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柳江

一

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秋日。

微风细雨斜。

着一袭深绿的旗袍，披一件白色的纱衣，撑一柄黄色油纸伞，穿一双黑色高跟鞋，独自一人走在柳江古镇岸边的石路上……

一伞烟雨觅柳江。好一个清幽的梦境！

梦醒。眸里仍是四壁白墙。

我的梦里柳江哟！

二

柳江古镇古称明月镇，依江兴建于南宋绍兴十年，如今算来已经有800多年的历史了。古镇上的大多数建筑都是明清时代建成的。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的《秋词》道出了我秋游柳江的心境。更因为有了那个辗转数次的梦，所以心中一直固执地认为，柳江古镇之情致，需得寻一个秋日，一个细雨蒙蒙的秋日，才能觅出它那别有一番的诗情和意境。

金秋九月。又遇周末。淅沥的小雨从夜里就一直下个不停。天明，细雨还在下着。寻觅柳江的梦再一次苏醒。于是，早饭都未及吃，就驱车直奔柳江。

一出车门，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股山雨后的芬芳随风而来。细雨斜风作晓寒。微雨和山风也带来了阵阵秋凉。如梦般，撑起一把雨伞，走在了寻梦柳江的路上。

雨中的柳江之晨，有点岑寂。江边的石头小路水花闪闪，上面铺满了昨夜被秋风和秋雨扫下的落叶，湿漉漉的，新鲜鲜的，凌乱熨帖地粘在路面上。时间尚早，路上几乎没有游人，只偶尔碰到一两个和我一样雨中撑伞早行的人。小路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自己那沓沓的脚步声，听来格外清晰。路边，一棵两棵古树傲然挺立着，虬劲的躯干，深绿的叶子，尽显秋雨洗涤后的清爽和沉郁。这些古树，它们是柳江古镇悠久历史的见证者，一路陪伴着柳江从岁月深处走来。凝聚在叶尖的雨滴滴落下来，打在伞上，溅起细细的水花。旁边的河里，清清浅浅的河水兀自哗哗地流淌，却没有了夏天的饱满和热情。

关于这条河的名，我也是才弄清。一直以来，我都想当然地把它叫成了“柳江”，实在是望文生义得紧。柳江古镇依江而建，这个地名不是因江而得名吗？这条江不就叫柳江吗？后来有一次读到一篇介绍柳江古镇的文章，我才知道它不叫“柳江”，而叫杨村河。柳江得名是因姓氏而非它。

明清时期“湖广填四川”，迁移到此地的有数十户人家，其中以姜姓和柳姓为多。他们在这儿修房制屋，繁衍生息。几经岁月变迁，两姓子孙逐渐聚集杨村河畔，与“江”结缘，建街贸易，临江居住。姜姓一族又由“江河帮”发迹，而“江”与“姜”同音，于是先有民间通用，后有官方行文，“柳江”才因此而得名。

三

沿着杨村河畔拾阶而上，一座座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房屋像一颗颗明珠散落掩映在河两岸的苍山绿树中。当然，最璀璨、最明亮的那颗非曾家园莫属了。秋雨中的她，如一位娴静的女子坐落在江畔，凭江远眺，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曾家园”，我曾经以为它是洪雅名人曾璧光的府邸。其实此“曾”非彼“曾”，此园乃是洪雅柳江另一个姓曾的乡绅曾义澄的住宅。宅子的修建历史也不长，1927年始建，1937年竣工，距今不到百年。曾义澄乃柳江本地人，是重庆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工程师，在民国时期靠搞建筑发了财。后来，他邂逅了一位会唱戏的美人“红樱桃”。为赢得美人归，他亲自设计并耗费巨资为她在柳江古镇杨村河畔筑起了一座三院三戏台的园子，金屋藏娇。在二院的戏台前，他还种下了一棵“红樱桃”喜欢的荔枝树。后来，“红樱桃”去世，曾义澄相思成灾，又在院内亲手种下一棵红豆杉，以慰相思之苦……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曾义澄虽是个富豪，却也算是个至情至性的痴情男子了。如今，斯人已去，只剩下一座庭院，一座戏台，两棵古树。它们矗立园内，每日默默相对，任时光流转，证百年爱情……

既然“曾家园”不是曾璧光的府邸，那曾璧光的家又到底在哪儿呢？

曾璧光是洪雅中山曾沟人。年少父亡，其母到柳江张家帮佣，他随母住在张家。他勤奋好学，道光三十年进士及第后，曾任道光第七子醇亲王的老师。后同治皇帝去世，无子，也未立下遗诏。在慈禧和两宫太后的操纵下，醇亲王年仅四岁的儿子同治的堂兄弟继位，年号光绪。在此期间，曾璧光任职贵州。后贵州发生叛乱，他平定有功，光绪帝赏5000大洋让其在老家洪雅县城修筑宫保府以嘉其政绩。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百年。在20世纪80年代，因建城需要，县政府拆除曾家宫保府建财政局。据说，过去辉煌的宫保府，如今还剩下三间仓库遗址。后来，我曾几次去财政局探看这剩下的三间仓库，但终未窥得其一星半点往日辉煌的面目……

四

陆续有店家开门迎客。沉睡了一夜的古镇在秋日晨曦的微雨中醒来。

前面就是杨村河上的石墩桥了。

在这儿，杨村河被拦腰筑起了一条S型的矮水泥坝，一个一个粗大的石墩也S形地站在杨村河的这道水泥坝上，故名石墩桥。石墩桥曲线优美，寓意深刻，走过它，也寓意走过了人生旅途的坎坷与曲折。石墩桥把杨村河截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河面水平如镜，微雨落在其间，泛起朵朵细细的涟漪，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清澈的河水穿过石墩的缝隙流下斜坡，溅起一串串水珠，斜坡成了一堵透明的S形水帘墙。河水冲入下一个S形的平面后，翻卷起白白的水花。歇息不久，它又一次跃下一个矮矮的斜坡，哗哗地向下流去。

平时人影绰绰的杨村河两畔，在微雨的清晨格外宁静。我撑着伞独自走上了石墩。我走得很专注。左脚迈一步，右脚跟上去，安全走过了一个。再来。又安全地走过了一个……河水一直在脚下淙淙地流着，发出哗哗的响声，注目凝视，会让人产生一种晕眩之感，虽然秋天的杨村河是那样清浅温柔。

终于走到河中央。秋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静静地站在石墩上。抬眸远眺，杨村河弯弯曲曲向山里延伸，不久便隐没在了山际，也不知道它源自何处。不知何时，两边连绵的山间已升腾起袅袅白雾，环绕在山背或山腰，如梦如幻，好像随时可以从里面走出一个白发皓首的神仙……

“山似冷画屏，水似一明镜。”听雨望江，天地，人楼，古镇，融成了一个清幽的梦……

柳江呵，我是在你的梦里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