十七场:

庆春、赵小楼安步当车,支书吴仁宝头前走着,会计吴西地拿着统计表,后面跟着,几个人一户户地走访浅坑村的贫困户。

站在村民刘木林家当院,庆春问刘木林道:“刘木林,半年前补贴给你的十只小羊仔都快出栏了吧?”

刘木林满脸带笑,谦恭回道:“托几位领导的福,如今个个都三十多斤了,春节留下两只种羊,其它都卖了。”

庆春道:“那能卖一万多元钱吧?”

刘木林道:“托领导的福,差不多吧!”

赵小楼道:“刘木林,这么一算,你都能脱贫了。”

刘木林急道:“可不能,可不能,差的远呢!”

吴仁宝“嘿嘿”笑道:“庆主任、赵主任,我说的没错吧!贫困户也有当上瘾的,戴上帽子就不想摘去了。”

刘木林道:“都是政策好,要是没政策,都不知道咋活了。”

庆春笑道:“看看你家的羊去?”

刘木林道:“真不巧,孩子他妈赶着往北地河道里啃草去了。”

庆春问道:“当时局里划拨经费,让我和赵主任买了五十只羊扶贫,你们每家十只,那四家养的咋样?”

刘木林就笑了。

庆春道:“刘木林你笑什么?”

刘木林道:“应该都没有我家养的好。”

庆春道:“何以见得?”

刘木林道:“别说是我说的啊!刘新学在一只手的棋牌室赌博,把羊仔输给了外村李满江三只;吴栓柱家的死了一只,想着把羊仔给火化掉,烧着烧着没忍住,一家人把羊仔啃得就剩个骨头架子,现在那骨架子还留着,说好和您对账;吴新贵家儿子结婚时,杀吃过两只;刘宝山给他娘看病,卖过两只。领导您算算,是不是就我家的囫囵,您给我们十只,我们一个没少。”

庆春苦笑了一下,对刘木林道:“好好养着,明年评比一下,谁养得好,如再有补助,多分一只。”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出刘木林家院子。

十八场:

出刘木林家,几个人看到常吉推着吴老拐正在路边站着。

庆春招呼道:“吴老拐,看你女婿把你服侍得多好,你都发福了。”

吴老拐笑道:“那没说的,我亲女婿嘛!”

赵小楼接腔道:“老拐,等你闺女小真回来和常吉完婚,通知一下我和庆主任,我们俩来当证婚人。”

吴老拐道:“那敢情好!能请到两位大领导,我闺女女婿一定会美满幸福的。”

赵小楼便对常吉道:“照顾好老拐,只能胖不能瘦,不然等小真回来,看到她爹被你照顾得瘦了,不和你洞房花烛,你小子就等着哭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常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吴西地忽然拿出表册,对吴老拐道:“老拐,你们家还有一份材料不太完善,有份表册上,还差你闺女的身份证号,你告诉我,我填上去。”

吴老拐一拍脑袋,懊恼道:“我这记性,还真记不住。”

吴西地道:“那怎么办?你打电话问问?”

吴老拐猛然觉悟道:“等下,我记得我手机上以前存有一张小真的身份证照片,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说着,吴老拐解开衣领处的纽扣,蜷起右臂,深深地探进内衣,掏出一个宽大的手机来,打开,好看的绿屏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美女的头像。众人皆感眼前一亮。

后面扶着轮椅站立的常吉更是目瞪口呆,突然对吴老拐道:“你不只有一台能听戏的老年机吗?什么时候还有一部这么好的手机?我看看。”

说着从吴老拐手里拿过手机,一面划拉着翻看。

吴老拐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舞着两手就要去抢夺。

众人更是惊异。庆春道:“老拐,你怎么能站起来了。”

吴老拐一听,又重重地蹲坐在轮椅上,两手疯狂地转动轮椅,就去追赶已跑得远远的常吉。

留下几个扶贫干部,原地惊诧地站着,稍顷,吴仁宝道:“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就别去掺和了,正事要紧。”

说完,几个人又接着去敲另外一家村民的门。

十九场:

常吉两眼放光,紧盯着手机屏幕,双手飞快地划拉着,看吴老拐转动着轮椅快要追到身边时,又接着往前跑,等看看把吴老拐又拉下了一段距离后,再勾头站定,依旧划拉着手机细看。

吴老拐在后面一面追,一面喊叫道:“常吉,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常吉气得跺脚,脸色变得通红,开始浑身打颤。气急败坏道:“你个老不死的,原来这半年来和我聊天的小真,竟是你这个糟老头子啊!”

吴老拐又追得靠近了一些,辩解道:“常吉,你听我说,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

常吉举着手机道:“糟老头子,铁证如山,我这就到公安局告你去,告你诈骗。”

二十场:

花篮乡派出所里,正在做笔录的张警官忍着笑,问坐在对面的常吉道:“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骗的?”

