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汤友盛的头像

汤友盛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4/09
分享

麦收

        麦 收

□汤友盛

又是一年麦收时。

1972年的我正在上中学。农村的孩子除了寒假(年假)、暑假与城里的孩子相同,另外,就是增加了麦假和秋假。

麦假,顾名思义就是麦收的假。当然,我作为家里孩子们的排行老大,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收麦子义不容辞。

到生产队里收麦子中午不回家吃饭,需要带一顿午饭在麦田里吃。生活好的人们,有的带自己腌制的咸鸡蛋,有的带自己家煎的小咸鱼或葱花炒鸡蛋、香椿芽炒鸡蛋等等。我们家庭困难,我带的午饭尤其简单,一块自家腌制的癞疙瘩生咸菜,两张地瓜干煎饼便可以打发了。

俗话说:麦熟一晌午。这话一点儿不假。早晨在麦田里还能看见仨仨俩俩有点儿发青的麦子,一阵热辣辣的西南风过后,下午麦田里的麦子就会变得金黄一片——麦子熟掉了头。

在生产队里收麦子,要有一把锋利的镰刀,也有的老农还故意带着一块磨刀石、带着一个小泥瓦罐,里面盛满了水,一则割麦累了,口渴了可以喝水,二则朝磨刀石上喷一口水,可以磨镰刀。

在地头上,等老农磨完了锋利的镰刀,割麦比较优秀的人常常会很谦虚地说:“今天谁‘领趟子’?”(‘领趟子’即:在田野里带头割麦子的人)大家相互推让一下,便有人说:“今天我‘领趟子’。”另外一个人便也谦虚地说:“我来‘烧大锅’!”(‘烧大锅’,即田野里最后一名收麦子的人)其实,生产队这两个人都是收麦子最优秀的人,是割麦子的高手。如果最后一名“烧大锅”的人,从后面赶超过第一个“领趟子的人”,大家会从麦田里直起腰为“烧大锅”的那一位呐喊助威,而“领趟子”的人会脸上无光,羞涩、难堪。

“领趟子”的人和“烧大锅”的人,一般一次是收割八垄麦子,我们这些学生是收四垄麦子。所以,我们挣工分比他们少。也有的“领趟子”的人,一次收十垄麦子的,那是真正的高手。

说话间“领趟子”的人已经下去五六十米开外。“领趟子”和“烧大锅”的人不光麦子收割的快,他们捆扎的“麦个子”(即成梱的麦子)也快。他们蹲在那里,只听见他们镰刀割麦子的“哧拉哧拉”声,镰刀在麦田里来来回回地走四下便是一梱麦子,他们是把收割的麦子夹在腰与腿的中间,非常节省时间,捆绑麦子的“腰子”是用几根长长的麦秸,麦穗相交拧成的,结实得很。

今天的“领趟子”的是二十三岁的国平,“烧大锅”的是二十四岁的国范。紧紧跟在“趟子”后面的是我们生产队称“铁姑娘”的“五朵金花”:国荣、国华、国平、国秀和英子五位姑娘。她们是六垄麦子一起收割往前赶。

我看见他们是斜斜的“一”字形排开。我也不示弱,虽然是收割四垄麦子,也是一个劲地朝前赶。

约有一袋烟的功夫,“烧大锅”的国范已经赶超了国平。大家大声高喊着:“‘趟子’加油!‘趟子’加油!‘烧大锅’的赶上了!”

太阳偏晌,十几亩麦子全部收割完毕。

国范赶超了国平,我们都很敬佩他。这时的他嘴里衔着一棵“鸡毛翎”草平躺在两梱麦子垛上,嘴里嘟哝着:“我得养养我这个老腰,让我舒坦舒坦。”然后,他哼唱起了《沙家浜》中旦角阿庆嫂的唱段:“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他拿腔捏调的还真有那么一点儿京腔京味儿。

这时,有人高喊:“送饭的来了、送饭的来了!”

收麦子,中午这顿饭,生产队安排专人在家烧了豆浆。

大家是以家为单位开始午餐的。

今天的午餐母亲给我改善了一下,是母亲做的豆腐切成骰子块,然后撒上盐晒干的豆腐干。豆腐干在火炉上烤过之后泛起一个个泡泡,闻着特别香,我用瓜干煎饼沾着豆浆一口气吃了四张煎饼。

吃过了午饭,我们在西湖里的第二块地方(过去军管时,人们又喜欢称这个地方叫“八排”),这次是国范“领趟子”,国平“烧大锅”。

一开始国范就把国平远远地抛向远方,国平赶超国范难度很大。大家一边给国平加油,一边也你追我赶地收割起麦子来。

队长和我们一样,也是四垄麦子,但是,国秀很聪明,半路上给队长又捎了两垄麦子,给队长腾出更多时间来嘟囔和点评我们:“你看看这麦茬割的太高了!这是谁把麦穗都割掉了!这是谁捆的麦梱儿,一提就散了八瓣儿了呀!……”

在以生产队为单位时期,生产队长的权利是至高无上的。从生产粮食,到分配粮食,他一个人说了算。在我们的心目中,他是最大的官,也是一个最现实的官。

收割完了麦子,我们由田野劳动转向麦场劳动。

那时经常听大人们讲:“栗子开了花,麦子上了场。”

