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道“竹箐”这个地名,缘于竹箐关。
二十年前,一位朋友在雅安工作,邀我数次到雅安游玩。车子从县城出发,经联合、中保、罗坝,一路沿蜿蜒盘旋的公路上竹箐关,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它的雄奇险要。
竹箐关位于洪雅县城西六十里,青衣江上游,宋代始置。明设竹箐山巡司于此。清费密《荒书》曾记:
顺治十七年(1660),张献忠余部郝承裔“又取洪雅县,退守竹箐关”。
竹箐关得名于竹箐山。《方舆纪要》卷72曰:“竹箐山上多竹,蒙茸茂密。昔人以甃梯磴,盘折而上。”
站在竹箐关上眺望。竹篝关,它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居高踞险,处川藏公路洪雅段咽喉之位,连接着洪雅和雅安。
时光向前驶去。
洪雅解放后,1961年6月,置胜利公社;1981年10月,改为竹箐公社。
1983年6月,竹箐公社改竹箐乡。
1992年10月,竹箐乡并入罗坝镇,设竹箐办事处。
1995年10月,竹箐乡改为竹箐镇。
1994年,槽渔滩电站建成后,政府打造槽渔滩风景区,2001年10月,竹箐镇改为槽渔滩镇。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罗带似的青衣江,碧玉簪似的竹箐山,交相辉映。这一段峡谷绵延六公里之长,名为桫椤峡,因其间生长着与恐龙同时生息的孑遗植物——桫椤树而得名。
二
在没建水库之前,桫椤峡水急滩险,是打鱼的好地方。土生土长的江边竹箐人,几乎家家有一条渔船;生活在江边的孩子,几乎个个都会游泳。从小一有空闲总会跟着父亲江上打鱼的孩子,几年后,耳濡目染,都练成了撒网捕鱼的好手。当地打鱼人对桫椤峡也是了如指掌,哪个地方是回水荡,哪个地方停鱼多,那是摸得门清。
每逢涨大水,咆哮的青衣江挟着滚滚泥沙一路奔腾而来,其间夹杂着许多被洪水冲得晕头晕脑的野生鱼。黄辣丁、粑胡子、雅鱼……盼望多时的竹箐儿郎个个摩拳擦掌,全都兴奋难耐。器具早早备好,渔船早早出动。划到屯鱼处,排成一排。大家轮流上前撒网,几乎网网不落空……
所以,好渔的竹箐人都不那么怕涨洪水,相反,心底对洪水时时有着悸动的期盼……
青衣江里还生长着一种珍贵的野生鱼叫娃娃鱼,人所皆知,却难得一见。娃娃鱼学名大鲵,因为它的叫声似小孩啼哭,故名娃娃鱼。它不喜阳光,喜欢居住在溪江的石缝、石洞中,以小鱼、小虾等为食。所以,娃娃鱼对生活水域的水质、环境要求甚高。一天,家住竹箐江边的一对打鱼父子撑篙摇橹,舟行江上,突然看见前方江面漂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一截枯树,就顺势用竹篙一拨,想不到那团东西竟是活物,快速潜入水中逃走了。
娃娃鱼!那对父子这才反应过来,那么大,生平未见,怕有一二十斤哟!
夏日,若是晴好天气,晚上,行舟桫椤峡打鱼,又是另一番惬意。江风徐来,月亮在江面投下斑斑驳驳的粼光。划呀划呀,不经意抬头远望,咦?前方的江面出现了一大片金黄色的光亮。是佛光显现? 是祥瑞降临?还是……驱舟上前一探究竟。前面是一块陡峭的石壁,下方乱石纵横,乱草丛生。一大片萤火虫在石壁前方的江面上飞舞着,尾部拉出无数道细长的光芒,把夜晚的江空点燃成一片金光灿亮,整个峡谷幻化成一片梦幻奇景。两边黑漆漆的群山,舟下黑浚浚的江水,都在这光亮里熠熠生辉。舟停在江面上,忘记了前进,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眼中、脑中只剩下了这如梦似幻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消失了。
醒过神来,揉揉发酸的眼睛,刚才的所见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
这么多的萤火虫从哪儿来?
它们为什么会在这儿聚集?
它们最后又消失去了哪里?
……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那就索性不想了。也许是萤火虫也爱上了桫椤峡这里的美景。以后每年这个季节的晚上,就撑起小船,带上酒菜,挟着零食,停舟桫椤峡,欣赏这难得一遇的“奇景”……
三
光阴荏苒。时间跨到1994年,槽渔滩电站建成。大坝蓄水。江面水位升高,桫椤峡成了一个水库。江不再峻,水不再急。终年碧波荡漾。夏天,游人乘船游览桫椤峡,尽享“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诗情画意。
夜晚,在盈盈的江水中再驶舟进峡,寻那萤火虫飞舞的“奇景”,却终不复见也——石壁已被淹了大半。无数疑问又在脑海里盘旋——
萤火虫去哪里了?
它们为什么会消失呢?
和水库的修建有关吗?
