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快退休当儿,小弟一跤跌去,死了。
我们赶到时,见房间内风扇呜呜响,彩色电视开着,屏上人来人往很热闹。一切都是猝死的迹象。两老头默默地为他穿寿衣,他的一只右眼微睁,鄙睨地斜视着,却没有光。我握了握他的手,凉了。
掏一掏他口袋,有钱没有,没有。这里是敬老院,傍晚,亲戚们陆续到场。尸体入冰棺,寄放东南第一间专门停尸间。我听着同郢在里边者,介绍小弟晚饭前后情况。他下午还围一群人看搓麻,晚饭后自到水龙头前洗了碗,水龙头还在滴水。
他老是大小便失禁,不得好。大嫂定期给他买尿不湿,指定身边人替他换。不时给他买些纸烟、牛奶,去看望他。挨过冬天,开春至渐入夏,天已渐热,他还是那样子。在母亲节这一天,竟然走了。
他还患有脑梗、前裂腺炎等病症,到末了,走路也似乎东倒西歪起来。又不禁烟酒,给他零花钱,就都买健力宝、可口可乐喝掉。也给他到县城医院住过一些天,我天天伴着他吊水,他总戒不掉烟。在南唐医院,我去看他,见他一边吊水,一边抖着腿。因没家人能陪他,雇人得每天50元;况且都是慢性病,敬老院生活并不差,只要他坚持吃药、注意调养,不会有大问题,也就不再过多关注他。
次日火化,入土为安。亲戚们都到场,体体面面地送走小弟。只太年轻,才51岁。死后丢的万把块钱,两个侄儿分摊,各得一些。很快,小弟便从生活中消失,被人们忘记。
儿子不忍独享,就添些钱,带上父母,一家人首次坐动车到杭州西湖旅游一次。我首次饱览了西湖风光。
我只是疑惑,小弟一生,似乎都伴着病,从未好过。五岁发烧,烧成脑炎。父母喊人,堂兄老瞎子大好人,不顾这天六月六,天下大雨。帮父母带小弟,到公路拦车上合肥医院。治好留下后遗症,好长一段时间,小弟说不出话。会说话,跟正常孩子一样,可以上学,可以干农活;人们一提起他,还总是说他脑炎后遗症。到说对象年龄,这造成大大影响。一听说这,女孩家就犹豫起来。有一次,郢中老稀毛好心见他,要给讲人。一开口就说:“龙配龙,凤配凤,扎不眼配挤不拢。”小弟误听出小看他的意思,立即打断,不再提。这次又没成。
小弟或许生日不好,七月七,牛郎会织女的日子。他自己或许没意识到这天不好。每到生日,精神倍增。我也总不忘向他发去“生日快乐”的祝福。这或许也多少影响他找对象。
父亲过世后,为小弟能成家,母亲倾尽所有,在老宅基地,行所有女婿帮忙,盖两间平楼。母亲去世,小弟外出打工,平楼成为空宅,加速老化,孤零零立郢子外青青麦田里。田地都丢给家门人兴。
为挣钱,在苏州打工。小弟因患有癫痫病,一发作,老板便不敢用他。他就过着半年打工半年找工作的日子。后来在大排档,找一份帮人洗碗端盘的工。客人走,餐桌上丢的散烟、杯子内没喝光的酒,又成他的口福对象。他的嗜烟好酒成瘾,就这样培养出,再也改不掉。
我只是疑惑,人生不过吃住二字。住敬老院,公家管吃、管住。闲有手机、电视,哪里还不满足?况且敬老院,容易进得去的吗?可小弟在里面,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说要回马老郢种地,要回苏州打工。闹着要酒喝。跟他说,药与酒不能同时,要酒精中毒的,就是不听。又说,里面三天两头要死人,怕。我们被他闹得晕头转向。一次,午间突然要将身份证及时讨给他,十公里地,打的60元。恨得我从铁门外递过身份证,回头再没坐这车,地走至公路等10元的客车。
跌跤是有征兆的。年关接他到家过年,上年坟时,从祖坟往200米外的母亲坟,忽然,女儿喊叔叔不见了。我们望半天,才在麦田坎下找见他。他滑跌下去,上不来了。我上前扶,只觉他浑身沉重,好半天才扶他上来,就让他坐车内等着,不用去为母亲上坟。
母亲后悔的事,是没有为小弟服侍个团媳妇。小弟生前一次对我说,在苏州打工捡个六七岁小男孩,后悔没留,送当地派出所。小弟是很介意无后这一点的。他那么颓废,应该与此有关。
他对下一代,很有做长辈的样范。女儿念大学期间,一次学费差三千,他大嫂怎么也摊不出。他很大方地借三千来,让侄女得以到校念书。工资一到,大嫂很快还上。
小弟是有福的。这么多姊妹,只有他陪伴父母安度晚年。我们都羡慕他得以尽孝最多。
2024.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