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一

土墙，砖墙，白墙，红墙，薄墙，厚墙，水泥墙，钢筋墙，承重墙，剪力墙，所有的墙，它都不会动，不会说话，中规中矩，平整默然地站立在房屋的四周，阻挡外界的风雨和嘈杂，为一户户人家筑起一个个安全的小巢。

我所居住的小区是老小区，砖混结构。关于小区的墙，房屋的墙，我从未投以它关注的目光。有时，它在我的眼眸中隐去；有时，它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隐约知道，它们好像是砖墙，大多是白色的。墙，它们也一直安分守纪地站立着，年年月月做着本分的事，直到那个周末——

周日，连续多天的晴热高温后，终于降下雨来。

又逢教师节。于是便赖在床上看书消磨时光。

忽然， “砰——砰——”，楼上传来剧烈的敲击声，像一声声闷雷，震得耳膜发颤。

整幢楼都在颤抖。

我转头问老公:“什么情况？”

他摇摇头，说不清楚。

是地震吗？感觉又不太像。

老公道:“可能是楼上邻居在装修房屋。”

动静好大！唉，难得一个休息日，且又那么凉爽，那么适于读书，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毁了。

我觉得烦躁不安。但想到楼上楼下的邻居，平时大家关系都不错，凡事也要互相体谅。再说，我在家待的时间也不太长，待会儿也下乡去了。忍忍吧。

书是看不进去了。起床走进厨房，煮上稀饭，蒸上包子，然后开始收拾屋子，洗整衣服。

老公也起床了，在客厅看手机。

我刚端着衣服从卫生间出来，老公对我说:“不是楼上在装修房子，在底楼铺子在打墙。”

“哦？好端端的，打墙做什么？”

我撇了撇嘴。那么个偏僻的地方，铺子能出什么生意嘛？大清早也不让人安生。

砰——砰——，那振聋发聩的敲击声继续通过墙体传上来，震得满屋子嗡嗡作响，让人心里无端难受。

“你自己看群里嘛！业主都闹腾了！”

“哦？”我赶紧到阳台晾好衣服，跑到客厅拿起手机看起单元群的消息。

可不是，我们的楼长在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4单元各位业主，我们底楼公司的那个铺面，被一个卖兰草的人打着做办公室的招牌承租了，准备打通铺面开麻将馆。后续将严重扰乱我们4单元所有人休息，望大家团结起来制止这事！至少每户业主去物业反映不能做麻将馆使用！

“第二，他周末暴力施工，严重扰民！望各位业主发信息到小区业主大群说一下这个事！谢谢大家！”

末尾发了一个抱拳的表情。

底楼有好几通铺面。每天过上过下要走几遍，偶尔也斜乜一眼，铺面里面似乎有墙。听说此次敲的就是我们主卧这通铺面的墙。但我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布局，里面有些什么墙，几面墙，他们打的又是其中的哪面墙。

只是听那打墙的声音，那墙结实哦！

于是，一个关于墙的故事开始了。

二

我们的楼长真的非常尽职。

我们的这幢楼是一个小院子，4个单元，5楼一底，底楼是铺面，所以住满40户人。我们是4单元是单独一幢，东西朝向，住有10户人。

楼长家住2楼。他家有一个大露台，下面就是一个铺面。他瘦高个子，一身英气，面容和蔼。他在机关工作，是一名党员，也是一位退役军人，门牌上方挂有政府颁发的“光荣之家”牌子。

他很热心。平时单元楼里的公益事，大都是他在为大家奔忙。疫情防控呀，厕所疏通呀，水管堵漏呀，等等，他总是义不容辞，第一个上。

大家都觉得很吵，见楼长在群里发出了号召，于是纷纷附和，坚决反对周末施工。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老百姓的日子就是平平淡淡一天一天过出来的。大家都是平凡人，对生活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健康、快乐、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可一个好好的周末，就让那要命的噪音毁了，真的烦。

我和老公也分别在单元群里发表观点支持，并建议楼长给小区书记打电话反应一下。

大家纷纷在小区业主大群里留言，要求小区党支部、物业让承租方停止施工。

过了一会儿，小区书记在群里回复:

下面是兰草协会在打墙增宽办公室。我们已出面交涉了。他们答应以最快的速度完工，希望大家理解配合一下！

“书记 ，周末、节假日是禁止施工的哈。”我的对门女邻居了@了他一下。

说起我的对门女邻居，她可真是一个好人。年近半百，身材苗苗条条，说话温温柔柔，穿着端庄大方，舞还跳得特别好。她非常善良。上次，我家抽油烟机坏了，熏得在她家阳台筑巢的鸟儿直叫，她连忙过来询问怎么回事，并语重心长对我说:“鸟儿来巢是喜事，说明我们县城生态好，我们要保护好它们……”

