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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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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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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日记十六:换届选举

下乡扶贫以来,周末对于赵小楼来说几乎成了奢侈。礼拜五下班回家,他都会习惯性地在楼前的那棵石榴树杈上抹了一把,把一周工作中积攒的所有喜怒哀乐事都挂在树上,周一上班时再摘下带走。回家后再果断地把手机关了,拒绝家人之外的任何应酬,全身心地陪一下妻女。

晚饭刚刚吃过,电话铃就长了眼一般地响了起来。女儿兴冲冲跑过去接了,却转脸对赵小楼道:“不是爷爷奶奶的,是找你的。”

赵小楼已经坐在沙发上,正准备调到一套,看形势一片大好洗脑,听女儿唤他,只好放了遥控,起身去听电话。

电话里是个陌生的声音,仿佛是怕赵小楼拒绝似的,一个劲地在介绍着自己。但只是听了几句,赵小楼就清楚了对方的身份,是他扶贫所包那个村的一个叫刘全的打来的。

赵小楼心下狐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家这个电话的?不知道已经周末了吗?一周五天都泡在你们浅坑村,周末了还不让好好休息休息!”

电话那端的刘全就道了歉,然后又不住地恳求道:“是有点意见想私下找领导您反映一下,希望能准许进您的楼门。”

赵小楼又是一惊,奇道:“正问你哪来的电话号码,你还没说!怎么你就已经到我家楼下了?号码和住址,你究竟是哪里搞到的?”

刘全不说,仍是低三下四地恳求,只说当面详细汇报。赵小楼知道再无法拒绝,遂开了楼门让来人上楼。

来的两个人有一个赵小楼不认识。在浅坑村扶贫已经快两年了,除了在外面打工的,村里留守的三老四少几乎都是熟脸。等两人落座,赵小楼正欲发问,刘全指着同来的年轻人向赵小楼介绍道:“这位您还不认识,叫刘三民,也是咱浅坑村的,常年在上海那边打工,前几天刚回来。”

赵小楼点头道:“我奇怪的是,你俩怎么找到我家的?”

刘全讪笑道:“这一点领导您还不明白吗?现在这社会,人托人,能托到江 泽 民。”

赵小楼不觉笑道:“也是!说吧!你两位老乡来找我做什么?有什么事还不能在扶贫点上说吗?”

刘全却不接话茬,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再向赵小楼面前又推了推,媚笑道:“是三民的一点心意,领导您到浅坑村扶贫也快两年了,辛苦着为乡亲们做事,三民一直在外,没见过您,知道家里有小孩儿,觉得也没啥可买,一点儿小心意,让弟妹给孩子看着添点啥!”

赵小楼看着那张卡,由不得一阵警觉,抱了双臂,面无表情地对刘全道:“卡我是不会收的,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直接说。”

刘全道:“您到浅坑村这两年间,没少和您接触,知道您也是直性子,这点儿和我和三民都一样,我就直接说了。浅坑村支部在半月后就要进行改选,三民是想让我把他引荐给您,想获得您的一点支持。”

赵小楼奇道:“改选我是知道的,但是好像我和其他驻村干部都没有选举权吧!我们又不属于你们浅坑村村民。”

刘全嘿嘿笑道:“这一点我们还真的先得到了点消息,今年县里快要出台意见了,说是考虑到你们长期基层扶贫,为保证这次换届稳定进行,还真要让你们这些干部参与并指导选举。”

赵小楼笑道:“惭愧!这点儿精神我还真的没有接收到,可即使我们参与,能对你们有什么帮助呢?”

刘全道:“领导您到咱浅坑村已经两年了,和吴支书接触得最多,可是他真正的作风,您也许是听不到的,可以说,在他手里,浅坑村只会越来越穷,根本不会富裕起来。”

赵小楼虽一贯反感背后论人,但此刻也止不住好奇,他自觉和支书吴仁宝虽经常照面,但还真有点不太了解,遂点头示意道:“你说说看。”

刘全道:“有一点您是知道的,咱们浅坑村两大姓,刘姓和吴姓,但吴姓人口远没有刘姓多,可是怪了,支部每次换届,支书都会落在吴仁宝头上,领导您知道为什么吗?”

见赵小楼摇摇头,刘全继续道:“吴仁宝当支书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十年前浅坑村的支书是他堂哥,算起来他哥俩主政浅坑村已有二三十个年头儿,二三十年间,他哥俩一共在浅坑村发展了十三个党员,但这十三个党员,没外姓,清一色他吴姓子弟,他哥俩就是这样确保在浅坑村他吴姓江山不动摇的。”

赵小楼道:“这一点我还真不知道,但也有这种可能,他们吴姓子弟政治觉悟就是高嘛!”

