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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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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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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岁月人生

(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四川。

农村。

一个村子。

一户农家。房子是四列三间的木头平房。两边各搭建了一个配房。左边的配房是粪坑厕所,兼用作牛、猪、鸡、鸭等家畜家禽的圈。

右边的配房用作厨房。中间打着两眼柴火灶,有一米来高。右边安一口大锅,一般用来煮猪食;左边安一口小锅,一般用来煮饭。灶前是火塘,装灰。火塘前放一根矮长板凳,供人坐着烧锅。凳后是放柴的地方。灶的后面,安放着一个石制水缸,旁边用两根高板凳搭一块木板,成了简易的操作台,摆放着农家必备的厨具。厨房的左上角安放着一座石磨。石磨前有一张吃饭的高方桌,配着四根高长板凳。房顶,椽子瓦片在时间的流光中被柴烟浸染成一片乌黑。

厨房里的岁月人生就从这里开始。

(二)

早上,有时天还是漆黑一片,这间厨房里的荧荧灯光便开始一闪一闪。

灶里红艳艳一片。

锅里立着洗干净的木甑。

灶后,一个小女孩正踩在一只小板凳上,伸长手臂,吃力地把大半筲箕半生半熟的米粒用木勺刨进木甑里。然后盖上甑盖,再把筲箕刷干净放好,嘴里这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然后,小女孩又坐在灶前的矮长板凳上烧锅。火光,把她那张小脸映得红朴朴的。

灶里的火红了一天又一天。厨房里的岁月悄无声息地流逝。小女孩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长。后来有一天,灶前灶后的身影又换成了另一个小女孩……

(三)

也不知从小学几年级开始,我就开启了在厨房里的岁月人生。原先是姐姐,后来姐姐上了初中,早晨上学去得早,我正式走马上任。

我接过姐姐踩过的小板凳,学着姐姐那样开始为一家人做早饭。那时候的我,和姐姐一样,个头还没有灶头高。

烧锅,舀水,淘米,煮米,沥米,蒸饭。甑下煮着洋芋、青菜等时令蔬菜,甑里饭面上搁上昨晚的剩菜。

锅里的柴加了一灶又一灶。灶里红艳艳一片。烟从灶口往上飘,透过椽子瓦片飘出房顶,如丝如缕,然后和风一起追逐,飘向云天。木甑下,水咕嘟咕嘟唱起了歌。等甑盖冒出了缕缕热气,木甑的外壁热得淌下了一滴滴“汗珠”,饭好了,菜也好了。

再一次踩上小板凳,抱甑上灶台,舀菜上饭桌。父母也回家吃饭了。自己匆匆舀上一碗饭,浇上米汤。好吃不过汤泡饭。火急火燎地扒完,然后抓上书包,向学校奔去——怕迟到了。虽然小学离家只有十来分钟路程,可那时候没有钟表(看时间主要观天象和听广播),不知道时间,心里只想着,早到总比迟到好。

(四)

农闲时,父母会把做饭的任务揽过去。母亲做饭。沥了米后,母亲洗干净木甑蒸饭用的帕子,再用木勺从筲箕里舀上一勺生米子(没有蒸好的半熟米粒)放进去,把帕子合拢,捏呀捏。摊开,一个底圆头尖的桃形饭团出现在我和姐姐面前,雪的雪白的,晶亮晶亮的,散发出诱人的米香,馋得人直流口水。慈爱的母亲拿起饭团递给在一旁守候许久的我:“一边去吃。”接着,又捏一个递给姐姐……

我和姐姐一阵狼吞虎咽。

母亲的饭团,成了那个年代最好吃的东西,成了儿时最幸福的记忆。

饭蒸好了,该父亲上场了。父亲是乡村里的土厨师,煎炒烹炸,样样拿手。不一会儿,香味在那间低矮的灶瓦房里飘散,弥漫着整间屋子……简陋的食材,经过父亲的手,总会“化腐朽为神奇”。弄得香喷喷的农家土菜被端上桌,我和姐姐又一阵狼吞虎咽。父亲怡然自得地喝上了心爱的小酒,母亲用慈爱的眼神望着我们,筷子有意无意地刨着碗里的饭粒,却很少伸向菜碗……

赶上冬天缺菜的季节,饭桌上一样菜也没有。这时,母亲往往会为我们饭里拌一勺豆油;如果遇上杀年猪了,再拌上一勺猪油。那就是当时的“豆油拌饭”或“猪油拌饭”,或称之为“油油饭”。

饭腾腾地冒着热气。豆油、猪油的香味飘入鼻中。米香、油香刺激着我们的味蕾。虽然没有菜,但我和姐姐仍吃得有滋有味。随着年岁的增长,那滋味呀,愈来愈香,愈来愈长……

在饭团香中,在农家菜里,在“油油饭”的滋养下,两个身影在红艳艳的灶火中越来越长。

我也上了初中。

(五)

厨房里的岁月在延续。

就像姐姐当初一样,我每天开始在厨房里忙活着自己的早饭午饭。

我们的初中在集镇上。那时候交通不便,读书全靠走路,一趟大约要40来分钟。为了省时早到,我在厨房里的根就扎得更早,更简单,也更深了。

床起得更早了。村里的广播是起床的哨音。饭也做得更简单了。一把柴火,烧燃把饭煎热,再配上昨夜的一两样留菜。冬天天亮迟,吃完饭,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对面人家户的厨房里有一丝浑黄的光晕在闪烁……星星月亮作伴,晨曦中,背上书包踏上了那条熟悉的路途。走着走着,朝霞和太阳也掺和进来,天越来越亮,路越来越宽,人也越来越多,逐渐汇成了一支大部队,走成了一路欢歌……

学校不管午饭,得放学回家吃。来回两趟十几里的奔波,教室、操场六七节课的消磨,早上那进肚的饭菜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化殆尽了。肚子唱着“空城计”。放学路上,凡是能吃的东西都成了我们的“美餐”,桑椹、地瓜、红薯、胡豆角豌豆角……

回到家,已是下午四五点了。父母还在外干活。厨房里冷清清的。饿极了的我,有时放下书包,先从甑里舀一碗冷饭,三下五除二刨进肚里,然后才开始慢慢烧锅做热饭热菜,也不知是午饭还是晚饭……

厨房里的岁月,连接着的,是少年时代那一阵又一阵的饥饿。

(六)

后来,上了师范,离厨房就远了。

再后来,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厨房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一年又一年,白发不知什么时候爬到父母头上。

老家的平房换成了楼房,厨房也从右边换到左边,但父母用的依然还是柴火灶。逢年过节,拖儿携夫回家,柴火灶前操持的,仍然是曾经搭过小板凳的两个丫头。人生就像一个圆,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不过,曾经的丫头早就长成了大人,连丫头的孩子都长大了……

匆匆岁月在小小厨房里流过,留下了人生或深或浅的印痕。印痕的深处,是那垫脚的板凳,是那雪白的饭团,是那诱人的“油油饭”,是那如山的饥饿,是那酸甜苦辣酿造的生活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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