常吉道:“也是巧了,该当他败露,村里统计脱贫材料,问起他女儿的身份证号码,他记不太清楚了,就随手从内衣兜里掏出个手机翻查。那手机我是从来没见过的,照顾他半年多了,只知道他有个老年机,每天就是看个时间听个戏来用。我一看他有个那么好的手机,就顺手抓过来看。他一看我拿了他手机,竟从轮椅上跳了下来,和我争抢,那股劲儿,哪里像个半瘫的病人。我就更加怀疑,不管不顾地拿着手机跑开了,跑出去好远看他追不上时,就翻开手机看,这一看,没把我给气死,微信聊天记录里,竟保存着我和小真每天聊天的记录,那头像,一点不差,那卖骚的话,一字不漏,和我手机上一模一样,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娘的,每天和我聊天的小真,竟然是这个糟老头子。”

张警官“噗嗤”一声笑了,停了笔,接问道:“你以前从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破绽吗?”

常吉道:“没有,他伪装得太像了。

张警官问:“那么算来你在浅坑村快住上半年了,你就没有问问街坊邻居,看吴老拐有没有小真这个闺女?”

常吉道:“问过的,都说有,还很漂亮,在越南打工。”

张警官道:“那你可真能坚守承诺,不让你打电话你就不打,不让你视频你就不视频,如果真能和小真成为一家人,你可真是个好丈夫。”

常吉低下头,开始搓手,张警官又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有何打算?就是说你有何诉求?”

常吉咬牙切齿道:“求你们抓了他,判他的刑,我倒贴着钱侍候了他半年,让他赔我这半年的经济损失、精神损失。”

张警官摇头道:“判他刑,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依我看,让他赔你钱,也有点难,他是个贫困户,靠救济过日子,他拿什么赔你?”

常吉恨恨道:“那我不管,你们不给我做主,我就不走。”

二十一场:

浅坑村支部院内,张警官和李警官面对坐在轮椅上的吴老拐,也显得一筹莫展。审讯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吴老拐根本不配合,拒绝回答每一句问讯,嘴里嘟囔的总是一句话:“求你们赶快把我逮走吧!这日子我也没法过,到牢里吃牢饭更要舒坦些!求求你们了,赶快把我逮走吧!”

支书吴仁宝在旁边听得都有些急了,柔声细气地提醒道:“吴老拐,你想让人家警察逮你,你也总该编点犯罪事实出来嘛!”

吴老拐道:“什么狗屁犯罪事实?事实是我才是受害者,他们要是能把我闺女给救回来,何至于我如此煞费苦心地找人服侍我。”

张警官道:“吴老拐,说话要凭良心,为你女儿小真的事,我和李警官还亲自去了一趟蒙州,结果根本不像你报案说的那样,你女儿虽然承认是被骗过去的,但我们去解救,她又不肯回来,这事我们回来后,如实向你汇报过吧!我们怎么不给你伸张正义了?”

吴老拐突然放生大哭起来,张警官有点猝不提放,悻悻劝道:“吴老拐你不要哭,你如果还有什么冤情,你尽可以说出来。”

吴老拐抹把泪,哽咽道:“我女儿小真,心肠特好,她不回来,那是因为舍不下她那孩子,怕那对儿狗爷俩虐待孩子。你们知道她被骗的前因后果吗?骗婚和拐卖还有什么区别吗?”

张警官摇摇头,吴老拐接着道:“一年前小真在南方打工时,有天看到狗杂种在微信群里发帖,说想寻找一个女生,假扮他未婚妻回老家哄哄他爹娘开心,费用不薄。我闺女为了给我治病,急需筹钱,就应征了。两人说好只是演戏,可到了那杂种的小城,狗杂种说不大敢回家,就先找了个宾馆,在宾馆给他爹打电话。打完电话的第二天,老杂种就跑到了宾馆,当着我女儿的面,骂他儿子不争气,说亿万的家业,满城的求婚者,却一眼都不看,现在竟带回我女儿这样的一个货色。我女儿说因为是演戏,也不在意被骂。老杂种骂完,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扔到我女儿面前,说给我女儿开了张五百万的支票,前提是让我女儿远离他儿子。我女儿说当时她被这架势给唬得发昏了。也就在当时,那杂种儿子却一下子冲了过去,伸手抢过那张支票,一片片撕得粉碎,又一把扔在他老爹脸上,说多少钱也换不来他和我女儿的爱情。说完他就拉着我女儿一起远走高飞了。”

两个民警像在听一个故事,很入迷,见吴老拐叹了口气,停顿了下来,李警官就急急问道:“你继续讲,后来呢?”

吴老拐乜斜了李警官一眼道:“谁知道是那杂种父子俩搞的仙人跳,整整骗了我女儿一年,一年后等我女儿把孩子都生出来了,才知道那一家是穷光蛋,在他们那地儿还领着贫困补助。什么狗屁亿万富翁,狗屁支票,都他娘的假的,也怪我女儿见识浅薄,当时看到五百万的假支票被撕了,还心疼了好一阵儿,经不住狗杂种一阵忽悠,就决心弄假成真跟着他到外面闯天涯去了,等孩子生下来时,真相大白,可一切都晚了。现在我女儿被他们一家人看着,每天像坐牢一样,这消息是我女儿托他们村另一个小媳妇给我打电话说起的,那小媳妇和我女儿遭遇的一模一样,说他们村骗人的金链子、金镏子、金扳指,连同那支票,都是二百块钱一天租来的。我女儿让我等她,她一定会带着孩子逃出来。”

张警官摇摇头,叹了口气,问道:“吴老拐你说起的你女儿这件事,和你这次骗人有什么联系呢?即使你在那件事上是受害者,也不能成为你害人的理由啊!”

