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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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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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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日记十七:兵无常法

周末在家歇了两天,躺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慵懒得简直提不起精神。赵小楼暗自庆幸自己好歹还有个工作,那样在周一上班时还能够紧张起来,不然吃了睡睡了吃人还不真的就像猪一样了!

周日晚局长打来电话,说第二天想到赵小楼他们那个扶贫点上去看看。局长让他起的早一些,司机会提前去接,一起去吃马老二的胡辣汤,然后再下乡。

放下电话,赵小楼就有点受宠若惊了。平时自己都是搭乘同事庆春的车下乡,AA制,他和庆春一轮一周加油,猛听说局长要用专车来接他,还真有点惶恐不安。以他对局长的了解,局长绝不会无缘无故去他那个扶贫点上,并且还刻意通知他一同前往,无事献殷勤一定事出有因。

接了这个电话,竟像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全身的懒散忽悠一声全跑到爪哇国去了。

一夜都没有睡好,黎明便又醒了。洗漱罢,看看时间还早,妻子淑辉和孩子睡得正香,赵小楼遂捧了手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起来,一面用心等候局长的电话。

七点一刻,手机响了,是局长司机打来的,说车已进了大院,让赵小楼赶紧下楼。赵小楼连忙客气,说不好找他所住楼的位置,让在大门外等候就行。司机就在那边嘿嘿笑道:“你甭管,有向导。”

赵小楼飞奔下楼,见局长的车正堵在楼道门口,后座车门已经拉开,同事庆春坐在后座上对他招手。

赵小楼上车,对局长道:“怪不得你们轻车熟路,原来是庆春带路。”

局长道:“庆春当了你两年免费司机了吧!今天我犒劳你们俩,早上先去马老二那里吃胡辣汤,中午另行安排。”

赵小楼惶恐道:“局长您一定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您要是不提前指出来,马老二那胡辣汤即使再有名,我和庆春也吃不出味道来。”

局长笑道:“真没有。不就是前段时间局里搞了一次体检吗?你们下乡扶贫的同志们都锻炼得百病全消,倒是我们几个不下乡的,什么脂肪肝,三高了,却明显加重,我今天就是想体验一下你们的扶贫工作。”

赵小楼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马老二的胡辣汤也别去吃了,我和庆春还真不常去吃,口碑再好,太贵!一碗五元钱,小老百姓哪里会吃得起!”

局长道:“今天我可是真心请你们,早饭总要吃吧!午饭我就不管了,随你们,清淡饮食。”

几人在回民马老二的早餐摊上吃过早饭,遂驱车出城往破篮乡浅坑村的扶贫点上赶。一路无话,车子沿着国道开得迅疾,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的车程,后座的庆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桥对司机提醒道:“过了这座桥有个向右转的路口,看到那个废品收购站了吧!下路一公里就是浅坑村了。”

司机道声“好咧”,依庆春的提示在桥上减速,滑了一段距离,就在右转的小路口停了下来。

前座上的局长嘴里嘟囔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然后转脸对后排的两人问道:“去浅坑村只有这一条路吗?”

赵小楼适才眯了会儿眼,听局长发问,才一下子警觉起来,看看窗外,已到浅坑村路口了。见庆春已经下车,也连忙开了车门,跟了下去。

路口处吴运来开的那个废品收购站前,早聚集了十几辆装满了乱七八糟废品的三轮车,严严实实地把路给堵了。

庆春已在驱赶,赵小楼也只得上前劝说,让几个推着三轮车准备交货的破烂王让开个道儿,能让他们的车过去就行。

局长也跟下了车。他久不下乡,许是已和些等卑贱老农隔膜太深的缘故,就有点颐指气使地问一老农道:“你们这些拾荒的,可都办的有拾荒证吗?”

赵小楼闻言就有点蒙圈了,正欲代局长向破烂王们解释,就见几个正欲挪车的破烂王停了动作,疑惑地盯着局长的脸。一个面容清矍的老头儿问局长道:“说来听听,还要给我们这些收破烂的办证吗?是不是没有领导您说的什么拾荒证就收不成破烂儿了?”