她为人也非常正义，遇事敢于执言。就拿这次来说吧，敲的铺面墙在我们这边，可不管是单元群还是小区群，她总是积极发声。

“是的。但是他不知道周末、节假日不可以施工。已经请了人了，不可能中途就停了，大家理解一下！”

书记的答复解决不了那似乎是从地底深处爆发出来的庞大打墙声。

我也觉得吵。一年一个教师节，就这样在轰隆轰隆的打墙声里开始，心里真的有点难受。作为一名业主当事人，我也在小区群里向小区党支部书记说:“书记，今天周末又下雨，人全都在家里休息，确实太吵了……”

书记回答“是的”，后面一个无奈的表情。

时过十点，我们逃离了家，嗡嗡惶惶的家。

下了楼，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一点。可其他业主却还在家里忍受那一声声绵长沉重的闷雷声，继续在群里发牢骚，有的因为忍无可忍，去找上了小区物业……

雨还在下着，打墙声还在继续，群里的抱怨声满天飞……

砰——砰——，我们听到和关注的，是那个恼人的声音。

也许，那也是墙发出的痛苦呼号。

可是，谁又听懂了呢？

没有人关心墙。

终于挨到了晚上。单元楼业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那施工噪音实在扰民，家里的老人孩子受不了。大家商量后决定明天一起去找找小区物业，怎么解决。

三

早上，昨夜停歇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小区院子的水泥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小水洼。雨滴打在里面，漾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9点，5户在家的业主去与物业、铺面出租方公司交涉。在场的还有小区书记和网格员。经过沟通交流，双方协商暂停施工，等单元业主达成一致诉求再施工。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人们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

下午，我的对门女邻居外出归来，发现那个铺面门洞大开，里面尘灰翻涌，铺天盖地的声音又席卷而来。

“大不像话了！竟然趁业主没在家，又开始偷偷施工！”邻居忿忿不平，马上向楼长报告。

楼长也很心急，在群里急问:“大家有什么好办法阻止没有？要不然再找物业，大家都去，人多力量大，去的人少了造不成影响力！”

他也很快请了假赶回家去了施工现场。

现场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裹着水泥的破砖头。正对面的一面墙已被砸去了一人多高，头顶剩余残墙的砖里露出了筷子粗的钢筋，如一只只废手从上面垂下来。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大把被剪断的钢筋。往里一看，里面又横竖各躺了一排破砖头。原来里面还有两面墙，但已完全倒下了。

楼长望了望上面，又望了望前面。

墙？钢筋？

他突然惊惶起来。这墙承不承重？砸了会不会影响房屋的安全？我们可是旧小区，房屋是砖混结构，上面盖的还是预制板……

望着断墙残筋，楼长心里一阵发怵。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近年来频发的小地震……过往的经历和影像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如果这墙再被打掉……

心头的阴影越来越浓，他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楼长倏忽如醍醐灌顶般醒过来，赶紧拍了一些现场照片发在了单元群。

“墙被打成这样，会不会影响房屋安全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里闹得更凶了。刚开始大家是嫌噪音扰民，现在大家又为房屋的安全担心起来。毕竟，2008年那场地震，业主们全都亲身经历过。

在家的业主纷纷下楼支援楼长，强烈要求停止施工。

但承租人却坚持要施工。

双方剑拔弩张。

激愤中，不知谁报了110。

警察一会儿就到了，事态才平息了下来……

那面还剩半壁的残墙，兀兀站在上方，砖里的废手似乎在不断地往下伸，往下伸，旁边是两面已倒下的墙……

墙，一直沉默的墙，想不到有一天竟闹得如此喧嚣。

它是什么墙？

打了它会有什么后果？

……

四

晚上，我终于空下来，躺在床上看手机，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看着手机里楼长发的照片，现场真的有点触目惊心。墙，墙，墙，那半壁残墙，那杂乱的钢筋，那散乱的砖头、水泥在我思绪里乱飞，2008年地震的经历也在我大脑中苏醒了过来……

5月12日那天下午，我正坐着客车去城里开会。忽然，车前面的道路像波涛一样叠涌过来，路边一座瓦房的青瓦哗啦啦全从椽条上掉落。不一会儿，公路两边就站满了人。到了县城，被告知因地震会议取消，我又回到学校抗震救灾。学生全放假了。晚上，城里的家也不敢回，就和几个住校的老师一样，从学校搬出两张学生住校的铁床拼凑在一起，上面扎一块厚薄膜挡风遮雨，一家三口就在这张自建的“抗震床”上渡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时期……

后来，又经历了两次“芦山”地震。小地震就不用说了，每年都得来几次。对地震，人们从心底生起一种自然的恐惧。俗话说“人定胜天”，其实不然。人在自然面前真的太渺小了，无论是天还是地，只要它生气叹一叹气，抖一抖身，都够人喝一壶。