“怎么没关系?”吴老拐反问道,“我女儿被骗后,我去你们那里报案,让你们解救我女儿,不错,你们是跑了一趟蒙州,可为我带回我女儿了吗?回来还安慰我,说什么‘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姻’,既然孩子都有了,就劝劝女儿,好好过日子吧!可怜我女儿,遭遇的和拐卖没啥区别吧!如今一辈子都要呆在那鸟不拉屎的大山里,留下我一个糟老头子孤单单地在这地方望眼欲穿盼她。既然你们不给我找回我女儿给我养老,我自己找一个还不行吗?告诉你们吧!这小子就是那鸟不拉屎地方的人。我扮作我女儿和人聊天时,别地儿的小伙子,我根本不搭理。”

二十二场:

破篮乡派出所里,张警官紧握着赵小楼的双手,像盼来个救星。庆春没有握手,但张警官叫了声“姐”,一下子把庆春心里温暖得热乎乎的。赵小楼问所为何事?

张警官一摊手,先为自己开脱道:“还是吴老拐的事,比较棘手,论情节已经够立案了,但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想把双方的矛盾给化解掉,可原被告双方对我们办案民警都比较抵触,本想委托浅坑村委出面解决,支书吴仁宝却一口回绝了,说他的威信还不如派出所,但提醒我们,想顺利解决这个麻烦,唯有你俩,可见你们扶贫干部在浅坑村村民心目中的地位很神圣。我们都自愧不如。”

庆春闻言,笑道:“竟有你们派出所啃不动的骨头?骨头,肯定是骨头,食之无肉,对吧?”

张警官苦笑道:“姐你看问题总那么尖锐,不是骨头,是两块钝刀肉。原告是不解决问题就赖在派出所里,吓唬也不行,宁肯住进去。吴老拐呢?一个样,也是一直哀求着让我们把他逮进去,好有人给养老。你知道这监狱的资源,也不是谁想占就能占的。”

赵小楼和庆春就笑了。

张警官把两人让进办公室,把案情详细说了一番。

庆春笑道:“吴老拐这回把我和赵主任也蒙在鼓里了,我还一直以为,他女儿小真真的逃到了越南,又真的为他找了个女婿来照顾他,真没想到吴老拐会来这么一手。”

赵小楼道:“我倒有个主意,能暂时把他们都请出去,原告常吉不是缺对象吗?告诉他,你们过一段时间,会把吴老拐的闺女小真给解救回来,目前正在安排。如果想要真小真,就继续回去侍候吴老拐,侍候得好了,小真还真有可能会嫁给他。吴老拐呢?暂时有常吉侍候着,也就不会再生余事了。”

庆春犹豫道:“哥,你这主意对人家常吉不公平。”

张警官也摇头道:“赵主任您这主意只能救得了一时,不能长久,如果一段时间后小真还不能回来,常吉不又该找我们闹了吗?

赵小楼一哂道:“就交给时间吧!这年月,时间会把所有人的棱角、脾气、心性、希望都给蹉跎平了。再说了,总要打工挣钱,一段时间后,谁知道谁又会在哪儿?”

庆春道:“可是哥你想过吗?就凭常吉那执拗劲儿,你觉得他能够负气留下伺候吴老拐吗?只怕这事处理不好,会给咱们以后的工作埋下个更大的雷。”

张警官点点头,赵小楼问庆春道:“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庆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想妥善处理好这个问题,还得靠两个当事人。”

一面对张警官道:“你能把两个当事人都给我叫过来,我问他们一些话吗?”

张警官道:“这倒不难,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吴仁宝,让他把吴老拐给送过来,咱们就在这里说事。”

二十三场:

派出所的会议室内,庆春、赵小楼、张、李二位警官,吴仁宝,几个人坐在椭圆形办公桌的一侧,对面,吴老拐坐在轮椅上,吴老拐的身侧,坐着怒气冲冲的常吉。

庆春先解释了一番道:“二位,派出所的同志说二位很信任我和赵主任,所以我们过来了,今天咱们就事论事,不能带情绪,对我的意见,认可的话你们就努力去做,不认可的话当我没说,可好?”

见两人点头,庆春问年轻人道:“你就是常吉吧?”

年轻人道:“是,是叫常吉。”

“对,对,常吉。”庆春道,“常吉,我感觉你很善良,咱们先放下眼前这件事不讲,我问你个问题,我刚好有个姐妹,年龄和你一般大,人不但勤劳、善良,也很漂亮,但是有一点缺陷是,她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史,带着一个孩子,如果她也相中了你的善良,你会接受她吗?”

常吉低下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庆春又对吴老拐道:“吴老拐我问你,你真的坚信你闺女小真在那边过得水深火热,十分想回到你身边吗?”