在以队为基础的单位里,每一个生产队都有一个打麦子的场院,我们是第一生产队,与第二生产队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在麦子上场之前,生产队长要安排人先把闲置的场院用水泼,然后,再用牛拉着碌碡转圈碾压,直到把场院碾压的像“镜子”一样明亮。

从田野里用地排车拉回场院的麦子常常摞的有七八米高。

这时只见国范抓住地排车上捆麦子的绳子,飞身一跃,便登上地排车上的麦垛,他一边用木杈朝下挑麦子,一边又拿声捏腔地模仿着现代京剧《沙家浜》中阿庆嫂的花旦腔调:“风声鹤唳引诱敌人来打枪……”国范还一边唱,一边逗我玩:“大爷爷来一段,接刁德一的唱段……”我的辈份很大,国范尊称我大爷爷,而我俩确又很投缘,比我大十岁的他,劳动之余,我俩经常在一起玩耍,他经常一人多唱,一会儿扮演阿庆嫂,一会儿扮演刁德一,一会儿又扮演胡传魁。而我最拿手的就是用口技模仿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第五场《打虎上山》圆号的伴奏音乐,这一点国范望尘莫及。

麦子登上场,卸车后必须先把麦个子的腰子破开,在场院里均匀地撒开凉晒,那时,生产队里没有打麦机。然后,用黄牛套上碌碡碾压,直到把新鮮的麦子压出来,其间,要多次用木杈翻场。

翻场,是一个轻快活儿,但是,农历五月的天气,太阳火辣辣的,加之干了的麦花弄进脖子里痒痒得很。

扬场,是把压出来的麦子,把麦穰退去,有一位年长的社员用木锨迎着风口朝空中飞扬。通过风吹,成熟的麦子落下,麦糠则飘向另一方。

那年月,麦糠也是好东西。秋天,饲养员友早大哥经常在牛棚里点着火用来熏散浓雾。也有的放在泥土里用来脱土坯。

我喜欢打麦场,这不仅仅是通过劳动,我们收获了麦子。而是玩皮的我们可以在麦场里打旁练、翻筋斗。

这时,从第二生产队的场院里传来叫好的声音,却原来诨号叫“麻行”的瘸腿大哥,用一辆废旧的自行车,在麦场里,像杂技演员一样正在表演“八步赶产”。

另外,翻晒麦场当中,有稍憩的时间,我们可以跑到社屋里听收音机。

这是一台坐式的老式收音机。在收音机里经常能够收听到刘长瑜老师教唱现代京剧《红灯记》中“咬碎仇恨要发芽”、高玉倩老师教唱“打渔的人那怕虎豹豺狼”和杨春霞老师教唱现代京剧《杜鹃山》中的核心唱段“乱云飞”,我们经常听得如醉如痴。

一次,我从同学那里还找到一本浩然写的,已经被传看的少头无尾的长篇小说《艳阳天》,爱不释手。在打麦场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有时候在场院外面的大路上也能传来:“麦黄杏…”“大米粽子包大枣…”的叫卖声。

这时,国范经常幽默风趣地光问不买:“麦黄杏多少钱一斤?”

“一毛五。”

“八分钱可以吗?”

“八分钱卖给你,我着急回家收麦子。”卖麦黄杏的人说。

这时,国范扮演阿庆嫂的那张脸朝我递了个脸色说:“我的那两毛钱呢?我的那两毛钱哪里去了?”

他装得很逼真,从布袋里干掏一阵子,从身上翻了个遍,然后认真地说:“抱歉、抱歉,钱忘记带、钱忘记带了。”

等卖麦黄杏的走远了,国范一边望着我,一边窃喜地唱道:“开茶馆盼兴旺……人一走茶就凉……”又是阿庆嫂的唱段。

麦子打完了,紧接着就是垛麦穰垛。

那时候,每一个生产队的社屋面前都有一个二三十多米高、七八十多米长、三四十多米宽的麦穰垛。

垛麦穰垛是一个巧活儿,这是因为麦穰发滑,没有高超的技术常常垛歪了。

大家把麦穰一杈一杈地朝上挑,国范、国平在麦穰垛上摞。花费一天的功夫,一个高不可攀的麦穰垛终于䇄立在我们的面前。

麦穰垛是生产队耕牛一年的口粮。

等到冬天,也有人悄悄地从麦穰垛里掏一个洞,把煮好的豆子用泥瓦罐扎好,放进麦穰垛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吃的纳豆就捂好了。纳豆拌上萝卜块,撒上盐,再加上姜丝、葱花、香菜,这是我们一个冬天的咸菜。

那岁月,在我们那地方谁家生孩子了,都要去生产队里的麦穰垛扯上一筐麦穰,回家铺在产妇的身下。这是因为麦穰是暖性的,有利于产妇恢复健康。所以,我们那地方生孩子,经常说的一句话:给你扯麦穰,即生孩子的意思。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生产队分给每家每户的麦子,大家都要磨面蒸上一锅上好的馍头吃,那香味经常从这一家飘进另一家。

以队为基础的生产队集体劳动、集体生活,在童年的记忆中永远不能消失,常常记忆犹新。

麦收虽累,心中永远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甘甜。

2022.4.9凌晨于临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