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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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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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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日记十五:讨薪民工

这一年浅坑村在外务工的村民比前些年回来得都要早。刚进入十月,村头处就多了一些穿着时髦的年轻人。

扶贫干部赵小楼搭乘同事庆春的车开进浅坑村,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男女,赵小楼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身上的那件夹克,对庆春道:“咱们好歹也是个公务员吧!和浅坑村这些在外打工的村民比起来,咱们穿的倒像是乡巴佬了。”

庆春笑道:“哥你是打趣吧!要不就是你眼拙了,就你身上这夹克,那也是嫂子从专卖店买的吧!你别看他们穿着花哨,可那都是从拼多多上淘来的地摊儿货,没法比,你这一件能买他们好几件呢!别自卑!”

赵小楼比庆春大几岁,知道自己远不如庆春新潮,就比如屁股下这车,自己不是买不起,他和他老婆淑辉都是有忧患意识的传统人,存点钱就是为了防病防老供他们的宝贝儿女儿上学。庆春呢!前年按揭买的车,虽说还清了,但现在还是几张信用卡套现倒腾着玩。只要有代沟,那见识就也是没法相比的。

赵小楼不再说衣服,对庆春道:“你发现没有,今年打工的回来得普遍都很早,不仅仅是浅坑村,咱这一路上可没少见背包拖箱的吧!”

庆春道:“哥你没看新闻吗?不是在鼓励农民工回乡创业嘛!”

赵小楼咂舌道:“这天荒地寒的,怎么创业?用什么创业呢?”

庆春笑道:“不过是失业潮来临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赵小楼面色凝重,对庆春道:“可不敢乱说,不过咱们这个扶贫点上,恐怕又不平静了。这么多人不年不节的一齐回来,保不定有一两个在外面混的不如人的,年过不去时就想伸手问咱们要顶贫困户帽子戴戴了!”

庆春道:“那也是有标准的,不符合标准还不给呢!”

两人在支部院门口停下车,早见院子里聚满了人,支书吴仁宝正指手画脚地对众人嚷嚷着,猛见赵小楼出现,索性跑开了,一面对众人道:“你们所说这事,向两位扶贫领导反映最为合适。”

众人闻说,呼啦一声围拢过来,就有其中一扛头儿的拿着一份材料递给赵小楼道:“领导,我们这老少爷们可是遇到大麻烦了,解决不好,年都过不去,将来说不准就会给你们扶贫工作添麻烦,您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

赵小楼接过那几张纸,没翻,但末页那张的背面隐隐透着的十几个红癍告诉他,那一定是十几个人按的手印,他忽然感到那纸变得重起来,以他的认识,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农民们一般是不会在一张纸上按上自己手印的,并且已经把事由形成了文字,看来一定是遇到了棘手事。想到此,也不再进屋,当院里站着就展开纸张来看。几分钟看完,再递给庆春,手托腮思考着拿主意,众人便都凝神静气地等他表态。

事情并不复杂,简单的一桩民工讨薪事件,小人物眼中没小事,因为几个月的务工钱要不过来而过不去年的的确会有,一根稻草有时是会压死骆驼的。赵小楼心里明白,这种事看似简单,实际棘手,处理不好,还真会影响年终扶贫工作考核。

旁边庆春已经看完了材料,还没等赵小楼说话,竟开门见山地问那领头的民工道:“去包工头家里闹过吗?”

那民工道:“闹过,但他家境也不好,按照他说是开发商也没有给他钱,所以闹了几天后兄弟们就从他家里退出来了。”

庆春道:“那就继续到开发商家里闹啊!”

那民工道:“也去过了,但开发商说他不是我们的直接负责人,让我们去找包工头要去。”

庆春道:“你们怎么去向开发商要的?有没有坐在他家里不出来,看到他一家吃饭就也端起碗去他锅里盛?”

民工苦笑道:“那倒没有。我们去找他们要钱,那可是先礼后兵的,哥几个整整在他那建筑公司的门口跪了一天,可他就是不出来解决问题,所以我们只好又回去找包工头。”

庆春惊愕道:“都跪了啊你们?可你们一个个表现得如此懦弱,他还会给你们钱吗?去吧!按我说的招数办,吃喝拉撒睡都在他家里,不怕他不给钱。”

旁边一民工踊跃插嘴道:“领导您是不知道,他养的有打手,像他们这种人,黑白两道儿都很熟。”

庆春道:“那就没办法了吗?我给你们支两招儿,看能不能要回钱来。”

那民工道:“领导您快说说,如果能要回钱来,俺们兄弟们请您吃饭。”

庆春道:“你们家里都有老人吧,专挑七十岁以上的,拉到他们家,坐着不出来,最好有两个有哮喘病的,或者就说自己有乙肝,看见他们家有吃的就吃,能用的就用,就这样保证不出一天,一定能要回钱来。”

民工道:“领导您有所不知,这办法工地上早有人用过了,不灵!”

庆春打趣道:“乖乖不会吧!我这招儿可是独家秘方,还没有公布于世呢!咋就有人用过了,还失灵了?”