吴老拐悲伤道:“知女莫若父,说起来我闺女只给我打过一次成功的电话,还是用张警官的手机。以后她又托付同村的一个同命相怜的小媳妇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把被骗的详细经过都对我讲了。她说只要遇到机会,她一定会带着孩子逃回来。”

庆春表情凝重,看了眼张、李二位干警,见李警官背靠椅子,报纸挡着脸。张警官则搬起手机,很入神地在看。庆春道:“那我再问你,你闺女在那边例行结婚手续了没?”

吴老拐道:“应该没有吧!因为我闺女说会带孩子跑回来。”

庆春道:“那就好办多了!”

众人听她如此说法,齐齐投来惊异的眼光。庆春却道:“吴老拐,你家那个喂猫的铜碗,最后被证明是一个价值五百多万的宣德炉还在吗?”

吴老拐满脸惊异。吴仁宝闻言也坐不住了,问庆春道:“庆主任您开玩笑吧!吴老拐家哪有哪样的宝贝儿啊?”

吴老拐也辩解道:庆主任,一定是您记错了,您说那东西,村东头儿吴金山家倒有一个,那次三兄弟不养他娘,还是经您庆主任调解,把宣德炉交给吴金山他老舅保管,说等他们娘去世后三兄弟卖钱平分。”

庆春却一本正经道:“吴老拐,我说你家有一个就有一个,你就不要瞒人家常吉了。”

吴老拐苦笑道:“庆主任,我真没有,如果有,闺女会因为钱被人家骗走?我还会煞费苦心骗一个人来给我养老,我直接卖了雇一个保姆伺候我,我好好享清福不就得了。”

庆春却执拗道:“吴老拐,以你当初骗人的智商,应该是很高的,听我说,我说你家有你就有,没有的话那就假定你家有,所以现在你就是一个家藏价值五百万宣德炉的财主了,并且吴仁宝支书也能让你们浅坑村每个村民都会为你作证,你们家真有个价值五百多万元的宣德炉。”

吴仁宝见说到自己,一脸疑惑,正要问话,庆春一摆手道:“吴支书你先别说话。”

庆春转头又对吴老拐道:“虽然你家藏有一个价值五百多万的宝贝儿,但你吴老拐很不幸,你儿子,就这位。”

庆春指了指常吉,接着道:“你儿子很不幸,得了癌症,顶多再有一年的活头儿。于是你吴老拐心疼儿子啊!于是你就在网上给儿子征婚了,说谁家的姑娘,或者离异带一个孩子也行,如果愿意嫁给你儿子,能陪伴你儿子度过他最后的这一年时光,等他死后,你会把那个价值五百多万元的宣德炉作为谢仪,无偿赠予。”

几个人如坠云雾之里,吴老拐却听得入了神。庆春道:“吴老拐,我好像听说,当初那对儿父子是拿着一张五百万元的假支票诱你姑娘上当的。”

吴老拐点头称是。

庆春又道:“那你更应该知道,你发布的征婚信息最应该让谁看到了。”

吴老拐若有所悟道:“我有点明白了。”

庆春笑道:“自己不哭,眼里没泪。吴老拐,你的幸福,你闺女的幸福,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吴老拐瞥了众人一眼,使劲点了点头。

庆春对常吉说:“常吉,我答应你一门婚姻,但你必须听我的话,这一年之内,你必须对吴老拐言听计从,论说你都当他半年儿子了,索性就一鼓作气,再当上半年,可好?半年之内,也许不到半年,我保证能让你娶到一个和小真一样漂亮的媳妇,可好?”

常吉听对面年轻漂亮的庆春如此信心十足地说话,虽心有疑惑,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庆春对转身对张、李二位警官道:“两位警察弟弟,看姐姐这般安排,可好?”

张警官停了手上的手机,问庆春道:“不好意思,我一手机控,玩手机入神了,庆主任刚才说了什么?”

李警官也道:“庆姐说的啥?我也没听到。”

庆春呵呵笑道:“没什么!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是吧!吴老拐?是吧!赵主任?是吧!常吉?”

吴老拐心领神会,赶忙道:“是的,庆主任,咱们几个,一直坐着,谁都没说话。”

两位警察把几人送出派出所大门,张警官方郑重地嘱托众人道:“请诸位牢记,做事一定要以不违法、不违纪为底线,放心去吧!坚守此底线,大胆行事。”

二十四场:

三月的浅坑村,春风依旧,村支书吴仁宝家门前的几树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浅坑村村口干坑周围的大柳树也垂下万条丝绦。这一日,村民们商量过一般,纷纷从家里搬来了盆盆鲜花,摆在吴老拐的家门口、院落里,为吴老拐的儿子装点结婚庆典。

早八点刚过,一辆黑色奔驰车驶下浅坑村路口。车子一入村,遇桥放炮,遇人撒糖,等一直开到吴老拐家门口时,方才停下。

一阵鞭炮响过,面色枯黄的新郎官吴常吉被两个男童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至车前,用尽气力拉开车门,然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要搀车内的新娘下车。新娘连忙躲开拉扯,下得车来,目睹眼前人事,突然华容失色,放声痛哭起来。

新娘身后,紧跟着下来一老者,老者的怀里,还抱着一不满周岁的娃娃。老者看新娘子痛哭,遂紧走数步,跻身至新娘子身侧,嘴凑耳边,轻声细语道:“闺女,忍辱负重,宣德炉,宣德炉。”

新娘子依旧哭啼不止,也不顾抱孩子老者的叮嘱,走到一个个来看热闹的人身边,流着泪,一个个拥抱。村支书吴仁宝见状,赶紧上前,拉了抱孩子的老者,亲切道:“敢问是亲家公吗?”

