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年底就能解决所有农村街道的硬化问题,但一年前的承诺好像要落空了。一年前扶贫干部赵小楼在闻听那个庄严承诺时,也曾热血沸腾地用浅坑村的大喇叭向村民们承诺过:扶贫就差最后的一公里了,最后的一公里,会捎带着把咱们浅坑村踩了千百年的泥泞路给彻底硬化了,到时候,绝不会再出门两腿泥了。
麦收时节,赵小楼和庆春几个扶贫干部又临时转化了角色,天天蹲在田间地头禁烧。局长在布置三夏禁烧工作时有过明确强调,县里要实行一火否决制,哪里的麦田着了火,分包乡村的一把手要就地免职。局长道:“诚恳拜托各位了,要严防死守,千万别出事,万一出事了,上级处理我之前,我一定会拉你们当个垫背的。”
整个麦收时节赵小楼的心里都很烦,烦的不是天天要吃住在田间地头,烦的是浅坑村三老四少们天天的盘问,甚至有人还专门绕道跑到他和庆春蹲守的那个点前,问他和庆春:“赵主任您一年前就说过上级要修咱们浅坑村的道路,麦收后能开工吗?”
对这个人见人问的问题赵小楼烦透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说上级说话不算话,事已经黄了的话,也只能打哈哈。庆春倒自有解烦的办法,打听事的村民刚一离开,庆春旋即就会开骂:“修你娘那个腿,你丫出钱修啊!”
赵小楼这时也会安慰庆春道:“也别怪村民着急这事,拉麦子来来回回走着这坑洼不平的土路是挺难受的。想想刘木林,前天开三轮车拉麦子,一个轮子陷进路上的一个深坑里,翻了,大腿砸骨折了,一车麦粒也都翻到路边沟里,路实在该修了。”
庆春道:“总而言之,还要怪他们浅坑村水太浅,没生出大人物,看看邻村时家庄,出了个市物价局局长,五年前就被划为贫困村,村里大街小巷都修成了水泥路。北边水潮店出了个在省财政厅工作的,去年他老娘去世,县里出面把水泥路修到墓地。如今各村修路,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浅坑村这路啊!照今年的这形势,有点悬。”
赵小楼叹息道:“庆春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一年前咱们可是大喇叭里对村民承诺过,村民可不管上面的政策当今的形势,他们只会找咱们几个扶贫的吵闹,要兑现修路的承诺。”
庆春挠头道:“也确实是个事!”
赵小楼忙恭维道:“庆春你脑子灵活,办事总有奇招,你好好揣摩揣摩,从哪里能弄点钱,咱们帮浅坑村把路给修了,如今这经济形势,咱们也不能指靠上面了。”
庆春摆手道:“哥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要是能生钱,县长还不得八抬轿接我到财政局掌印。”
赵小楼也知道有点为难庆春了。对于他和庆春这样两个小职员来说,要弄到一笔不小的修路资金只能靠做梦了。
庆春忽然道:“也不是没那个可能,如今最容易搞到钱的,就是权,咱俩熟悉的最大的掌权的,就是局长了,哥你可以想个办法让局长出面来解决这笔资金啊!”
赵小楼沉思片刻,问道:“理由呢?”
庆春道:“理由还不好找吗?我去点化一下支书吴仁宝,让他找几十个村民找咱们闹一下,唱出双簧,就围绕“扶贫先修路”这个主题。咱们人微言轻,管不了,当然就得推给局长,让他们闹局长去。”
赵小楼连连摇头,制止道:“这戏唱不得,吴仁宝那素质,见了局长还不得把咱俩都给供出去。”
庆春道:“哥你放心,找几个他的反对党,浅坑村的刘姓人也参与进去,监督着他,能确保他吴仁宝一心一意为村民办好这事,再说资金争取到位后,由他村委支配,他何乐而不为!”
赵小楼仍顾虑重重,但眼见庆春已拿定了主意,遂问道:“庆春你也要换位思考一下,站在局长的角度,这笔钱如果他容易拿出来,村民闹一闹可能成事,如果他拿不出来,只怕会落得搬石头砸脚。”
庆春一哂道:“哥你真是多虑了,方才对你说过了,这世上最能生钱的,莫过于权,谁有权呢?局长啊!别的不说,就是把县里一半厂子的环保再普查一遍,罚个百十万,还是容易的!”