赵小楼眼见有点僵局,想解释,忽见庆春已退在了一旁,竟也灵机一动,紧闭了嘴。就听局长道:“我也是看到报上说有兄弟县份,已经给辖区内的拾荒者都办理了拾荒证,才有此一问,没有就算了,有了更好,便于管理嘛!”

几个破烂王索性放下车子,围拢过来,听局长言说拾荒证。

清矍老者道:“那就拜托领导赶紧给办一个呗!以后持证上岗了,咱们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了。是不是还得规划一下地盘呢?一人管理一块地儿,证上再明确势力范围,谁也不能再跨界到别人的地界上收破烂儿。”

十几个破烂王一齐道了声好,就有两个用脏兮兮的手拉了局长的衣角,恳求着从速为他们办证。局长那张脸先红后青,已经有些气恼,遂挣脱诸人,逃上车去,一面招呼赵小楼和庆春,上车再说。

车上,局长怒不可遏地指着车外诸人道:“刁民,活该受穷!”

庆春劝慰道:“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一个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局长仍有些不依不饶,对赵小楼道:“小楼你看看有没有你们包村里的人,是贫困户直接给他取消了。”

赵小楼佯装认真,看了几遍,对局长摇摇头。局长又指着外面道:“这收购站,怎么回事?平时也经常这样堵着路吗?刚才我下车时也看到了,路边上就堆满了收购来的玻璃瓶子,碎玻璃都撒到路上了,还让别人怎么走?像咱们这车,只怕辗上玻璃就会爆胎吧!”

局长只顾抱怨,却不料一下子点燃了庆春肚子里的火。庆春道:“局长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小楼作证,我的车就在这里扎过两次玻璃,好好的轮胎,弄了两个补丁。”

局长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转脸对两人道:“这也算是路霸,算是钉子户吧!什么身份?难道就不能把他的收购站给清理了,方便百姓出行吗?路通方能财通嘛!”

赵小楼苦笑道:“局长您有所不知,这收购站的老板也没啥背景,不过如果没有这个收购站,只怕就会给我们扶贫的找麻烦了。”

局长哦了一声,反问道:“怎么回事?”

赵小楼道:“这老板名叫吴运来,真是人如其名,开这个收购站以来虽说钱没少挣,但好运没来,倒霉事却接二连三。他有一子一女,闺女是大的,出嫁后过得不幸福,小夫妻俩被亲戚骗到北海去搞传销,搭进去了十几万,最后还是吴运来拿钱把人赎回来的。回来后两人一直闹离婚。吴运来的儿子前年没的,那天他儿子喝了点酒,骑着摩托车和一帮小年轻飙车,躲车时从摩托上摔了下去,看着没骨折没流血就没当回事,不料上午摔的下午直喊头疼,喊着喊着就不行了,死的时候刚好十八岁。吴运来送走儿子后,夫妻俩伤心得要死,他闺女就把儿子给送过来,想着让那个小活宝逗外公外婆开心,不料有一天小孩子生病,吴运来开着三轮车拉孩子去看医生,路上车又被大车撞了,吴运来的腿弄了个粉碎性骨折,看好后就变成了个瘸子,你说都这地步了谁还去招惹他!你问问庆春,我们来这里扶贫以后,村民没少向我们反映这事,没办法,拆不了。吴运来又是支书吴仁宝堂兄弟,吴仁宝说过,想不让吴运来收废品,就得先给他解决个特困户指标养着他。”

赵小楼一番话,说得局长有些泄气。良久,局长问道:“真的就没有办法拆了这个废品收购站吗?”

一旁的庆春道:“搭理他干嘛?这条路咱们能走几次呢!他们浅坑村村民都不愿去踩他那堆臭屎,咱们也别去管了。”

局长道:“不是说路通财通吗?你们来这里扶贫的,应该解放思想,所有干扰经济发展的困难都要努力去克服。”

赵小楼疑惑道:“恕我和庆春愚钝,难不成局长您有了什么高招儿不成?”

局长道:“如今这社会,凡遇拆迁,最为难缠,只不过是办事人没有好的思路罢了。今天你们说的这事,并不难办,我不是夸口,半月之内,我就能让这个吴运来自己乖乖地拆了他的收购站,信不信?”

