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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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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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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香

走进阳光灿烂的六月,我却当起了“偷儿”。

偷什么?香也。

什么香?藤椒香。

自从家乡有了藤椒,我就对它的香味情有独钟,常以能“偷”它的香而幸福。

“偷”和“窃”意思相近,“偷香”也就是“窃香”。孔乙己说,“窃书”不能算“偷”,那“窃香”也算不上“偷”吧!但把“偷”字换成“窃”字,一读,嘿,别说,那股香味里似乎就带了一些书卷气。

六月,故乡的藤椒熟了。

藤椒生命力强,它在故乡落户已久,但在以前,每户农家只栽一株两株来自给自足,有余,逢集就摘去街上换点零花钱。后来,“幺麻子藤椒油”生产基地在故乡落地,它的队伍才开始蓬勃壮大起来——部分农家开始把田地山坡改种成了藤椒。

如果要追述藤椒的历史,它可悠远着呢。藤椒又名竹叶花椒,因其枝叶如藤蔓一样,故美其名曰为藤椒,属于青花椒类别中品质上乘的一个品种,最早有文字记载是在两千多年前的《诗经》里。

《诗经·周颂》有云:“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那花椒的香气远闻,就能使人们平安长寿啊!

《诗经·唐风》又曰:“椒聊之实,蕃衍盈升。”

花椒繁茂,多子多福啊!

古代宫廷建房,有用藤椒籽来和泥涂抹墙壁的习惯,所造宫殿称之“椒房殿”。 一是传说藤椒的香气可辟邪。二是认为它可让妇女保持青春美丽。《本草纲目》记载:“久服之,头不白,轻身增年好颜色。”三是它多籽,谐音取其“多子”之意,寓意皇帝的子孙能像藤椒树一样旺盛。到了汉代,椒房正式作为皇后居所的雅称,后来也成了皇后的代称。再后来,椒房演变成了一种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藤椒,它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背负着累累的果实,从两千多年前的《诗经》走来,走进了我的故乡……

早上起来,厨房里就飘过一阵藤椒油的香味,不知是哪个邻家又在制作藤椒油了。连忙深呼吸两口,嗯,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傍晚,走在龙吟滩湿地公园的步行道上。道路两边树木葱茏,江水是那样澄澈透明,因深浅不同而呈现不同的蓝色。远山如黛,映衬在江中,好似一幅绝妙的丹青。阵阵江风徐来,扫去人一天的疲乏和忧烦。突然,鼻间飘过一阵浓郁的藤椒油香味。我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深深呼吸,真让人沉醉。抬头环顾,空旷的湿地公园早已无人家,那醉人的香味是从哪里飘来的呢?哦,望着远处的“幺麻子藤椒油”生产基地,我恍然大悟,这两天正是藤椒上市的季节,工厂里的工人肯定在加班加点的生产吧。

“幺麻子藤椒油”全国驰名,但并不受本地人的垂青,或许是觉得厂里生产的藤椒油不够地道,满足不了嗜辣好麻的洪雅人的口味吧!确实,自己“小作坊”制作的藤椒油更加地道,更加麻辣鲜香。

不知不觉间,故乡又走进了六月。

才了蚕桑又插田,农民迎来了一个缓冲期,正好采摘藤椒。种得多的人家一般请人采摘,然后卖给工厂。

“今年雨水多,藤椒长势好,价钱也可以哦!”回家的路上,碰到卖藤椒回来的表叔,他乐滋滋地告诉我。丰收在望,他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幸福爬满那张黝黑而布满褶皱的脸庞。我看着道旁结得累累团团的藤椒树,似乎看着一摞摞厚厚的钞票挂在树上,即将飞进表叔这些椒农的腰包。

这段时间,表叔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起床去了椒地里,戴上帆布手套,拿出大剪子,对准结满椒子的藤椒树挥舞起来。咔嚓咔嚓,藤椒树还饱蕴着晨露的枝条散落了一地,最后变成了一个光树叉。那新剪的创口慢慢渗出一些树的汁液来。那是椒树的眼泪吗?人生自是伤别离,何况是枝条被剪、众子皆去的藤椒树?它咽下舍身、舍子的疼痛,孤独地走过一个热闹的秋,一个寒冷的冬,等待着明年春的到来。唉,也许椒树的宿命就是如此吧。没有今天的断离,就不会有来年的新生。人生不也是如此吗?

我的眼睛一片濡湿,边走边听着表叔讲种藤椒的经历。泪眼中,又一年春天来了——

细雨如丝,滋润着大地。藤椒树积蓄了一冬的力量,蓬蓬勃勃的芽苞从创口附近长出来。表叔正弯着腰开始为每一株藤椒树抹芽(留下几个健壮的芽苞,其余的全部抹掉,这样枝条长得好,结籽才多)。几场春雨后,吸足了养料的藤椒树枝条疯了似的生长,开出了淡淡的花,结出了团团的果。表叔又开始站在每一株树下,开始了疏果(把长势不好的藤椒剪掉)。阳光充足,雨水充沛,地里的草也是长得飞快,表叔又开始为锄草而忙活……茫茫椒地,已幻化成一片绿色,早已不辨是草是人还是椒……

表叔把剪下来的藤椒条用背兜背回家,周围没种藤椒的邻居就陆陆续续来了。放了暑假闲在家的小孩也来了,加入了采摘椒子的“大军”——体会劳动的滋味,赚点零花钱,挺好!