老者道:“正是正是,老朽贾成功。”

吴仁宝介绍道:“愚弟是这浅坑村的支书吴仁宝,亲家公赶快院里请,香案已摆好,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

吴仁宝一面勾肩搭背把贾成功往院里请,一面挑大拇指夸赞道:“亲家公生下个好闺女,情商极高,还没进门,一个个大婶大妈的哭了抱,抱了哭,真会拉关系,以后绝吃不了亏,亲家公就放心吧!”

贾成功道:“闺女不幸,一年前误嫁中山狼,好不容易逃脱狼窝,正好看到亲家公在征婚,于是就来应聘了,不料郎欢女悦,该着做一家人。如今携老父弱子,落难至此,以后还得多多仰仗诸位乡亲。”

二十五场:

吴老拐家院子里,吴仁宝先介绍了早已正襟端坐在香案前的吴老拐。

吴老拐忙拱手客气道:“亲家公快上坐,我行动不便,接待不周,多有海涵。”

吴仁宝指引了贾成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好,便退在香案一首站了,又拉着庆春和赵小楼二人分列左右。看一切就绪,即拿过话筒,嗓门大开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天吴常吉大婚,有幸请到了县里来的扶贫干部赵小楼、庆春二位主任证婚,直令咱们浅坑村蓬荜生辉,下面我宣布,婚礼开始,锣鼓奏乐,新郎新娘拜堂成亲了。”

两个男童,搀扶着新郎官;两个女童,拉扯着哭哭啼啼的新娘,一齐来至香案前。吴仁宝见状,再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早有壮汉二人,悍妇一双,按了新郎新娘一齐跪倒在地,抬手臂拜了拜天,又捏脖子叩了叩地。

听吴仁宝又叫道:“二拜高堂。”

众人拿捏着新郎新娘,又依言向吴老拐、贾成功二人磕了三个头。

吴仁宝再叫:“夫妻对拜。”

对拜完毕,就有人嬉笑道:“该送入洞房了。”

吴仁宝道:“慢来,浅坑村近年来规矩,送入洞房前颁发结婚证书,妇女主任在哪里?快请结婚证书出来。”

有人搬过来一张桌子,妇女主任摆放好证书,有人便递过笔来。吴仁宝道:“快签字吧!别误了良辰吉时。”

新郎伸一只苍白的手,握着坚硬的笔,颤颤巍巍地在两张证书上写下:“常吉。”

新娘子仍梨花带雨,也颤颤巍巍地在两张证书上写下:“吴小真。”

吴仁宝见状,赶忙掩了证书,交给妇女主任道:“依浅坑村村规,证书暂交你处保管,何时新郎新娘宝宝出世,连同浅坑村村委的贺礼,一并奉上。去吧!大家都闹洞房去吧!”

二十六场:

两个月后,中原的农村迅速进入了农忙季节,庆春和赵小楼等扶贫干部也迅速完成了一次角色转换。按照县里的要求,扶贫工作重心有所转移,要以麦收后的禁烧工作为主题。

这日一早,赵小楼和庆春即驱车赶往浅坑村,在村口的监控下停车,二人下得车来,围着吴仁宝搭建好的简易帐篷看了一眼,看到里面已摆好了桌椅和一张木床。庆春心奇,便钻进去看,又旋即出来,对赵晓楼道:“刚过早上,里面便像蒸笼一样,这要是到了中午,就变成桑拿房了,如果让咱们在这里执勤,我要请病假回城。”

赵小楼安慰道:“庆春你多虑了,一个摆设而已,乡里会抽出干部在这里坐一会儿,岂能让咱们县里来的在这里常坐。”

庆春道:“哥,局长在会上传达的精神很明确,就是每天四次在这监控下面来个电子签到,我已经受不了了。”

赵小楼道:“忍忍吧!麦收不过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庆春叹了口气,抬腕看了眼手表,急道:“哥,已经八点了,来吧!镜头下站着,让他们看一眼。”

两人说着话,齐齐走至监控下面,对着镜头摆了摆手。庆春道:“哥,你说他们督察组真的会在幕后对咱们来个电子查岗吗?”

赵小楼摇头道:“难说。”

二人签完到,刚要上车离开,就见一老者蹬着辆三轮车,吃力地从南边过来。庆春碰一下赵小楼胳膊道:“哥,那不是贾成功吗?”

赵小楼看了眼道:“还真是。”

庆春止了步,喜笑颜开地对贾成功打招呼道:“贾师傅收麦子啊?”