听得赵小楼和庆春都炸眉吐舌了。半晌,赵小楼道:“果真那样,我要代表所有浅坑村村民谢谢局长您了。”

局长忽然兴致高涨,对二人道:“也算是该当犯在我的手上,今天就开始落实这事,不妨打个赌,半月之后,如果这个废品收购站还在这里杵着,我再请小楼和庆春你们俩吃一次马老二的胡辣汤,如果办成了,你们二位请我。”

这个赌注下得很吝啬,但已让两个属下吃惊不小。赵小楼连声感叹道:“反正我已经信了,有局长您亲自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

局长笑道:“也不用你赵小楼拍马屁,咱们就从今天开始算起,并且,我还让你俩亲眼看看,我是怎么让吴运来积极主动地断了自己这个营生的。”局长一面夸说,一面吩咐司机道:“原路返回,去香山寺。”

一路上,局长让赵小楼把有关吴运来家的事又详细介绍了一番。到得香山寺门首,局长吩咐司机道:“你进去告诉主持福清和尚一声,让他挑一个最能掐会算的和尚出来见我。再顺便告诉福清和尚,这整日香烟缭绕的,污染空气,让出来的和尚必须配合我们今天的工作,不然,该收他们大气污染费了。”

司机依言去了,时间不大折了回来,身后屁颠颠地跟着两个胖胖的和尚。其中一老的小跑几步到车前,对着前排坐着的局长打躬合十道:“福清恳请局长移驾到客堂,吃杯香茶。”

局长下了车,指着随同跟来的和尚问福清道:“敢问这位师傅法号?是你香山寺里最为能掐会算的高僧吗?”

福清连忙引见,合十道:“这位是了尘和尚,长生殿里的主持,说能掐会算是逗那些鱼目混珠之辈开心,在局长您面前,只能说是能说会道。不知局长您今日专挑此人,有何用途?”

局长笑道:“今日你也算是不打诳语,我就借你这位能说会道的大师用上一天,晚上一准给你送回,可好?”

福清道:“全听局长差遣。”一面又嘱咐那个叫了尘的和尚道:“头脑灵光一点,把局长吩咐的事一定要办好。”

几人乘车离开香山寺,一路上,局长把自己的想法向和尚全盘托出,听得一旁的赵小楼和庆春一愣一愣的。听局长交代完毕,赵小楼万分钦敬地对局长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高!局长您实在是高!”

局长不为所动,问了尘道:“其中的细节你可都记清楚了?”

见了尘肯定地点了点那颗明光锃亮的头,局长吩咐停车,对了尘道:“你就在这里下车,一会儿拦一辆向东的公共汽车,大约还有五里的路程,见得一个小桥,你就招呼停车,这样你就能正好赶在那个废品收购站的门口下车。”

话说这一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俗人礼佛的日子。上午的天艳阳高照,国道和通往浅坑村的路口处,忽然停下了一辆公共汽车。车刚停下,就听得车外有一声震耳欲聋的嘣啪声响起。车上先下来一和尚,紧跟着司机也从前面跳下,围绕着公共汽车走了一圈,把各个轮胎分别踢了几脚,见没有爆胎,又骂骂咧咧上车,扔下和尚,绝尘而去。

和尚看着路边沟中炸开的炮仗,嘴角拧出一丝奸笑。国道下的路口处,已经如他所愿地早站着一个看热闹的瘸子。

和尚急步上前,先故作神秘地看了一会儿天空,再跺脚叹息道:“怎么会这样子?怎么会这样子?”

瘸腿人如坠云雾里,疑惑问道:“大师口口声声怎么会这样?敢问大师究竟是怎样了?”

和尚不再看天,不再跺脚,不再叹息,围定瘸腿人又走了三圈,上看下看,等确定看得真切了,长叹一声道:“这就是了!”

瘸腿人早已惊恐无措,颤声问道:“师傅看到什么?可否明示?”

和尚道:“我已看出你是这个破烂堆的主人,你天天在这里活着,难道你就从没有发现你这破烂堆上空天天乌烟瘴气,风刮不走,雨洗不去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于此下车吗?哦!也难怪!你凡夫俗子一个,定然是看不到的。告诉你吧!一公里之外,我坐在车上,就看到你这破烂堆上空黑烟冲天,臭不可闻了!所以才决定让司机停了车,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瘸腿人惊愕不已,肯求道:“望大师指点迷津。”

和尚指指脚下,问道:“就在这里指点吗?”