寻一个阴凉的地方,端一个小板凳坐好,前面放一个簸箕。左手拿起一根结满藤椒的枝条,小心避开枝条上的尖刺,右手持小剪刀在尖刺的缝隙里穿梭。咔嚓咔嚓,鼓鼓当当的密密麻麻的椒子如听话的孩子般脱离了妈妈的怀抱,簌簌地滚落到簸箕里。

采藤椒,是个细致活。剪的时候,既要特别小心它的尖刺,手又不能触碰椒子,因为藤椒特娇气,碰了,它的清香会大打折扣。

哪怕再小心,手也有被尖刺刺着的时候。大人还好,被刺了,“咝”一声,手条件反射地往回缩,呲一下牙,皱一下眉了事。但小孩子呢,可就炸呼了。听,尖细而稚气的惊呼来了——“哇,好痛!”声音响雷似的在人群中炸开,小剪刀和藤椒条也应声“啪哒”掉在地上,受伤的右手缩在胸口,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眼睛在右手上巡睃,看看刺到哪里了。受伤的地方很快迸出了一个血珠,于是赶紧放进嘴里吮吸……看着他那紧皱的小脸和委屈的模样,大人们哈哈大笑,纷纷打趣道:“xxx,是读书安逸,还是干活路安逸哦?”孩子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等手不那么痛了,又从地上捡起剪刀,接着采椒子……

——因为缺少剪椒子的经验,隔了一会儿,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妈,我又遭刺了!”

……

笑声在房子里回荡。

清香在房间里弥漫。

突然,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涌上心来。我面前的,不就是一座“椒房”吗?藤椒、香气、采椒人,温馨的场景,生动的画面……

两千多年时光穿梭。

椒房,它从古典走向了现代,从深宫走向了农家,从深刻走向了简单。藤椒,千百年来,默默无闻生长于田野山间,但求奉献于人,这不正是平凡如它所一直执守的吗?这不是我最应“窃”的吗?

“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椒聊之实,蕃衍盈升。”

诗声又鼓荡在耳边……

表叔忙前忙后为大家端茶倒水,或是买个冰糕降暑。那双粗糙的大手在人前晃动,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划痕。那是藤椒的尖刺给他打下的烙印,椒农特有的烙印。

大家其乐融融,吹着风扇,唠着家常,剪着椒子,邻里的感情深了,酷暑时光打发了,一天的日子也就飞也似地过去了。

种得少的人家一般自己摘来载到集市里卖。当天早早起来,将采摘好的椒子放在筐里,运到农贸市场。不用叫卖,那诱人的鲜麻香味就吸引来了无数顾客。讲价,挑选,付款,然后买椒人急匆匆回家制作藤椒油了。鲜藤椒不能久置,时间长了,它的鲜麻香味就散失了。

满城尽飘藤椒香。在家乡藤椒成熟的日子,这一点也不是夸张,整座城好似变成了一座其大无比的椒房……

制作藤椒油的方法很简单。先洗净一个钵,将钵内外用帕子拭干,将挑选回来的椒子放里面。然后将适量菜籽油倒在锅里烧开后,浇在鲜藤椒上,用盖子盖好钵口(也可盖上一片芋荷叶,这样制作的藤椒油更有清香味)。等油冷却后,过滤出来,装入玻璃瓶,一年四季都不会变质。

一季藤椒采摘完后,我也由“窃香”开始“食香”了。

藤椒具有开胃、除湿气等作用,用它可制作许多美食。藤椒鱼、藤椒鸡、藤椒鸭,每一样都让人垂涎欲滴,吃了回味无穷。我呢,最喜欢用藤椒油拌各色小菜,苦笋、豇豆、青菜、萝卜菜……将小菜在开水中焯一下,放入捣好的蒜泥,加上切碎的红辣椒,淋上藤椒油,加上其他佐料拌好,鲜香麻辣的开味小菜就做好了,绝对让人食欲大增。

幸福在嘴里蔓延。藤椒的鲜麻香里,飘散着椒农的汗水咸,混杂着藤椒的疼痛感,流淌着邻里的人情美,还有那或浓或淡的故乡味……

又走进了一年的六月。

又是一年藤椒飘香的时候。

我又开始了幸福的“窃香”之旅。那穿越两千年的诗声又在耳畔回响:

“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椒聊之实,蕃衍盈升。”

依依的诗声里,故乡的藤椒又飘浮在脑海中——

那一片熟悉的流血大土上,挺立着株株果实累累、绿意盎然的藤椒树,椒农背着背兜,持着利剪,正向它们走去。那朴实身影的背后,掩映着一座座现代“椒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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