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宋末年,中原硝烟四起,千里沃土在蒙古铁骑下颤抖。
战火中,一个偏远山间,出现了一支军民混杂的队伍。人们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在幽暗而崎岖的小道上急急地穿行。
这支队伍的组织者,是当时南宋任洪雅驻军将领白千户。成都已失陷。战火进一步绵延。他正在组织洪雅百姓作战备疏散。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哪儿?
——苟王寨。
苟王寨何处?它位于洪雅县将军镇清凉八面山上。八面山系峨眉山余脉,山势崇峻、石崖峥嵘,山峰层峦叠嶂,主峰海拔高达1463米。
1242年,四川来了一位叫余玠的官员,任职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同时出任四川抗蒙总指挥。他根据四川地形的特点,制定了“以山设险,以步制骑”的抗蒙战略方针,建立遍布四川全境的山城防御体系。
洪雅苟王寨,就是其中之一。八面山中,一处悬崖半山腰原有一条巨大的环山石缝,宋人经过人工拓宽、加固,形成了一条长约2000米的石廊。《洪雅县志》载:“苟王寨,宋人避乱之处。前临深山浚谷,后靠悬崖绝壁,置木梯而下……”
于是,在那些硝烟弥漫的日子,八面山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才迎来了那么一群离乱的人流……
(二)
一头闯进三月,和春阳撞了个满怀。
一年一度的三八女神节来了。我们放了半天假。偷得浮生半日闲。趁着大好的春光,我们一行人驱车奔向了神秘的苟王寨。
车沿着青㭎坪的油沙路在山间行驶。穿过一片片油菜花海,穿过一弯弯绿色茶田,穿过一幢幢洋楼别墅,穿过一岗岗苍翠松林。田坎路边,一树树披着白纱的李子花如烟如雾,为这三月的春色添上了一抹圣洁的色彩。
(三)
行车近40分钟,终于到达八面山山顶。路左边的一块标识牌上写着“苟王寨”三个大字,箭头指向旁边的一条水泥小道。
停车步行。山阴道上,掠去了城春三月的烦热。
下过两道坎,水泥路变成了石板路。旁边忽见一块突兀的巨石,翠竹掩映,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竹叶,几丛蕨草穿过腐叶,长得青翠挺拔。巨石临路的石壁凿成一个方形,遍布的丛丛青苔尽显岁月的印痕,凹进去的石板上刻着“苟王寨摩崖石像”几个大字。
神秘的苟王寨,近了!
继续下行。石板路越来越陡。险处的路直接凿在悬崖裸露的石头上,沿着悬崖的边缘蜿蜒而下,旁边安有新修的红漆铁栏杆。一手抓着扶栏,一手攀着悬石,在盘绕在山腰的石道上小心地下行。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山大王”(猴子)的叫声。
终于下到一块较平坦的开阔地。不知是紧张还是路陡,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头顶,是悬空的巨石,苍老的古藤从上面垂下来。边上是颓圮的砖柱,前面一块大石被凿出了一个方形的门,旁有一块黄色的标识牌,上面书写“苟王寨”三个大字。旁边是万丈沟壑——下面就是九龙溪。
站在门前,仰崖俯壑,啊,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冷兵器时代,这儿确实算得上天堑了。
苟王寨,一路寻寻觅觅,这就是曾经的你吗?
(四)
一行人从石门鱼贯而入。
前面地势更宽阔些。抬头,便见高高的石崖上,层层垒垒地凿着许多菩萨的石像,整整齐齐地排在石壁上。那慈悲的面目,有着佛陀在恒河边起身的模样。从印度到东土,从西汉到南宋,到这高高的崖壁。佛啊,穿越时空和地域一路走来的您,是多么不容易呀!
前面山崖上,不时有水珠滴落。靠壁的石路下面的一块较平的石头上,凿有两个石窝。同行的老师告诉我,那是当年掏凿的舂米的石臼。
路一直向前延伸,看不到头,远远望去像一条长长的石廊。它上有凸出的岩石遮风挡雨,使整条石廊好似开在半山腰处半封闭的隧道。那醒目的石黄色,像一条长长的黄带子系在绿意阑珊的山腰,是那样耀眼。石廊最宽处约五六米,最窄处不到一米,仅容一人通行。有的路段,巨石离地面不到一人高,需弯腰弓身才能通过。路边就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坠下去,肯定尸骨难寻。
石廊的尽头在哪里?通往的山寨在哪儿?
“这儿就是苟王寨。”一个来过的老师笑着为我解惑。
房子都没有,怎么可以称为寨?几千人,他们吃喝拉撒,难道全在这条危险的半山“隧道”中?
我说什么也不相信。
“真的,路的尽头有一道门,再过去就是人迹罕至的深山了。”
虽有水,也可以舂米,但那么一大拨人,不是三天两天,粮从哪里来?他们的吃喝拉撒怎么解决?他们最终活下来了吗?在蒙军围困时,这个地方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上天无法,入地无门,难道真像明代弘治年间《苟王寨修造记》记载所云“以当时横离锋镝,或食尽而毙者多耳”?
还有,这条山腰的石廊应该是人工凿成的。那发现这个地方的人是谁?第一尊佛像是谁刻上去的?凿通这条石廊花了多少时间?多少人力?多少物力?为什么又取名叫苟王寨?
……
一个个迷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没有人告诉我答案。留下的,只有半山腰的那条鬼斧神工的寂寞石廊,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烟尘,还有一拨拨游人的声声赞叹!
(五)
一行人满头大汗从石道原路返回,脑中仍回荡着那些难解的谜团。
上得山来,我们准备去寻户人家讨口水喝,不巧竟遇上了获得第四届“四川省农村手工艺大师”称号的洪雅县手工茶大师童师傅。
童师傅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是传统茶文化的践行者和传播者。他个子不高,一张朴实的笑脸,仍是那样亲切;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那是在高温的炒茶锅里练就的。手工茶难在炒制不易,产量不高,一次最多能炒出半斤优质茶叶。童师傅说,他炒制手工茶,为保证质量,每锅只炒二两左右。
童师傅曾在一个暑假被聘请到中山镇指导农民的手工茶制作,地点设在我们学校。我有幸观摩了童师傅的制茶过程,聆听了他的“制茶经”,也品尝过他炒制的手工茶,确实非凡品可比。
今天再一次遇见,我惊喜异常,遂毛遂自荐,自报家门,再一次向童师傅讨茶喝。童师傅热情地为我们烧水泡茶。
坐在童师傅“禅茶一味”的小亭内,袅袅茶香扑鼻。细品静思,童师傅的手工茶,神秘的苟王寨。千年烽烟已逝,那条静静的石廊,那崖壁上的座座造像,那飘拂的根根古藤,也许,都化作了苟王寨之魂,消融在童师傅的这杯手工绿茶中了吧。
带着一身茶香,我们告别了童师傅,告别了苟王寨,踏上了归程。
洪雅,远在几山外的白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