瘸腿人连忙躬身道:“怠慢了!还请大师移步到我那破院吃茶。”

和尚道:“你的茶我是不会吃的,一个字:脏!移步是可以的,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缘故?”

和尚在瘸腿人一瘸一拐的带领下,围着院落又转了一圈,回到院子里坐定,见瘸腿人老婆已泡上茶来,和尚坚持不吃,一面对瘸腿人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但佛家又有普度众生之德。昔日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阿难、迦叶两位大士还要他们师徒出点利事来交换经书,佛祖也说,经,是不能白白送人的。出家人不绕弯子,天机,也是不能白白送你的。以前我与施主是无缘,如果早日结缘,你也不会白白失去爱子,摔断腿脚了。”

瘸腿人冷汗直冒,惊恐道:“连这事,大师您也看出来了?”继而大哭道:“可惜我那早死的儿子了!”

一时那哭声又勾起了女人的柔肠,夫妻二人遂坐于当院,纵情大哭了起来。少顷哭罢,二人双双于和尚面前跪定,瘸腿人哀求道:“还望大师指点迷津,谢意嘛!大师请放心,我夫妻是不吝啬的。”

和尚道:“适才你们这一哭,也像给这片土地撒了无数的珍珠白银,谢意你们已经出过了。你们占据在这片土地上,所挣到的都已经偿还,所损失的以后也都会补上。我只说最最浅显的一个道理,你们能把生意做好,自然不是笨人,定能想个明白,我且问你们,民间俗话,路是什么?”

瘸腿人摇头,女人凝神细想,少顷颤巍巍说道:“听戏文里说过,路为箭!”

瘸腿人豁然开朗,急道:“想起来了,我堂叔家的房子后,村里规划出了一条路,我堂叔就买了一块大石头,立在房子后,还刻上了‘泰山石敢当’几个大字。记得堂叔也说过,路为箭,放石头就是挡箭的。”

和尚道:“你们还算明白,我且问你们,你们在这里收破烂,天天堵了路,实际上是堵了什么?”

夫妻二人面露恐惧,交换了一下眼色,惊恐道:“堵了箭?”

和尚站起身,朗声剖析道:“你们堵的,不是路,却是箭。你们挡了箭,那箭不射你们,还能射谁?两年前那箭射了你们的儿子,一年前又射了你,继续干下去,不知道又要射谁呢!难道你们从没有考虑过吗?你们所有的灾祸,不都发生在路上吗?”

和尚一番话,说得夫妻二人瘫软于地,忽而,女人腾身扑向瘸腿男人,发疯一般地拍打着,痛哭道:“都是你这该死的,财迷心窍,早就对你说不要再干这烂事了,儿子嫌脏,闺女嫌脏,就你这直娘贼,钻到钱眼里出不来,到头来儿子丢了,你也瘸了,再干下去该把我搭进去了吧!”

和尚微闭双目,不做理睬,良久,看二人闹罢,只向男人索要一瓶白酒,作为他泄露天机的回报。而后又掐指一番,对两人道:“半月之内,彻底拆了这个废品收购站,另谋生路,保你夫妻二人余生幸福安康!切记,半月是个限期!”

半月后,赵小楼去局长办公室,一进门,先竖拇指,继而赞道:“局长您可真是用兵如神,弹指一挥间,那收购站便夷为平地了。”

局长很受用,笑道:“那么你这次来是想请我吃马老二的胡辣汤吗?对不起,去不成了。”

局长指着桌子上的一份材料继续道:“县情通报,有人举报马老二的胡辣汤能吃上瘾,几个局委联手去查,果然,放了罂粟壳。哎!现在真不知道吃什么才是安全的!”

赵小楼灵机一动,趋步向前,低声道:“有个想法,浅坑村有一块村委用地,没有包产到户前是村里的果园,后来退林还田,去年因那块地的承包人病故,就抛荒了,不如以局委名义承包下来,名义是土壤环境监测试验田,雇几个贫困户,发工资,种上有机蔬菜和粮食,咱们局也来个特供可好?”

局长两眼放光,抚掌笑道:“好!我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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