贾成功从三轮车上下来,满头大汗,对庆春苦笑道:“两位领导见笑了,我以前从未种过地,想不到来至浅坑村,当牛做马,几亩地的麦子都靠我一个人来收。”

庆春安慰道:“好在现在都是机收,您也只是拉拉麦子,说起来你们一家老小也真不容易,你亲家公残疾,女婿重病,你女儿贾小真还得忙碌家务,照看孩子,这麦收的事可不就得靠你贾师傅了嘛!天气炎热,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贾成功摆摆手,摇摇头,一面叹道:“从未如此遭罪。”一面重又上车,奋力蹬三轮而去。

身后,庆春忍着笑,拉开车门,招呼赵小楼上车。她忽然感觉刚才心头的那点郁闷一扫而空。她启动了车,先鸣了声喇叭,提醒前面的贾成功避让,然后脚踩油门,从贾成功的三轮车边飞驰而过。

二十七场:

吴老拐家当院的一棵梧桐树下,吴老拐坐在轮椅上,抱着孩子,正和躺在长春椅上养病的常吉闲话。新媳妇贾小真端了一杯茶,递给吴老拐,再接了孩子,叫一声: “爸,喝茶。”

贾成功把最后一袋麦子搬下三轮车,放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小真道:“小真,也给爸倒杯水去。”

小真瞥了一眼贾成功,面无表情道:“你没看见我正抱着你孙子吗?想喝水自己倒吧!”

贾成功面色一沉,转头进屋,一面自言自语道:“这才几天功夫,对她公爹比对我还亲!”

再看一眼躺椅上的常吉,心里更加烦躁,嘴里嘀咕道:“怎么还不死呢?”

二十八场:

入夜,贾成功提着一盒水果,登临支书吴仁宝门首,寒暄落座后,吴仁宝问:“无功不受禄,贾老哥何故如此客气?”

贾成功道:“贾某拖女带孙,流落宝地,一直仰仗支书老弟庇护,早该来表达一下谢意。”

吴仁宝道:“贾老哥太客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到浅坑村,咱就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困难,贾老哥尽管说。”

贾成功做欲言又止状,稍顷,似下定万般决心状,恳切道:“还真有些事让老朽犯糊涂,想来请教一下支书老弟。”

吴仁宝笑道:“不敢不敢,贾老哥请讲。”

贾成功道:“说来让支书老弟您见笑了,您是知道的,也怪小女见识浅薄,看了吴老拐给儿子的征婚启事后,也因为当时实在走投无路,生计艰难,于是就动了凡心。一开始吴老拐为了验明正身,的确给我们看过他的宣德炉,连同专家出具的鉴定报告,但算来我女儿嫁过来一个多月了,却再不见了宣德炉身影,不知道支书大人了不了解此事?”

吴仁宝听闻,一笑道:“你说的宣德炉啊!放心!吴老拐和你不是立有字据吗?如果他儿子真有那一天,你说他一个孤老头子,儿子都没有了,守着一个炉子还有啥用?会不给你们吗?放心吧!炉子是真的,说来话长,是他吴老拐爹那一辈儿交了狗屎运,准确地说,宣德年间的炉子,那时候就到了我们老吴家,追溯到那朝代,我们浅坑村的老吴家都一个祖宗,所以宣德炉应该家家都有份,但吴仁宝他爹交了狗屎运,谁家翻盖房子都没找见,就藏在他吴老拐家的祖屋下面。他爹那年翻盖房子,在一个房角的地基处挖了出来,当时都不知道这东西值钱,谁也没有和吴老拐他爹争抢,后来自然就传给了吴老拐,再后来看电视上有鉴宝栏目,就有人撺掇吴老拐拿去让专家们看了,乖乖了不得,竟然值五百多万啊!唉!算了,也是我们浅坑村人厚道,不是自己的财就全当没看见。再看看吴老拐那两条腿,就更没人去计较了。”

贾成功道:“听村民也都这样讲,你们浅坑村人真是厚道。另外老弟,我还有一事犯糊涂,论说这话实在难以启口,可偌大一个浅坑村,我也实在没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今天就一并向村长老弟说了,解解这多日来的心焦。”

吴仁宝道:“感谢老哥的信任,老哥胸中块垒,尽可在我这里抛了。”

贾成功索性道:“按说我女婿常吉那病,肝癌晚期,时日不多,但也没见一日日加重,和我闺女初嫁过来时相比,倒一日日见好了,老朽真真有点糊涂了。”

吴仁宝又笑道:“那我该祝贺老哥了,你女婿身体康复,定是你日日照料之功,我们浅坑村人都看在眼里明在心上,吴老拐腿脚不便,你女婿又肝癌晚期,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你女儿贾小真累死累活忙碌,贾老哥你也是任劳任怨,悉心照料老拐和常吉,放心吧!我们浅坑村人盯着呢,你老哥好人有好报,定会心想事成的。至于你女婿那病嘛!不好说,谁都知道,肝癌晚期,神医难治,吴老拐当初想的就是,学着老辈人做法,给儿子娶个亲,冲冲喜,也许能让儿子多活几天,放心吧老哥,回光返照,回光返照而已!”