刘全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冷笑道:“我给您举一个他吴姓子弟政治觉悟高的例子吧!吴六子您是知道的,村委主任,吴仁宝他侄子,三年前搞的那件丑事您没听说过吧!那一天中午他和邻村支书矮牛一起喝酒,也是他操着坏心,最后就把矮牛给灌倒了,见矮牛喝高了他就在酒店给矮牛安排个房间睡了,他呢!趁大晌午开着车就去了人家矮牛家,到那儿把矮牛老婆给糟蹋了。也是该出事,他走后矮牛吐的翻江倒海,吐干净胃里的酒糟后清醒了许多,想想不对劲,也急忙打的往家里赶,到家后踢开门,直接逮了个现行。矮牛跑到公安局告吴六子,最后还是吴仁宝动用了省里的关系,把案子在公安局压了下来,最后由公安局一副局长从中调停,让吴六子赔了矮牛五十万元钱,矮牛没有再告。领导您知道那五十万元钱是从哪里来的吗?那是他套用的扶贫款,省里划拨下来一批修路款,搞村村通工程,浅坑村的路谁都修不成,只能由他吴六子和吴仁宝来修,最后修成的路您现在每天去扶贫都要走,早坏了。路修成后就去套取了专项资金,填上了他那个窟窿。领导您可以看看,吴仁宝吸收进组织的就是这样的人。”

赵小楼把一杯水推到刘全面前,抬手示意他喝茶。刘全没端,继续道:“他们家族仗着把持着支部和村委,简直是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掘先人坟,敲寡妇门吴仁宝都干过。四年前修跨京珠铁路大桥,吴仁宝为了揽到供应土方的活儿,故意把通往工地上的桥给断了,最后中建公司只好把土方工程包给了他。工程结束,他带领他们吴姓子弟,又扣留了中建公司的设备,非让人家再额外多拿二十万的占地费,最后中建公司愣是没给他,从百十里外的另一个工地上调来了三百多号工人,个个拿着钢管,打跑了他们吴姓子弟,夺走了设备。去年吴仁宝砸人家山西人车的事您应该知道吧!乡村道路是有点窄,但是错错车就过去了,可吴仁宝从不会这样厚道。那天吴仁宝开着车,见人家山西人没有停车先让他过去,于是停了车,故意堵了路,不让人家走,又打电话叫来十几个他吴姓子弟,把人家山西人肋骨都打断了一根,最后又是他公安局那个内线出面调停,仅仅赔了人家三千块钱就完事了。”

赵小楼实在不想再听下去,扶贫这两年来,他已经把农村社会都看透了。在农村,凭宗族势力的强弱来决定话语权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但像浅坑村这种现象,倒像个特例,吴仁宝以吴姓家族力量弱于刘姓的背景下能长期垄断支部和村委两个班子宝座,已经充分验证了刘全刚才所说的一切,吴仁宝是个有水平的村霸。想到此,干脆把一杯水端起来,递给刘全,劝茶道:“喝点水。”

刘全说了半天,果真有点渴了,接过茶一饮而尽,接着又对赵小楼解释道:“领导您也别认为我和三民这次登门有什么腐败,人家美国总统竞选,不也是一个州一个镇地跑着拉选票吗?我这人喜欢直接了当,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三民来拉您的这张选票的,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赵小楼疑惑道:“你说过吴仁宝兄弟主政你们浅坑村几十年里,外姓党员一个没发展,可三民这党员身份是怎么来的呢?”

旁边一直端坐着听两人说话的刘三民此时见话题扯到了自己,忙向赵小楼解释道:“全叔说的没错,我应该算是我们浅坑村的特例了,我是在上大学时入的党,毕业后先是在一个公司干了两年,后来又自己单干,户籍一直在咱浅坑村,所以才有心出来为父老乡亲们干点实事。”

赵小楼点头道:“这就是了,近二十年间农村考上大学出去的户籍大都没有转走,这一点我在扶贫时经常看到,但我还有两个小疑问,刘全你给我解释一下。我知道你们在此事上是用了心,提前得知我手上有一张选票,但我们局派到你们村扶贫的一共我们三人,其中还有一位党员,你们可曾做过拉票工作?”

刘全笑道:“不瞒领导您,来您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去过庆春领导家了,也得到了他的支持。”

赵小楼初时的疑惑豁然开朗了,找到他家并不像刘全说的“人托人能找到江 泽  民”那般复杂,一个庆春就能搞定。他继而再问刘全道:“但是,依你所说,吴仁宝家族已经占去了你们村的大部分党票,就是我和庆春的两票都投给你们,只怕也无济于事吧!”

刘全道:“这事就请领导您放心,我们已经说服了村里另外两个外姓家族的三个党员,到时候加上你们手里的两张,刚好比吴仁宝他们掌握的多一张。”

赵小楼笑道:“你这可叫险胜。”

刘全叹道:“这也许是我们外姓人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了,您和庆春两位领导就是天赐给我们浅坑村刘姓人的福星。”

赵小楼心软,最听不得人家的恭维,他把茶几上的那张卡再向刘全面前推了推,道:“你们的事我记下了,但这东西,无论如何得收回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向平静的浅坑村忽然变得波云诡谲,暗流汹涌。半个月后,村民换届选举如期进行,但当天选举的结果出乎赵小楼的预料,并没有像刘全肯定的那样,刘三民会以一票的多数险胜,事实正相反,原支书吴仁宝又以一票的优势胜出。

事后,刘三民特意登门找赵小楼道歉。刘三民道:“真是辜负了您的支持,不但没有当选,还白白把刘全叔给搭了进去。”

赵小楼忙问原因,刘三民道:“以为您已经听说了呢!浅坑村是人尽皆知。选举的前一天,吴仁宝举报刘全叔涉黑,说他恶意操纵换届选举,公安局当天就派人把刘全叔抓走了。少了刘全叔的一票,原本已争取过来的一个李姓党员又临时变节,使我直接少了两票,我这次输的是心服口服,技不如人啊!”

赵小楼“哦”了一声,道声原来如此,就听刘三民又道:“等把刘全叔营救出来后,我就出去打工,再他妈的不回浅坑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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