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早秋

故乡的秋，比往年来得早。

江畔的芦苇是早秋的序曲。第一枝，第二枝，到丛丛芦苇都支起束束袅袅娜娜的“白头”，在沙地上、石缝中织成团团的絮絮烟云，那样柔。叶底是青绿的秋草。绿中缀着的白，沿着江畔绵延成一片，如一幅静默的长图。悠然的行人在画中移动，走进去，又流出来。不知何时，风来了。芦苇不语花却懂。瞧，那满头的“白发”不是正随着风在轻轻舞动吗？

蒹葭苍苍。

故乡的秋，就这样不知不觉来了。

天依然晴好，炎热。故乡有句俗语，立秋不下雨，24个秋老虎。不过，天气早晚已有些微凉。夜里，躺在床上，凉风从开着的纱窗里一阵一阵往屋里蹿，浸过皮肤，刺进骨节，竟生出丝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来。更深露重，芦苇夜风。这就是无言的秋意吗？于是，起床关窗，也将这淡淡的秋意关在了窗外。

天空是瓦蓝瓦蓝的，高远，明净。天边，或缠绵或横斜着一缕缕浮云。两只白鹤在空中展翅翱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却始终相隔咫尺，不离不弃。——在天愿作比翼鸟，刘禹锡的那首著名《秋词》也迎面而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晴日里，一鹤排云而上，便赚得诗人的满腔诗情。故乡的秋天，双鹤排云而上，那诗情肯定又更胜一畴喽。

路旁树如果栽的是紫薇，这两日行路肯定又别是一番风景。团团簇簇的花朵，堆砌在枝头，沉甸甸的，细细的枝条被压成了一把把绿色的小弓。一树花开，就是一树风景，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像一团小小的花云，闪过车窗，掠过眼眸。一条花开的长廊，让人惊艳，一解行车的寂寞。

农田里的秋更是开始得早，结束得快。恍惚中，一坝稻谷才黄了大半。黄黄的叶，沉沉的穗，向人们报告着秋的讯息。可才隔了几天，田里就只剩下凌乱的谷桩和收割机轮碾过的深深印痕。家家的地坝里铺满了晒垫，金黄的谷粒躺在里面，尽情享受阳光的抚摸。一个个农妇或汉子，站在晒垫间，弯腰，把手中的掀谷耙不断伸去缩回，谷粒便翻了一个身，继续享受阳光浴。那张张黑黝黑黝的脸上，汗珠伴着笑容，在秋天里开成了一朵朵灿烂的秋花。或许不久，新米的香味就会在家家的饭碗中飘逸。故乡秋天的第一碗米饭，滋味肯定不一般！

看，山地里，大棚里的葡萄也成熟了。才两三年工夫，深褐色的葡萄藤就长得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了，新生的枝条顺着头顶的棚架攀爬成一条条绿色的长廊。一串串葡萄吊在离主藤三四片叶子的地方。摘掉包装的袋子，它们粉扑扑的脸蛋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轻轻一闻，淡淡的清香在鼻间缭绕。阳光金玫瑰，晶莹圆润；阳光玫瑰，脆甜可口；富士之辉，红袍下，甜中多了一丝酸味……在葡萄下走走，瞧瞧，尝尝，满鼻的香，满口的甜，满心的快活，还有一种特别的故乡之味在胸中陶陶，涌动。让人难以置信吧，故乡那贫脊的流血大土，那丑陋油枯和低贱草木灰作的肥料，不用一丁点儿的农药，也能种出如此香甜诱人的葡萄！

秋风也来凑热闹。

上午还是爽晴，下午乌云却布满了天空，秋阳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劲风强大的气流发出一阵阵“呜——呜——”尖利的叫声，吹得楼房的雨篷、窗户哗哗、呀呀、嗒嗒作响。那稀里哗啦的声音鼓噪着耳膜。

窗外的绿地里，树木那无数的“绿手臂”全部被风鼓着向上托举，向一个方向挥舞，变得张狂。忽然，从高空飞卷下一群红色的蝴蝶，旋转着飘落过窗前。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蝴蝶，是从楼顶人家吹落下来的三角梅花朵。它们张开小翅膀，在风中互相振翅追逐。有的盘旋一阵落下地面，成泥成尘。有的不甘心就此凋零的命运，在和大风作最后的抗争，一直随风翻飞在天空中、树丛间、别墅房顶上。是呀，哪怕是凋零，也要跳好生命的最后一支舞曲。

不知何时，远处的一棵树梢旁，又游来一条“透明的鱼”——不知风从何处卷来的一块薄膜。它在风中摆弄着它轻盈的“鳍”，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或上或上，或左或右，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和飞扬的枝叶、飘飞的三角梅嬉戏，最后吐一口气，缓缓游向下面，沉入了一片绿海中……

雷声阵阵。

秋雨终于披挂上阵，让人心底漫上一阵无名的喜悦。雨，成了故乡的主宰，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雨声淹没了大自然的许多声音，如汽车的奔驰声，树上的蝉鸣声，蛐蛐的弹奏声……

秋雨一来，淅淅沥沥就没完没了，也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滴答滴答，演奏了一下午。望雨兴叹，步是散不成了。夜里，雨也没有停歇，滴答滴答，像一串串珠子敲击在每一个听雨人的心上。伴着雨声，进入了梦乡。梦里，雨，仿佛还在下着，滴答滴答——

清晨，雨还在继续。它束住了我们的自由。盘腿蜷缩在床上，懒懒拿起一本书，打发无聊的时光。对雨读书终倦后，再自披衣被扫室房。又是恬淡静适的一天……

一场秋天一场凉。长裤穿上了，外衣也披上了。

故乡的秋，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