……
一切,似乎都是大自然的秘语。
在不经意中发现,在猝然间又消失。
有失落,有惆怅,有怀念,有难忘……但那舟,那人,那萤火虫,那逝去的“奇景”,那遗落的诗情,却永远留存在了竹箐人家的记忆里……
四
一直想到槽渔滩,想再到竹箐关,和那山,那水,那关,那里的人家结一次缘。
一次偶然的机遇,一群文学爱好者的改稿会定在槽渔滩风景区的“水云间”农家园。
那是一个微雨的秋日。
到达“水云间”农家园时,已五点过了。
从洪雅出发,一路行车,一路与山水相依。路上,初听到这个农家园的名字,只觉得很有诗意。水云间,水和云之间,水云相依,有水有云的地方,不就是世外桃源?不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吗?和朋友相约于此一聚,也暂做一回远离红尘俗世的神仙吧!
车开过景区电子收费的花杆,从候船处折向右下一条公路,不远处,一排民居一字儿排开,打头第一家就是“水云间”农家园。一行人办好了住宿,放好了行李。这是一幢三楼一底的别墅,刚装修过。崭新的磁砖,气派的门窗,整洁的卧房,雪白的被盖,一切都显得温馨、舒适,给人家一样的感觉。
对面临江建了一个开放的休闲室。边上安装了推拉的透明立地玻璃窗。窗外,江水缓缓流淌,江面泛着细细的波纹。近段时间持续下了几场秋雨,江水有些浑浊。对岸横斜着一匹大青山。山下,座座民居掩映在绿树中。山、树、房屋的影子倒映在那略带浑浊的江水中,绘就了一幅若明若暗的长卷。站在窗前,诸般景色尽收眼底。休闲室里面摆放了几张桌子,供游客吃饭、休闲、谈天。桌上,摆放着农家乐主人准备的一盘黑葡萄,个个水灵而富有光泽。
时过6点,晚餐进行中。
“快看,江上起雾了!”
不知谁提了一句。
大家不约而同停箸忘食,或抬头或转身望向江面。
对岸江边,朦朦胧胧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连带着江水,似乎也带了一些浑浊。水雾的影子倒映在江中,昏黄连着昏黄,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雾。
水雾渐宽渐高,逐渐弥漫整个江面,接着爬上房顶,包锁山脊。雾朦胧,水朦胧,所有的一切都包裹在一层轻纱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似幻非真……
山风从江面吹来。薄而无力的“轻纱”被轻轻推移着,越来越远,最后停在视线尽头山水交汇的地方。“轻纱”聚集在远山的坳里,变成了团团洁白、轻柔的云雾。一会儿工夫,江面的一切又恢复了暮色中的明晰,刚才看到的一切仿佛成了幻觉……
饭后,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走下一个水泥砌成的梯台前,发现江边的水里漂着一截粗大糙黑的木头,安静,悠然。它多次想任性地随波逐流,无奈身上被一根绳子牵引着,只能随着波光起起伏伏。
它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是捡的水柴。”
“水柴?为什么不把它捞起来?”
“太重啦!等涨水了,它浮上来两个台级,我们再捞。”岸上一个抽着叶子烟的大爷,闲适地坐在一个小木板凳上回答我。
“哦?”我伸出一只脚,想去上面踩踩,感受感受这块水柴的厚重。
“不要上去!”大爷以为我要站上去,忙喝止我的行动,“你又不会水,不像我们,水里面泡大的……”
我收回了脚,冲大爷笑了笑,又望了望旁边一块水泥地上堆的几截木头,问:“大爷,这也是捞的水柴吗?”
“嗯。”大爷在地上敲敲烟杆,不紧不慢地回答。
住在江边多好。水是不缺的,洗衣淘菜,想不到连柴也不缺。这就是竹箐江边人家的生活。
一条江,赐予了当地人多少便利和幸福。
听说依这段青衣江的村子以前叫董河村,因为临江而居的人家大多姓董,后来改为了顺河村。顺河,普通的名字,却蕴含着真意。村人顺河而居,一切都顺其自然,包含着企盼万事顺遂、国泰民安之意。
顺河村,真是名如其境。
突然,脑海中飘过来一个老婆婆的面影。她应该是顺河村人吧。一身简衣布衫,背着一个小背篓,在晚饭时节向我们兜售刚从江边采摘的高笋。同行的一位友人买了好几斤。出人意料的是,这位老婆婆卖完了高笋,返回家又采了一袋新鲜野菜,特意赶来送给她,把我们在座的人都感动了。
青衣江,给予了竹箐儿女丰富的物产滋养,更洗练出一代又一代竹箐儿女的感恩和善良。竹箐儿女静静地享受自然的赐矛,再把这些幸福传递给他人……
天晚了,雨,不知何时竟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大家又在二楼的露台上撑起了大伞,泡上了绿茶,谈起了文学,聊起了生活。对岸黑黝黝的山下,不知何时,民居次第亮起了灯火,在江水的波光中明灭荡漾……
古有煮酒论英雄,今有烹茶侃文学。
还有什么,比在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相会更幸福的吗?
五
今年春季,小区党支部到竹箐关开展“采茶助农”活动,我再一次到竹箐关。大家合影留念之余,我站在雄奇的竹箐关上,眺望两岸,青山依然青翠;俯视崖下,江水依然浩荡。顿时,满眼的山水、满心的故事化成了幅幅明丽的画卷,印刻在了我的眼、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