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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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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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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秧

  地  

   □汤友盛

地瓜,过去北方大部分地区人们的主食。其实,地瓜秧也一度成为人们的食。总之,地瓜全身都是宝。

1972年,我刚刚十四岁。上中学的我,因为家里负担重,全家八口人,在兄弟姐妹中我又是老大,所以星期六星期天或寒暑秋假我都要到生产队里劳动,帮助家里挣工分。在生产队里劳动,大都地瓜分不开。

                     捡地瓜种

春分刚过,每逢星期六的下午和整个星期天,我都要到生产队里的地瓜窖里面去提取地瓜进行分捡,把在地瓜窖里受热的地瓜一块块地分捡出来在地瓜窖受热的地瓜有的在头头上发黑,有的在皮皮上变质。然后,把好的地瓜分捡出来用于育苗,这叫捡地瓜种。

捡地瓜种,是栽种地瓜整个过程中最轻松的活儿。

春天,在地瓜窖储藏了一冬天的地瓜甜分全部浸透出来,即使烂了的地瓜也能从中找出好的地方,提取糖分。被挑选出来烂的地瓜队长一般可以允许吃,特别要捡到一块红瓤的地瓜,大家可以一起分享。

有时,为了影响劳动,生产队长常常生气地抱怨说:“叫你们吃!‘裁缝丢了剪子——就知道’你们在学校学习不好就让你们回来光吃地瓜。

捡地瓜种还有一让人愉快的事情,那就是在地瓜窖里取地瓜的人担心缺氧,需要上来换气。换气的过程正是我们休息和从烂地瓜种选取好吃的地瓜品尝的过程。

这时,我们还可以在凸起的地瓜窖阳面晒太阳,春天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有时候还可以欣赏到从远处煤矿生活区高音喇叭传来样板戏“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刚”的唱腔。

那时候,生活困难,捡出来烂的地瓜也不扔掉,要分给每家每户。分到家里的烂地瓜,母亲用刀削去坏掉的部分,仍然可以煮熟了给我们吃。

选出来优良的地瓜种,需要在垒好的地瓜炕里育苗。

在生产队社屋里面的院子里,有经验的老农垒砌成长方形高度六七十公分池子,池子里面放满牛粪。牛粪在池子里发热,地瓜容易长苗。

往地瓜炕里放牛粪是一既脏又令人呕吐的活儿。我们常常被牛粪熏得吐沫,也有的人抬牛粪用一只手捂着鼻(那时没有口罩戴),生怕臭气熏进肚子里

生产队长也常常笑话我们:“没有大粪臭,那五谷香。你们不好好学习,生产队里有的活儿让你们干!

地瓜种均匀地栽种在地瓜炕里的牛粪里后,我们需要到生产队门前的小河里用桶取水,把地瓜炕里栽种的地瓜种全部浇透,然后,再用塑料薄膜罩起来天气好,三天地瓜种就会冒出红红的芽子来。等地瓜种全部冒出芽子后,揭去塑料薄膜,再用水浇透地瓜秧苗,让秧苗接受阳光接受阳光照射的秧苗会渐渐地发青、发粗、长壮。

挑水浇地瓜秧苗,常常把鞋子弄的湿漉漉的。我羡慕生产队会计,他穿有一双漂亮的凉鞋其他老农大都穿着一双“沂蒙凉鞋”(即用废弃的小胶车轮胎,割成鞋底状,再用胶车皮轮胎割成袢,前面用钉子交叉钉牢,后面用剪刀剪个托钉牢)。我浇地瓜秧的鞋回到家中需要凉一夜,因为第二天我需要穿着去上学。有一天,我发现一双崭新的凉鞋放在我的前,是父亲利用他在煤矿上转厂子挣的钱给我买的,是和生产队会计的凉鞋样式一模一样的。

我喜出望外。

下一个礼拜天,我去劳动,在浇地瓜秧时,大家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我的新凉鞋上。那年月,人们都穿着带补钉的衣服、穿掌着鞋底的鞋子。那时,生产队会计就算是大官了,他穿一双崭新的凉鞋是应该的,我作为一中学生就不合时宜了。

