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自杀的桥

一座桥默默地站在那里，心里无味杂陈，再有十天，它就该剪彩通车了，尽管这几天还是“阿婆还是未笈女，头未梳成不许看”状态，但它根本没有丝毫的兴奋。再看看被幕幔严严实实围挡起来的自己，一群民工蝼蚁般地附着在身上，正忙碌着为它披红挂彩。它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总高兴不起来呢！

它庞大的身躯下，几个人还在争吵着，那粗鄙的吵骂声清晰地传入它的耳中，它越听越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它的一个脚下，如今还踩着一个民工的尸骨，那是在它刚开始建设时就踩进去的。它从这几个人的争吵声中，又听到了那个民工的名字，那个叫李满仓的年轻人，在当初为它挖桥桩根基的时候，因为钻头脱落在几十米下的鉆洞里，为了捞出钻头，和老板签署了生死协议，他自愿潜入几十米深的钻洞里打捞，如果发生了塌方，上不来了，老板给他家属二百万元就行了。如果能幸运地把钻头打捞出来的话，五万元就行。

桥想起李满仓那事，心里发颤，那天李满仓下去后再没有上来，老板按约定直接投入了大量石料进行填埋浇筑，把李满仓和钻头都封死在了钻洞中。现在，在它身下，包工头和老板正在为李满仓的价钱争吵不止。依老板的说法，赔付李满仓家属那二百万元应从建筑款中扣除，一切都是因包工头施工失误所致。几个人争论不休，桥早已忍无可忍了，知道这些势利小人都在借李满仓的一条命为自己多争些利润。

最后总算为那条命达成协议了，接着几个人又为建桥的用料吵上了。桥心想，别他娘的再争执了，只怕天下没有谁能比它更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偷工减料的了。现在别看它衣冠楚楚地像一座桥一样地站着，但骨质疏松、气血不活、四肢不稳、身体臃肿。桥感到自己随时都能被一阵强风给吹倒似的。

身下的老板仍在喋喋不休地向包工头抱怨：“老弟你觉得哥这项工程挣了许多似的，老实告诉你吧！这工程到了我手上已经是五包了，市里发包后，先是一个省领导的公子拿着一个大国企的资质中了标，接着又转手给了当地的一个民企，然后雁过拔毛，层层盘剥，到我这手上时，上亿元的工程就剩下了两千多万，老弟你说这活儿我干不干？手下还有一帮子兄弟等着吃饭，也包括你老弟。总之赔钱是不会干的。现在再减去那条卖命钱，哥最后到手的也不过是七八万元钱，可怜吧！”

桥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平日里只听工人们议论自己身价是如何如何贵重，真它娘的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掉价。桥啪嗒啪嗒地哭了起来。

正伤心间，一只从东边飞过来乌鸦和一只从西边飞来的鸿雁同时落在身上歇脚，见了面两只鸟互相问了声好，然后就海阔天空地攀谈起来，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乌鸦看看装饰一新的桥，对鸿雁说：“雁兄，我看现在这世上，最有良心的莫过于咱们脚下的这些桥了，前日我飞过宜春之时，看到一座非常年轻的大桥，因羞愧于自己高贵的造价，低劣的品质，害怕坑害当地的百姓，便选择了一个无车无人的空闲时分，依然决然地投河自尽了。我听当地百姓把那座桥称为“天下第一良心桥”。

鸿雁笑道：“鸦兄给我讲了一座自杀的良心桥，其实我西边过来的时候，也遇到了一座自杀的桥，有没有良心要由世人评说，但这座自杀的桥倒是难为坏了当地的好多人。”

“哦？”乌鸦奇道：“乐听雁兄一叙。”

鸿雁道：“窃以为这座横跨金沙江的大桥也算座良心桥吧！因它也是专拣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辆车通过时垮掉的，但它这一垮掉，可难为死了当初建桥的一大帮专家和官员，说是地震引起的吧，偏那些天风平浪静，也没法说是压塌的，更不好意思说是地球引力所致。反正听说为给大桥找个塌掉的理由难为死了好几个专家，民间倒是有个有趣的传言，说是大桥有了灵性，因不满当初所有参建者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事实。大桥自杀了。”

两只鸟的话被桥听了个完全，桥已经心如死灰了，真想不到远处还有那么多侠义刚烈的兄弟，为不殃及无辜慷慨赴死，相比之下，自己太自私了，太狭隘了、太懦弱无能了。自己是一座特大城市的环城通道，一旦投入使用，就凭自己现在这般的身子骨，只怕稍微负重都有可能把自己压垮，但一定会伤及无辜。算了，也它娘的死了吧，一了百了，也对得起脚下的那个亡灵了。

死了吧！死了吧！桥就那样默默地念叨着，轰然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