赵小楼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记着牢牢嘱咐吴仁宝,要注意分寸,不妨把刘木林的腿伤问题也捎带上,就说刘木林如果残疾了,可能会步入赤贫,能顺便争取个医疗费最好。你去知会吴仁宝,我这边斟酌起草个事件报告。”
十天后,由赵小楼和庆春亲自参与的环保普查行动终以筹募到两百万赞助款而圆满结束,除暗自截留了五十万充作局用经费外,局长专门请示了县上,说可以把钱款全部用在贫困村的道路硬化上。
麦收后的浅坑村迎来了难得的洋洋喜气,村里大街小巷都开始了清道工作,准备铺设水泥路面。赵小楼、庆春等几个扶贫干部一时也风光无限,沉浸在村民的恭维和巴结声中。
这日下午,分派主抓道路清障工作的村干部刘拾鱼匆匆跑到村委院向赵小楼报告,说后街吴迎家房后的几堆砖块,严重占道,组织人帮助搬离时,吴迎拎着锄头就要和搬迁的人拼命,搞的谁也不敢近前。刘拾鱼道:“几位领导您说咋弄,反正现在没人敢和那疯子较劲,被他锄头拎着非死即伤,可疯子也不会赔钱抵命。”
刘拾鱼说起的这个吴迎,赵小楼太熟悉不过了,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三十五年前当过浅坑村的民兵连长,三十年前开服装厂挣了好多钱,二十五年前因为钱太多整日害怕别人去偷他就疯掉了,疯掉后把妻子儿女都逐出了家门,自己一个人守着他的金山银山过日子。后来梦见一个神启示他,说他的疯病完全是因为本家的一个早死的堂姐鬼魂上身,遂拿钱雇了二十多个浅坑村的小年青,挖开了堂姐的坟墓,撒骨扬灰。堂姐的三个儿子从城里赶回来算账,把吴迎揍了个半死,之后吴迎就疯得更为厉害,天天担心三个堂外甥会再回来算账,就在家里屋里屋外挖了许多陷阱,进大门一个,院子里若干,屋门后一个,卧室门后一个,陷阱中并安插尖刀,还不放心,又在卧室墙壁上掏了一个能随时钻进去逃往另一卧室的洞,这样布置完毕,略觉安心,消停了一段时间。自二十年前,吴迎便很少动烟火,他用自己的亲身实践把所谓的养生专家、营养学家都讽刺成了狗屁。他每天吃的是天雨洗过浅坑村后,裹夹着猫屎狗粪汇聚到一个废弃的自然坑中的污水。四邻八舍的鸡鸭只要飞进吴迎的院子,也就等于飞进了他的嘴里,会被他生吞活剥掉。丢了鸡鸭的人家上门问过他几次,被他拎着锄头撵了几次之后,再没人愿意踩他那堆臭屎。大凡走街串巷的小贩,知根知底的路过他门前时都会屏息静气或者绕着走,不熟悉的吆喝一声就会把疯子从家里招呼出来,然后抢人家几个馒头,抢一怀抱瓜桃梨枣回家能吃几天。多年来,吴迎就是这样天不收地不留地顽强地活着。
今天吴迎拎着锄头跳出来挡道却是赵小楼始料未及的,就问刘拾鱼道:“吴仁宝书记去现场了吗?他怎么看这事?”
刘拾鱼道:“吴书记也没招儿,让来搬几位领导的救兵。”
赵小楼明白吴仁宝有情绪,是他和庆春力主让刘姓人参与监管工程款引起的,遂转脸和庆春商量道:“吴仁宝这是把球踢给了咱们,他有的是办法,前次农网改造,吴迎拎着锄头不让砍他房后的树,吴仁宝就知会了派出所,把吴迎给逮走了一天,等放出来,树砍完了,电线架上了。这次他完全可以再用老办法。”
庆春笑道:“他这次是想让咱们出面申请警力支援了。”继而转脸对刘拾鱼道:“你回去告诉吴支书一声,让他从工程款里支一万元钱出来,我这就给派出所送过去,村里的路起码要修半个月,这一万元钱就当是吴迎住半个月号子的伙食费了。”
刘拾鱼悻悻离去,赵小楼对庆春道:“一万元钱,有点多了吧!”
庆春道:“半个月,两百元都用不了,这事明摆着必须送礼的,不然人家凭什么出警?凭什么又会帮咱们把一个疯子关押半个月,解去咱们的眼前之忧呢!老哥,钱这东西,花哪哪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