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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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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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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石滩的记忆

立秋已过。

热。

整座城死一般的沉寂。大街小巷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

晚霞烧红了西边的天空。

夕阳,还剩一寸。

当最后一寸夕阳完全没入远方绵延的山际,每一条原本沉寂的巷口开始出现了人影,老人,青年,小孩,欢快的步履,展开的笑颜,三三两两,汇成一道道人流,流向同一个地方——青衣江。

江畔,人们或坐或站或玩水,寂寞了一天的江畔开始热闹起来。

一江水,活了一座城!

江水哗哗自流,带来了淋漓的水气和凉爽的江风。江畔遍布着大大小小光滑的鹅卵石,还残存着白天的炙热。

立秋虽过,但暑气仍盛。

吃过晚饭,我随着人流“流”到江畔,迫不及待地蹬掉凉鞋,选了一个干净平坦的石头坐下来,脚斜斜地伸进江水中,再掬一捧江水洗一把脸。

清凉整个拥抱了我。

我惬意地享受着。碧水中闪映着自己模糊的面影。江水啊江水,你那样清澈丰盈,为何带不走立秋后的炎热?

旁边的石头上坐满了前来纳凉的叔叔阿姨。闲来无事,摆龙门阵,成了最好的消遣方式。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还没有修江堤,我们坐的这个地方还是一大片河石滩。那上游冲下来的河沙堆得老高,和现在的江堤差不多一样齐整呢。”

右边一个七十来岁的叔叔望着眼前的江水沉入了美好的回忆。

我抬头望着江堤,想象着河石滩泥沙堆积的样子。

“是哟,现在我们看到江中露出水面的那小块沙地,以前是一大片,一直延伸到黄河坝(现在的安宁大桥),上游洪水带来的沙土堆有好几米高,是向阳大队4个生产队的土地(后来改为柴地坎大队,现合入文塘大队)。”

旁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叔叔显然对脚下的这块河石滩也很熟悉。他们相约而来,毗邻而坐,应该是熟人或邻居吧。

“那冲积形成的沙土肥沃疏松,水源方便,好种不说,还出庄稼!我们在上面种玉米,种花生,种蔬菜,样样年年大丰收……庄稼地里还藏有野兔呢!肥得很哦!”第一个叔叔接着说。

河石滩?庄稼?野兔?……我听得如痴如醉,恍惚中,思绪随着飘向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河石滩——

夏夜。月光下。江水,在不远处吟唱。宁静的河石滩上,玉米秀颀,花生饱满,蔬菜葱绿。野兔藏匿在其间,低头啃食地里的杂草果蔬。时而抬起头来,一边咀嚼,嘴边的胡须有节奏地抖动着,一边把两只耳朵竖起,似在谛听什么。那两只如宝石般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夜里闪着莹莹的光。一有声响,“倏”地一窜,眼前闪过一团迅捷又模糊的身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身上的毛,是那样的油光水滑……

但绿洲中的第一只野兔是打哪儿来的?面前的江水虽算不上波涛滚滚,但也是水流湍急。野兔它是怎么过江进入绿洲安家的?难道它长了翅膀不成?

我好奇地转过头望着这两位叔叔,期待着下文。

“以前的主河道在江对面,这边是河石滩,一直延伸到现在江边修房子的地方。枯水季节,河石滩没有水。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主河道改在这边来了。”

第二位叔叔仿佛读懂了我的疑惑,望着眼前的江水一脸感慨。

我茫然四顾。眼前是江水,身后是江堤,江堤后是林立的高楼,哪儿还有他们描绘的影像痕迹?

脚下的这片土地啊,曾经的你真的是那般模样吗?

江风徐来。但风中也没有答案。

一江碧水,在脚下哗哗自流。

“那时候几户一半人家养牛。冬天,草料缺乏,我们经常到河石滩勾草喂牛呢!”

左边,一位孃孃又加入了聊天的行列。看年纪,她和那两位叔叔应该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勾草?农村长大的我对牛、对草特别熟悉。小时候的我,家里养了一条大水牛,放牛割草,那是天天的必备“作业”。但“勾草”这个新名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们勾的是什么草?如何勾的?我有点好奇。

“那时,河石滩上长满了杂草,其中有一种叫甜根草,一大片一大片全是。放学回家,我们背上背兜,拿上镶有长铁钩的家什来到江边。选中一块草叶干枯的甜根草地,沿着沙地用长钩勾一个手臂宽的圆圈,然后捞起草皮抖抖抖抖。沙簌簌地掉了,一抱白生生、脆嫩嫩的甜根草露了出来。放入旁边的背兜里,接着又来第二勾,第三勾……”

孃孃边比边讲,那抱白生生、脆嫩嫩的甜根草就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

“这种草根特别肥牛呢!”她旁边的叔叔补充道。

甜根草,顾名思义,根因含糖分,是甜的,我们那儿叫它茅叶草。对它,我可熟悉得很呢!它可是我们小时候的“天然零食”。没事时,常在田坎地边扒拉出一根来,叼在嘴里嚼啊嚼的。那细长的叶片,青绿中泛着紫红,就在我们的嘴边抖来颤去。

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江水,想象着曾经的河石滩,想象着曾经的那段岁月。

那长满甜根草的河石滩哟,一定装载着孃孃她们幸福的童年!只是,闲云江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记忆江滩今何在?一江碧水空自流!

穿过时光的长河,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那一片物草丰茂的河石滩,好像一个美丽的童话,永远珍藏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成了闲余的咀嚼,幸福的回味。

“主河道从江对面到三桥(安宁大桥)这段,水急滩险。纤夫拉船行到了这儿,都非常小心,要全力合成一股劲,才能把船顺利拉过这段江水。所以这段的小地名叫‘一股劲’,大地名叫‘龙吟滩’。”

又一个叔叔指着远处的右前方说。

“一股劲”?“龙吟滩”?

这两个地名我听人说起过,但一直不知在哪儿。原来它触目可及,就在这儿!

顺势望去。远处,那湍急的水流泛起了朵朵白色的浪花,在暮色中奔涌。渐渐,那朵朵浪花幻化成一幅热烈的油画:骄阳,急流,险滩,沉重的货船,艰难跋涉的纤夫,深深陷入皮肉的粗重纤绳,还有那一声声雄浑嘹亮的号子:

——嗬嗨!

——嗨哟!

那号子,穿过湍急的江面,穿过长长的岁月,穿过生活的烟火,今天,穿过老一辈人的记忆,又回响在了我的耳边。

江水轻柔地抚摸着双脚。我遥望着江心。

曾经的“一股劲”在哪儿?河石滩在哪儿?甜根草在哪儿?玉米花生野兔又在哪儿?

脚下,是“雅女浴场”。

眼前,是一江碧水。

两岸,是耸立的高楼,还有那次第亮起的灯火。

暮色越来越深。江水哗哗自流。周围一片沉寂。大家凝望着江面,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

夜色渐浓。

暑气渐退。

纳凉的人群逐渐散去。青衣江畔又恢复了宁静。

再掬一捧江水,洗去浑身的炎热和烦躁,趿上凉鞋,带着清凉,携着河石滩的岁月和记忆回家了。

青衣江,携着故乡这座小城,携着万家灯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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