民工道:“工地上有一帮四川人,要不来钱,大老远把家里的老人拉来了,送到开发商家门口,结果呢,人家报警了,说有人私闯民宅,派出所出警了,把几个老人都给送到流浪人救助中心,最后四川人又不得不去把老人们接了出来。”

庆春道:“还有一招儿,你们就学着电视上的,爬到楼顶或者塔吊的长胳膊上去假装跳楼跳塔吧!这招儿好就好在能影响视听,说不定媒体一惊动,就会有人压着那奸商赶紧还你们钱了,反正你们这些兄弟们每天爬高上低的都没有恐高症。”

庆春眉飞色舞地支招儿,把一旁赵小楼听得发愣,见庆春连跳楼的主意都敢出时,赶忙劝阻道:“哥几个可别听他的,这种扰乱社会治安的事咱们可不能去做。”

那民工却忿忿地说:“那是没把我们逼到绝处,真到那一步,就不是吓他了,人我们也敢杀。”

赵小楼闻言,更觉慌了,忙劝阻道:“老乡们一定要冷静,可不能做过激的事情,大家都是有家小的,要为家人着想。”

庆春却只是冷笑,一面嘱咐民工们道:“千万别到时候膝盖一软,又跪了,钱不重要,咱膝盖骨重要,磨损了就得换金属的。”

见民工闹嚷嚷走出支部大院,赵小楼对庆春道:“今天你可有点过了,这主意出得够损,如果出了点事,你可逃脱不了责任。”

庆春满不在乎,冷笑道:“放心吧!我的哥,一群为了点钱都能给人跪下的人,你还觉得他们能去跳楼?”

赵小楼道:“那倒也是。”

吃过午饭,赵小楼接见了两个贫困户,分别叮嘱了些注意奶牛受孕和及时备足过冬草料的话,眼见一天工作基本圆满,正打算给村支书吴仁宝交代一声,然后动身回城,就听庆春的手机却唱了起来。电话是村文书李木桥打来的,李木桥慌慌张张地汇报道:“两位领导赶紧来‘一只手’的棋牌室看看吧!打起来了,要出人命。”

庆春“呸”了一声,道:“管我们什么事!让吴仁宝处理去,实在不行就打报警电话嘛!”

李木桥仍没挂电话,继续解释道:“吴支书已经在往这里赶了,是他让我给两位领导打电话的,因为打砸棋牌室的是上午找您反映过问题的那群民工。”

庆春道:“那也不关我事啊!我又没有让他们去打砸。”

赵小楼插嘴道:“你就问问他,棋牌室里有没有浅坑村的贫困户吧!”

庆春依言问了,却听李木桥道:“贫困户大大的有,不但有,要是打死打伤了人,贫困户只怕会更多。”

庆春骂了一句“去你娘的”,关了电话,转眼找赵小楼,见赵小楼已披衣跨过门槛,忙紧跟了出去。

两人赶到村西现场,早见那里已围满了人,棋牌室门头上伸出来的遮阳篷也被人掀掉了,一边着地,极不正经地吊着。

村支书吴仁宝又在对人训话,一见赵小楼和庆春赶到,指着周围,骂骂咧咧地对二人道:“这帮杂碎也是吃饱了没事干,你说你在外打工好好挣钱多好,非都要挤着提前回来过年,没事找事,因为他妈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打架。”

庆春道:“支书有所不知,不是他们愿意回来,大约是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好找,钱不好挣了,才回来的。”

吴仁宝道:“那就好好在村里呆着嘛!打个小牌,喝个小酒,蛮不错的,你说这帮狗娘养的,为一部破烂手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赵小楼奇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仁宝道:“也是‘一只手’那烂货没事找事,刚买了一部二手的苹果手机,说老好了,打开什么GPS,都能搜到他这个棋牌室的位置。在那儿显摆,于是乎可不得了了,这不,上午还找咱帮忙找包工头儿讨要工钱那帮孙子,眼热了,非说‘一只手’是卖国,说不知道中美正打贸易战吗,这时候还买美国货,不是给美国人捐钱造子弹!咋不用华为,不用中兴,不用国产的?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这帮孙子常年在外打工,都是一伙的,竟一起上去打砸,苹果手机给摔了,棋牌室也给砸了。说谁卖国我都信,‘一只手’他娘的就剩一只手了,他卖国?他拿的动吗?”

赵小楼看看被吴仁宝骂得直愣愣呆立不动的诸人,再看看趴在唯一囫囵的棋牌桌上哭泣的独臂老板“一只手”,异常平静。他是从县里派来的扶贫干部,不会骂人,他只是又高声重申了一边他来这个村扶贫时订立的一条规矩:“所有在场的贫困户听了,凡在棋牌室参与赌博的,参与这次打砸的,一律摘掉今年的贫困户帽子,不再享受政府的扶贫补助。”

一旁的庆春却暗暗扯扯他的衣角,低声笑道:“哥你承认不承认,上午你真是多虑了,就这帮人,抱团儿欺负个老实人还行,我说让他们去跳楼要钱,他们有他妈的哪个胆儿吗?还抵制人家苹果呢!买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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