后来,劳动我就没有再穿。

                      压地瓜

栽地瓜苗,我们那地方叫压地瓜。

回顾起来,上中学的我放了寒假一直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完成寒假作业那简直是一种奢侈的生活。我必须到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要么挖条田沟,要么培地瓜沟。

培地瓜沟,是为春天栽种地瓜苗,即压地瓜做准备的。

压地瓜需要一个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在长长的地瓜沟上面,用镢头均匀地刨坑;另一个人把从生产队拔出来的地瓜秧苗一根根地撒发在坑内很多人从河沟里或条田沟内挑水浇满压地瓜的坑,另一个人再用手把地瓜苗培好压实。我的驼背是给我十四岁在生产队担水压地瓜不无关系。

春天压的地瓜苗成活率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不能成活的需要等老天下雨后,生产队长另安排人再补栽。

栽地瓜苗给我们带来的快乐是,每当我们担水压地瓜时,就会惊动广阔田野里的云雀(我们称“鸡鹂子”),云雀飞得很高,它欢快叫声非常好听。其实,它是强烈抗议和担心它鸟巢里的被我们侵犯了,我们曾经发现云雀在地瓜沟里的鸟窝里下的鸟蛋。

有一次压地瓜,我从地瓜沟里发现了一个鸟窝,从鸟窝里捡到了三枚云雀蛋,回到家里用棉花包好放在火炉旁边,有一天竟然从棉花团里孵化出一只云雀,云雀顶着蛋壳跑得飞快。

被压的地瓜秧很快就会返青,这时需要锄地、拔草、翻秧。

锄地,我喜欢和我们生产队一位曾经在战争年代“沂河支队”当过连指导员的社员在一起,因为我喜欢听他讲述当年他参加战斗的故事。什么与土匪王洪九擦枪走火打仗、与八路军115师并肩战斗以及解放临沂与华野陈毅、粟裕会师的故事等等

爬满地瓜沟的地瓜秧,等到夏天需要翻秧,防止秧下结小地瓜,影响地瓜高产。

翻地瓜秧是一项艰苦的劳动,这是因为夏天酷热难耐。在地瓜地里劳动,上有太阳直射,下有地面蒸,人们劳作常常汗流浃背。但是,让人高兴的是,队长允许把翻断的地瓜秧带回家带回家的地瓜秧可以切碎晒干,储存到冬天做渣豆腐吃。也有人专门到自己家的自留地里掐地瓜秧,把地瓜秧切成丝晒干,为冬天食用。

                        刨地瓜

等到秋天,地瓜慢慢长大成熟。等到霜降之前,需要到地里收地瓜。

那时,我正好放了秋假,能够腾出更多的时间到生产队里劳动——刨地瓜。

刨地瓜是一件费功费时的活儿。其程序是先有一个人把地瓜沟上面的地瓜秧薅掉。由于地瓜秧从春天的地瓜炕出苗,到老秋后刨地瓜,其长期经历了大约半年多的时间,虽然期间多次翻整地瓜秧,但是地瓜秧还是牢牢地抓爬在地上,有的地瓜秧并扎下了深深的根,所以需要大力气才能薅掉。而我们学生常常争先恐后与大人一起争抢着去薅地瓜秧。因为在地瓜秧的田地里经常会发现生的甜瓜或当地人称叫“马宝”的一种野生瓜。当然,在谁薅地瓜秧的地瓜沟内就是谁的胜利果实了。有时大家也争抢着吃。

薅完的地瓜秧,有很多长得大一点的地瓜会从土地的裂缝处裸露出来。紧接着就是大人用铁从地里剜地瓜。

大人剜出来的地瓜,生产队长安排我们这些学生跟在后面掰地瓜上面的泥,我们叫做“掰泥”。

“掰泥”我喜欢跟一位叫左兴的人在一起。

左兴出身不好,属于“四类分子”,受贫下中农的管制。作为本村本族的人来说,有时候“阶级性”变的不是那么高,管制他有点儿淡化。

左兴叫我父亲二爷,尊我一辈叫大叔。而刨地瓜掰泥,他常常喊我:“小大叔,过来咱俩一起干活儿。”

我俩劳动配合不是“唯成分论”而必须疏远,而是共同的文学之路相近。

左兴知道我中学作文好,他一边劳动,一边问我:“作文命题:《大雨》如何写?”