贾成功赶忙道:“支书老弟千万别这么说,但愿长命百岁,遇难成祥吧!”

再闲扯了片刻,贾成功起身告辞,吴仁宝送至门外,二人拱手作别。

吴仁宝掩门回屋,端了贾成功用过的残杯,奋力泼洒门外,一面咒骂道:“你个老小子,天天盼人早死,等吧!迟早熬死你!”

二十九场:

常吉扯着孩子,在院子里学步,吴老拐坐在轮椅上,满意地看着两个人。

小真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贾成功扛着一罐天然气进屋,安放好,然后问小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

小真摇摇头。

贾成功看看小真,忽然皱起了眉头,走近小真身边,再瞅瞅院子里的三个人,压低了声音对小真道:“在这个家里,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我才是个外人呢!”

小真面无表情,淡然道:“那是你的感觉,你若是像我一样,每天忙里忙外,洗衣做饭照看孩子,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贾成功脸色突变,恶狠狠地对小真道:“我看你是有点假戏真做了,我警告你啊!你如果和那灵柩上吊着的常吉不三不四的,搞大了肚子,你知道我的手段。”

小真突然大声顶撞道:“你能怎样?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院子里,常吉抱起孩子,吴老拐停了说笑,两人齐齐向厨房看来。

贾成功隔窗望见,连忙跑至门口,对常吉和吴老拐解释道:“我看小真每日操劳,怕她累着,说了她几句,这孩子,从小就爱和我顶嘴。没事!没事!我们爷儿俩说会儿话。”

贾成功扭身回屋,走至小真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别忘了咱们的大事,宣德炉,宣德炉。”

小真嗤之以鼻道:“我不是你的道具。”

贾成功打躬作揖道:“我答应你好不好,此事一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

吴小真道:“那你就等着吧!”

三十场:

吴老拐的大门口,几天来突然多了象棋桌儿,周围总是喂满了观棋者。

吴老拐坐在轮椅上,手里举着一匹红马,正不知往何处跳。

常吉面色红润,声音响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点着吴老拐落马:“踩卒,踩他的卒,再一奔边,就能卧槽了。”

对面的坐着的刘新学就笑了,对常吉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哟!”

常吉笑道:“叔,见死不救是小人嘛!”

刘新学道:“你们祖孙三个,这是要‘三英战吕布’,但我吕奉先不怕。”

贾成功提着买来的青菜,从棋坛前走过,刘新学看见,笑道:“贾亲家,要不你也来参战?”

贾成功尴尬笑道:“你们玩,你们玩。”

走至厨房,看小真正忙着切面,贾成功眉毛就拧到了一处,围着小真转了半圈,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和常吉假戏真做了?我看你肚子有点儿不一样。”

小真突然扭脸,怒目而视,正欲还嘴,贾成功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至门口,看看外面,回转身子又对小真打躬作揖道:“姑奶奶,我真的受不了了!看着你们倒像是一家人,恩恩爱爱,我算个啥呢!”

小真道:“那你可以走啊!”

贾成功突然恶狠狠地做了个手掐脖子的动作。

吴小真一把把菜刀剁在了砧板上,声色俱厉地道:“你敢!”

贾成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哀求小真道:“闺女,亲闺女,不,好媳妇,宣德炉咱们不要了好不好?咱们抱着孩子,走吧!”

吴小真不屑一顾地转身,拿起刀,一刀刀认真地切面,再不做声。

三十一场:

又数日。一日早吴仁宝突然打电话给庆春道:“庆主任,我接村民报告,说看到贾成功抱着个娃娃,急匆匆出了村,向国道方向奔去了。

庆春急忙道:“不好,吴支书,立即启动一号行动方案,我接了赵主任,迅速赶过去。”

吴仁宝听说,放下电话,立刻打开村里大喇叭,紧急叫道:“全村男女老少注意,立即启动一号行动方案,立即启动一号行动方案。”

关了喇叭,吴仁宝又立刻拨通国道边开餐馆的黑三的手机,命令道:“黑三,老小子熬不住了,抱着孩子要跑路,你即刻拿了菜刀,于路口拦截,不得有误。”

三十二场:

浅坑村路口的黑三饭店里,那卖饭的黑三,铁塔一般的身躯,膀大腰圆,却机敏异常。听了支书的命令,知道事关紧要,立即从肉案上抄了把菜刀,冲出饭店,往浅坑村路口看去,就见贾成功正怀抱着一小儿,在翘首等候来往的班车。

黑三执刀杀到,对贾成功大喝一声道:“奉支书命令,由我看守此路口,疫情期间,任何人不得离开浅坑村。”

贾成功忙道:“黑三老弟,难道不认识老朽了吗?我是你们浅坑村吴常吉的岳父,今天闲来无事,想抱了小孙,到城里去买点东西。”

黑三拎刀在胸前一横,厉声道:“不行,请回吧!村长有令,疫情事大过天,要常抓不懈,谁都不能离开浅坑村半步。”

