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事儿表伯

        走了一个事儿表伯

           作者杨腾文

近年来乡里越来越多的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子女出门在外，家里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远水难解近渴，远亲不如近邻。

邻里之间，你来我往、互相帮助：细水流长，来日方长！

这是我这三年来最大的感受。

隔邻居，不隔心。

我在惋惜，表伯还是走的苍茫。倘若早点上大医院检查，一切的一切是否就此改变？但倘若真是那样，他就不再多管闲事。

本来我没打算写他的，可是心始终都是善良的。何况与表伯表叔家只有一塘之隔，绕过一个鱼塘、一块菜园土，不足百余米。原先的老屋有14户，如今这十年来陆续迁居在一起的就有9户，剩王军叔1户居住，其余6户口旧宅仍旧空守在划仑水库的山仑脚下。

我的表伯王迎高，是爸小舅的大儿子，今年67岁，比我爸大三岁。热情，穿着朴素，性格爽朗，心眼好，读得不多老是未言先笑，语言也带着笑，不过一部分玩笑容易让人听得认真，显得很没生气。他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太阳落了才带着农具和蔬菜或是猪草回来，二月份初就早早养了两头猪，说是能过个肥年，所以这一年四季总有他忙不完的农活。只有坐下来喝茶聊天的时候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可能是山泉水喝的太多了吧！笑起来，眼里便闪烁着和蔼、亲切的光。

打我回来陪着我爸妈，无论何时一见到我就时不时的调侃几句，我做什么事情总是在村子里宣传出去。

只是没想到情况变化的这么快，7月17日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表伯的堂客杏波伯娘下午三点多特意找过来，我正和我爸剪干红椒准备晾晒，说是帮忙联络一下村长并询问医保的相关事宜。当时我还好奇，这三年村委发通知交医保的那段时间还跟表伯千叮铃万嘱咐要缴费的，现在到了要检查住院了就不方便了。早两年伯伯放羊摔了一跤在县人民医院做颈椎手术住院花费不少钱，现在想来，农村这350元的合作医疗保险真没必要省去。

18日，伯伯忍不了疼痛了去检查武潭乡镇医院检查，毕竟水平有限，就推荐去安化县人民医院做个大检查，中途耽搁了两天，21日还是决定去安化人民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跟他说了情况，我爸爸担心他的情况，他在电话里说还好，一下子就回来了。果真叫他的堂弟去接他回来了，知道是胰腺癌，没有住院，没有手术，我一查这病“万癌之王”，是最容易被忽视的病灶，着实震惊不已。

这日早上，爸爸一看到我泪眼婆娑地说：“迎高伯伯不好啊，还掀开衣服给我看肚皮上有碗大一块黑的，他要去检查一下，我拿了一百钱给他，他将钥匙放在这里。”

担心去的时候太长，我还是将此事告诉另一个叔叔，他们晚上六点一起去接的伯伯，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回来。我和爸立马带着自己的种的西瓜过去，和伯伯开玩笑，“伯，您是从哪里旅游回来了啊，这旅游不好玩，我来帮您提东西！”他当时笑着，“暂时不怕啊，这点东西拿得起。”然后吃西瓜的时候看他双手叉着腰坐在台阶下，气色很差还故作镇静的样子，我们并没有聊他的病情，就是怕他多想，大家没说几句都回家睡觉去了。

之后的一天，我爸还跟我提起，早几天两老表散步时就发现他的不对劲，看他胃痛、肚子疼的厉害，怀疑是结石，我爸叫他去搞药，他老说吃不好，为此骂了不少脏痞话。

如果早点发现，手术切除、放疗、化疗、靶向、免疫应该可以挽救，不得不感慨这时间真的拖久了。

可能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不想拖累子女吧！可能早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不想浪费钱了！

在这个时候伯伯大抵上知道自己的身体，捂着疼痛难忍的肚子，表面上看着还好，其实背着我们心理给自己的情绪带来了极大负担。

其实每个人都会踏上人生的归途，都有入土的那一天，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少留一些遗憾，平静、理智的对待死亡。

自从他儿子带去湘雅复查回来后，就很少见他出门，村里人特意去看了他，话题唠叨得难听，子女回来后，饮食也不好，可怜啊，吃什么吐什么，疼的厉害，姑姑们回来也是想方设法的给这个大哥搞补品吃，眼见日渐消瘦。我打微信视频叫爸爸每天多去几趟，动情处他们私下聊了很多，爸爸记性不好，大概是说了些再也不能作伴了，要自己心疼自己，他要先走一步的废话，害得我爸偷偷哭了很多回。

