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小时候,小孩子的我们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有好多美味的东西可吃,虽然大多是农家自做的,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特别弥足珍贵,谷花就是其中之一。我的家乡,一到过年,差不多家家都要打谷花。
谷花,传说原本是江南的一种食品,始于唐宋。后来在清中期康熙、乾隆朝大规模“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潮中传入四川,演变成了家乡的一种土特产。谷花用糯米稻子碾出的米粒爆成的米花做成,所以它学名又叫米花糖。可我觉得“谷花”比“米花糖”这个名字更富有诗情画意。谷花,谷子开的花,一念起这个名儿,脑海中就不由地翻起了老家门前那一坝绿油油的秧苗,一坝金灿灿的稻谷。阳光下,那层层叠叠的绿浪、金浪穿过季节和岁月向我涌来……别说吃,光想想,那场景就觉得美妙无比,让人口齿生香。
每年一进入冬月,母亲就开始忙着打谷花的准备了。第一步是蒸饭。按照打谷花的多少称一定量的糯米洗净泡胀,然后放到甑里蒸好。糯米饭白润润的,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吃在嘴里又糯又软又富有弹性,馋得姐姐和我口水直流,母亲总会先舀几碗来让我们吃过瘾。第二步是阴米。饭蒸好了,放到干净的簸箕里在阴凉的地方阴干(千万不能在太阳下暴晒,否则有裂纹,最后炒出来的米花是断的,不完整)。阴的时候,等成团的米饭水分差不多干了,就用手搓成一粒一粒的,要不然爆米花的时候就不膨胀,成了“铁米子”。阴好的糯米装好等着打谷花时备用。
不知不觉,腊月来了,打谷花的匠人就开始忙起来了(一般是事先联系好的,如果临时请的话怕匠人忙不过来)。我家的谷花都是请小舅来打的。小舅背着打谷花的家具一来到我家,一大家子就开始忙活起来。母亲烧锅,父亲打下手,姐姐和我负责站在灶旁,等待美食出锅。
灶膛里的火红艳艳,开始爆米花了。只见小舅站在灶前,把特制的大颗粒黑砂倒在锅里炒得滚烫,然后把阴好的糯米舀一定分量倒进锅里翻炒几下,原本黑乎乎的锅里就成了白花花的一片——一粒粒瘦瘦的阴米看着看着就来了个“大变身”——全都变成了白嫩嫩的“胖花花”。然后小舅把锅里的米花和着砂舀起来倒入筛子,逆时针旋巅几圈,等砂子全漏出去了,就把米花倒进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簸箕里,第一锅米花出锅了。姐姐和我眼巴巴地围在锅边,等爆米花一出锅,就迫不及待地抓一把来塞进嘴里。那个鲜香呀,真的无法形容,让我至今都回味无穷。我们像两只贪吃的小仓鼠,腮帮子鼓鼓的了,还不停地抓呀,塞呀,吃呀。母亲瞧见了,总是站在火塘前嗔怪:“别急,多着呢!”
就这样,我们边看边吃,一锅又一锅,直到把所有的阴米爆完。
接着就开始熬糖了。农家打谷花一般分白糖谷花和红糖谷花两种。把买回来的麻糖筋和着白糖或红糖放到锅里,加上少许猪油和水熬,直到舀起糖水可以拉成丝就舀到盆子里备用。
开始打谷花了。谷花分盘,每盘的米花和糖的比重是关键:如果加的糖少了,谷花压不紧,会散;加的糖多了,谷花又太铁(太硬的意思),咬不动。打一盘谷花需要多少米花和糖,小舅这位老师傅可是饶有经验的。只见小舅先用米升子(农村舀米的器具)把米花量好放入热锅中,再用铁勺舀适量的糖水加入反复搅和均匀,然后铲到盆里端来倒在早已抹洗干净的大方桌上(大方桌上早已摆好了专用的打谷花的框架)。小舅移步到桌旁,拿起打谷花特制的木制滚筒使劲在上面推碾,反复把米花糖压紧压实。然后开始切条。切条时既要竖切,也要横切。竖切横切有深有浅,尤其要掌握好力度。浅条只切到谷花厚度的一半,人吃时好掰开;深条要切透谷花,一竖一横两个深条间就是一大块谷花,好分块包装。竖切时一般几浅一深,横切时一般只深切(框架上标有刻痕)。然后除去框架,把谷花三大块或四大块捡来摞一坨放在另一个簸箕里,等它冷却。
打出的第一盘谷花一般是不会留存的,母亲会先给我们在场的人尝鲜,然后她还会把谷花用米升子装好给左邻右舍送一些。
终于,一升子谷花摆在了我们面前。姐姐和我早就迫不及待了。米花、红糖、猪油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厨房,直往我们的鼻孔里面扑,诱得我们直咽口水,可明明肚子里还塞满了白胖胖的“米花”呀!我们的眼珠骨碌碌地盯着米升子里的谷花,母亲一声令下:“吃吧,馋夭!”我们双手迅速伸向米升子,拿起一块,各掰一小条拿在手里,左右开工往嘴里送,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完了,然后舔舔手指上粘的糖和米屑,又急不可耐地向下一块谷花“进军”,直到吃到肚皮滚圆再也装不下为止。那馋样,现在想起来我还会禁不住发笑。心疼我那小小的肚皮哟!
母亲拾弄好一切,依旧站在灶前烧锅,只是边烧边蔼然地望着我们,脸上漾起浅浅的笑意。香甜酥脆的谷花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幸福蔓延在我们的口中,心中,弥漫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当最后一盘谷花被切好摞好,小舅开始收拾工具,母亲则抹桌涮锅洗灶开始做饭。饭后,小舅背上打谷花的工具又走向了下一家。母亲呢,则开始忙碌着把冷却后的谷花装到密封的坛子里或塑料口袋里,以免受潮。
在谷花香里,年渐渐近了,年味愈加浓了。
春节家里来了客人,好客的母亲会用米升子装一些谷花出来待客,馋嘴的我们再一次跟着沾光。临走时,母亲还会装一些谷花作为礼品给亲戚朋友带走……这样,一个春节乃至到夏天,家里都会飘着谷花那特有的香味。
时光在匆匆复匆匆的岁月流经中悄无声息地消逝,家乡打谷花的人家越来越少,可有些东西在脑海里的印象却越来越深。时至今日,儿时谷花的香味仿佛还流淌在舌尖,浓浓的年味似乎还糊在心头……
现在,谷花已不叫谷花,而被人叫作米花糖。它从口味到样式也比以前多了许多,好吃了许多,可无论怎么吃,却再也吃不出小时候谷花的味道了……
四季更迭,年华有声,蓦然回首,又站在年终岁尾。走过大街小巷,闻着满街飘香的米花糖,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童年时代“打谷花”的场景,还有那存储在记忆深处的阵阵谷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