贾成功仍要执拗,忽听去村路上人声鼎沸,转脸看去,就见数不清的男女老少一齐朝他这方向涌来。

那帮男女近前,却没有黑三一般委婉,就有人直揭疮疤道:“老小子想跑,没门儿,大家快绑了回去。”

众说纷纭间,就先有姑嫂媳妇一起上前,夺了贾成功怀中的孩子。然后又涌过来几个年轻人,麻肩头拢二背,扭了贾成功便走。黑三拎着刀,头前带路。有妇女抱着截回来的孩子,有小孩儿在后面用柳条抽打着贾成功的屁股。浅坑村的三老四少们兴高采烈,热热闹闹地班师回村。

三十三场:

支部院里,有人摆了几张桌椅,吴仁宝已升了堂。左侧的桌子后,坐着庆春;右侧的桌子后,坐着赵小楼。

忽闻吴仁宝大喝一声道:“带上来。”

一群人押着贾成功走过来,旋即按倒在办公桌前。

吴仁宝醒木一拍道:“贾成功,嘿嘿,这回你失败了,败得一败涂地。明白告诉你,你的事我们浅坑村人妇孺皆知,包括你口口声声喊叫的女儿小真。我们全村人都严守着这个秘密,只瞒着你老鬼一人,就是让你在我们浅坑村侍候侍候被你骗了的吴老拐来赎罪,看看你最终能熬到什么时候。老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打退堂鼓了,看常吉越活越精神,你感到宣德炉无望了吧!不想要了?要跑路了?嘿嘿,老鬼,我们浅坑村人厚道,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若是不服,愿意见官,咱们现在就押你到公安局去。”

贾成功执拗道:“我愿见官。”

吴仁宝嘿嘿一笑道:“好吧!贾成功,你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老货,实话告诉你吧!”吴仁宝用手分别指了指两侧坐着的庆春和赵小楼,笑道:”你往这两厢看,这里坐着的,就是城里来的官。待我把你的恶行一一道来,如果你仍然不服,我浅坑村立马把你交给他们,让他们把你带走,交到公安局去。好吧!先让你看一样东西。”

吴仁宝手一挥,马上有人拿着两本结婚证过来,递到贾成功眼前。

“看仔细了。”吴仁宝道,“结婚证上,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男方,常吉,女方,吴小真。老鬼,你女儿不是叫贾小真吗?可结婚证上写的却是吴小真,实话告诉你,吴小真和常吉,才是领有证件的合法夫妻。至于你那骗子儿子嘛!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去再继续骗一个吧!你这个老骗子,今天你栽在我们浅坑村这个浅坑里,你也不冤,就因为我们有两个接地气,爱群众,能掐会算的扶贫干部在为我们出谋划策。老鬼,实话告诉你,你那女婿,也不叫吴常吉,把结婚证看仔细了,人家的名字,叫常吉,并且人家也根本没病,所谓的癌症,都是编来骗你的。常吉过来。”

吴仁宝一招手,吩咐常吉近前,又对常吉道:“你蹦一套猴拳,让你这个假岳父看看你到底有病没有。”

常吉叫了声:“得了!”而后腿脚并用,左腾右挪,托耳挠腮,孙大圣一般,果真蹦了套猴拳。

贾成功怒目而视,眼里直欲喷出火来。

吴仁宝拉过小真,在身边站好,又对贾成功道:“老鬼,你再来看看这是何人?”

贾成功移目来看,见是小真,忙唉声求助道:“女儿救我。”

“呸!”小真先喷口唾沫过去,继而哭道:“你爷儿俩把我骗得好惨,老天有眼,终于恶有恶报了!”

吴仁宝道:“老骗子,实话告诉你吧!这一位,你口口声声的女儿贾小真,她才不会跟着你姓贾呢!她本姓吴,结婚证上写得真切,吴小真,是我们浅坑村货真价实的女儿。老骗子,你父子俩当初玩障眼法,用一张五百万假支票把我们浅坑村的女儿骗走了,今天我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用了个五百万的假宣德炉把你老鬼骗得溜溜转,乖乖地又把我们的女儿给送回来了,老鬼啊!这就是报应。”

吴仁宝感觉心情多年来都没有此刻舒畅,望望周遭,村民也群情高亢。面前,贾成功萎靡于地。吴仁宝道:“老鬼,还见官吗?还自投罗网吗?”

不待贾成功回答,吴仁宝紧接道:“我们浅坑村人厚道,也是看在这小娃娃身上,毕竟还流着你老贾家的几滴血,就暂且饶了你,去吧!这是五百元盘缠,拿着滚回你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吧!不过也请你放心,有曾经叫了你几天爸的假女儿小真,假女婿常吉悉心抚养,有我们浅坑村人的共同庇护,这小不点儿一定会健康长大的!放心滚吧!”

三十四场:

浅坑村通往国道的乡村小路上,众人敲锣打鼓欢送贾成功离开。黑三拎着刀跑在最前面。

众人闹嚷嚷来至国道上,黑三招手拦了辆客车。

吴仁宝拱手对贾成功道:“老骗子,不送了。”

贾成功灰溜溜上车,站在车门口,突然紧握双拳,对着车下众人吼道:“我还会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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