兴许是想起以前我妈走了那段时间，伯伯几乎天天来我家，陪我爸爸走出那段难熬的日子，有时叫上几个牌友，有时一起作陪劳作，一起散散心。

26日赶着回省城的那天下午，我还特意钓了一条草鱼送去伯伯家。以往我回家坐在塘边钓鱼的时候，他总在家门口打趣，说我养的鱼，看着长大的，他要吃几条，这次少了他的那道身影，一点儿也不习惯。

他老说的侄女也是女。

但没过几天，伯伯又再次传来噩耗，癌细胞扩散，躺在床上哼着，也瘦得不像样子，话也少了。我在想，是不是医生一开始不应该对本人说，这人一旦自己患癌，特别是晚期癌症，心理防线会迅速崩溃。

好多次，伯伯和伯娘在晚上关起门来偷偷的哭，不同的情况对应的心态必然不一样。

从他发病到县人民医院检查，再到省城湘雅医院确诊胰腺癌晚期，短短二十一天就这么突然走了。8月6日表弟跟我讲要回家的时候我还没领会过来，直到确定伯伯在早上九点多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老人都是节俭了一辈子，一点病疼都是忍着，再也没那个爱操闲心的表伯在身旁唠叨了，就算瞒天瞒地，再也不会惦记我的各种糗事了。

只是现在一回去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这个人的影子，在菜园子、禾场坪、公路上、鱼塘边……

这一年决定在省城发展，每次第一时间看到伯伯都会大声招呼！

很多个场景，重复着很多次，当下五味杂陈。

“伯！”

“杨小姐回来了啊！”

“又怕你爸爸被人干（偷）了吗？”

“不是呢，我回来只是开会的。”

“哦，出公差啊！”

回乡开会有时只是一个借口，更多的是不放心一人一狗在家。

有一个梗；今年的3月24日这天我家老爷子打牌突然血压升到220，吓得我连夜叫朋友将他和黑炭偷回城里，太晚了就没有吵醒周边邻居，第二天伯伯习惯来我家坐坐的，看家门紧闭，敲门无人应，就急着跟我三叔和周围的邻居讲“二老倌子错掉了（被人偷走了）！”由此在村里传了好几天。

好在三四天后人和狗狗平安而归，就再没人喊杨师傅打牌了。

紧接着又有了第二梗。

这一年每次和我家脑梗、高血压老爷子每天视频时，陪在我爸身边的就数迎高伯来我家的次数最多。

他这人又习惯拿我这个侄女开玩笑。

“杨小姐啊，你爸爸这生活质量不好啊，一餐就一个菜，你要多打点钱回来，给他买点吃的……”

“伯，吃的用的从来不会少他的，这次又买了一些菜啊水果啊，叫我爸爸拿些吃的给您。”

“你这呀老子，我一天来看三四路，你要准备个大红包啊？”

“行行行，我回来了，绝对发个大红包！”

那爽朗的笑声都快眯成一条缝。

呃，之后村里传我家老爷子一个人在家时作孽，一个人的生活搞得不好。

第三个梗。

“哎呀，杨小姐一回来搞滴不一样的生活啊，有鱼、有肉、有青菜……还是四五道菜，你爸享你的福，我也要尝尝！”

还夸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个勤快的满女。

我家老爷子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有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件衣服，自从我妈突然去世，他能学会简单的洗衣做饭已经不错了。

“伯，恰口酒不？”

“不了，我刚恰（吃）！”

“伯，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啊，我每次做晚饭，六七点您吃了，五六点您也吃了，三四点您也吃了，怎的每次比我家早呢，是怕我去您家恰什么好东西吗？”

“没有呢？碰巧而已。”

碰巧？我是不信的，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他家的晚饭永远比我家的吃的早，每次他吃完就来我家坐坐聊聊，就等着我爸吃完饭，两老表慢悠悠的出门散步。

有一回，他吃完了晚饭没有路过我家，被我逮到，“伯，您这人要不得，您一个人恰达饭不拉着你这老表一起做个伴健一下身，还以为你生他莫子气呢。”

“哦豁，忘了忘了，下次我一定记得喊他一声。”

两老表从划仑水库老屋搬到现在居住的康桃弯做邻居，陪伴了六十多年，是一对两小无嫌猜的发小、是兄弟、是铁哥们，这种泛泛之交，血浓于水源。

每次傍晚散步，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要不是一左一右，都不会走太远，又习惯两手交叉于胸，边说边慢悠悠的挪步，这哪是什么健身，更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在指点江山一样，在远处成了一道永远沉默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