我不加思索地说:“倾盆大雨,不不不,倾缸大雨……”

左兴微笑着说:“我们班一名学习最差的学生是这样写的:东北上起了鏊底之云,你看那风也,你看那云也。雨点也,箭杆也,一点一个水泡也东一阵,西一阵,下的沟满河平也。癞蛤蟆仰天长啸,屎壳郎在粪坑里叹曰:天丧也,天丧也……”

左兴出身算得上是煤矿资本家。过去他家里有煤矿,传说晚上盘点,卖煤的洋钱得用抬筐一筐筐的朝家里抬。那时,他家里就有三轮摩托车。他在日本留过学,知识比较渊博,懂天文晓地理。他被划分成“四类分子”受管制却也刚强得很,一次管理区书记搧他耳光,他一声不吭。

1985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不知道左兴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了时任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证明:左兴是中共地下党员、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他与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是单线联系。当然,政府赔偿了左兴很多钱,但第二年他却与世长辞了,真是“苦瓜到不了甜头。”

地瓜被掰泥后,要转运到地头上,生产队按照人口的多少用秤进行各家各户地分配。

我家八口人,分配的地瓜最多。

生产队分配完地瓜后,几乎是满天星斗。

我常常要等父亲从煤矿上下班后晚上七八点钟才开始往家运送地瓜

我常常望着满天的星星,等呀等……

                       晒地瓜干

地瓜,被运到家里,劳动一天的我,常常是筋疲力尽。草草地吃过晚饭,要把分得上千斤的地瓜全部切成片。这项工作,我们这地方是用“削子”一块一块地削的。

削完千多斤地瓜,大概已经晚上十一二点钟了。简单地睡上四五个小时,早晨四五点钟还要到田野里去晒。

霜降后晒地瓜干,天气特别的凉,手脚冻得发麻,十分辛苦。先撒后匀,然后平整地摆在地上,大地顿时被披上了一层白。

晒地瓜干,最怕下雨天气预报几乎天天都得听。有时即使阴天也必须把削好的地瓜干推出去晒,有时候半夜起了风下了雨,全家人都要飞快地跑到地里去抢拾地瓜干。

有一次连阴天,我家里的千多斤地瓜干全烂地里去了,拾到家的地瓜干成了“红糖馅”。母亲怕连阴天里的地瓜干丢掉了可惜,她常常捡回来的地瓜干剁成碎片,用石磨推成湖浆摊煎饼吃。

但是,晴天收晒的地瓜干漂亮,父亲常常把它放在屋里的墙旮旯垒成像小山一样的垛。

收晒完地瓜干后,生产队里按照每家每户人口多少,再把地里的地瓜秧进行分配。

刨完地瓜后,地瓜秧已经晒得干的。父亲常常早晨四点钟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与他一起到田野里去拉地瓜秧。我常常朦朦胧胧地跟在父亲推的小胶车后面迷迷糊糊地朝前走。

这时,初冬的早晨,既黑暗又寒凉。我常常不出手,得父亲催我几遍:“快装车,不然回家上学就晚点了!

我不情愿的从地这头跑到地那头去抱晒干的地瓜秧。我最讨厌当地的小蜥蜴(当地人叫“舌头蛎子”)因为天凉它们常常爬在地瓜秧里面暖和,它们“出出溜溜”的声音,让人瘆得慌。

地瓜秧拉回家垒成垛,冬天,把晒干后的地瓜秧打碎,用粉碎机粉成面,这是最好的猪饲料。卖一头肥猪,是我们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包括我读书的学费和书钱。

地瓜干和地瓜秧,曾经是北方人,甚至于是北方几代人的主粮。而现代人已经种植的很少了,当然,种植的粮食作物品种也越来越多起来,地瓜干也已经不是人们的主食,有的人还把它当成一种珍贵的食品。有这样一个故事,爷爷接送孙子去托儿所,遇见一位卖烤地瓜的摊贩,孙子要吃烤地瓜,爷爷说:“别吃那东西,爷爷就是为了不吃地瓜才出来工作的。”孙子却不高兴地说:“爷爷吹牛,爷爷吹牛。”

我望着家里垛成山状的地瓜干和地瓜秧,我的心里常常有一种满足感和幸福感。

是它养育了我们几代人。

 

2022.3.28写于临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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