那壁残墙，那些断筋，那满地的砖头、水泥，一直在我眼前晃悠。

我又想到我们的房子。我们的房买得早，2003年签合同，2004年交房。当年买房前虽没考虑地震，但首先考虑的仍然是房屋的安全。

买房还是堂哥牵的线。堂哥当年是县城响当当的一名钢筋工师傅。他既包工又做工，手艺那是没得说。听说我们要买房，他就推荐了这家公司这个小区，说这个公司造的房，无论钢筋还是水泥，无论砖头还是沙石，都比其他的开发商好。承包我们这个小区的钢筋工师傅姓连，也是他的好朋友，房屋的质量靠得住。

有了堂哥的推荐，我们很快签了合房，买好了房。

经历了汶川地震、芦山地震和数次小地震的检验，楼房安然无恙。虽然其间有点小插曲，但无伤大雅，房屋虽然属砖混结构，但果然如堂兄当初所言:安全。

近年来，地震愈加频繁，每年都会来几次。实在不知，承租人打的是什么墙？也不敢想象，如果这墙被打了，会不会埋下安全隐患？如果下一次强震来袭，我们的楼还能否依然坚强……

因为拆墙而酿成的那么多血的教训摆在眼前，真不明白，那个承租人为什么要选择打墙？为什么公司、物业、网格员、小区书记会允许他打墙？

老公也觉得危险，在一旁絮叨地说着新闻里因打墙而导致的事故。

我也不放心得紧。地震那个东西，也许一辈子不会来，也许明天就来了。如果不弄清楚打下的那面墙起什么作用，岂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住在“危房”里？

我想到另一位仍在修房的堂哥，打电话给他说了打墙的事，问他要不要紧。

“墙打不得哦，打了不抗震不说，房子容易垮得很！”堂哥在电话那端郑重地对我说。

放下电话，我给老公说了堂哥的看法，然后叮嘱他: “以后回去住客房，安全点。”

单元楼群里的人也忿忿不平。

业主纷纷在小区业主大群里留言要求恢复墙体。

小区书记回复:不是承重墙，可以拆。

小区网格员回复:已咨询出租方副经理，可以拆。并说已提前告知我们住户。可我们哪一个业主收到了呢？

群里再一次喧嚣起来。4单元业主再一次一致要求恢复墙体。

小区支部、网格员、物业、承租方却始终坚持:那不是承重墙，可以拆。

事情陷入了胶着。

双方拉锯着。

唉，怎么觉得，好像谁也不拿我们的生命、安全和诉求当回事呢？

墙，一贯安静的墙，出现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也在我眼前飘来浮去。

那到底是3面什么墙？到底可不可以打？

大家商量，第二天联系小区支部、网格员、物业、施工方、住建局一起协商解决方案。

夜，来临了。

喧嚣了一天的单元群终于恢复了平静……

墙也安静了下来。

明天，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呢？

那墙又将何去何从？

五

雨后初晴。早上，云蒸霞蔚，颇为壮观。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上7点，我起床打开手机，群里就弹出两条楼长发的信息:

“今天大家一定要团结起来，维护自身的权利。

“能来的业主在8点50分先在楼下商量一下，再去物业诉求，目的是让他们先停止施工，问题解决了再干！”

楼长心绪难平。早上，他给社区书记打电话告知情况，社区书记也说:不是承重墙，可以拆！他当时气愤至极，号召大家该打市长热线就打市长热线，该投诉就投诉。然后，他一边马不停蹄地赶到住建局反映情况，一边让在家的业主马上去物业，人多力量大，问题好解决。

楼长来到住建局，工作人员答复他，10点到10点半派人来现场办公。楼长又让各位业主务必到场，该请假就请假。

9点55分，住建局工作人员、公司出租人、小区党支部、在家业主又一起去看了现场。然后大家在小区党支部开展座谈。最后达成协议，铺面承租方暂停施工，周六协商解决好后再行施工。

楼长他们商定，周五晚上7点在小区党支部办公室召开单元业主会，一起定诉求，每户都要参加。周六上午，单元所有业主每户至少有1人参加公司、物业、党办、社区协商会议，争取达成双方一致接受的意见。

铺面卷帘门上，贴上了“暂停施工”的条子。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希望事情能圆满解决。是呀，如果以后每天都住在“危楼”上，心里随时提着一个胆，生活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白露都过了这么久，一出太阳，天气还是那么闷热。下午的校园如一个蒸笼，让人心发慌。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

墙，喧闹的墙，似乎又从人语和生活中隐去了。

六

“你们哪个给小区书记打个电话？他们又开始干了！我说了几回了，也没人听！”

下午16:22，单元群里又弹出了楼长愤怒的消息，后面跟着两个大哭的表情。

楼长家住2楼，此次受害最严重的就是他家。打墙的声音那么大，力度那么强，不晓得他家里面的水泥、磁砖被振落没有。

唉！

个人实在无力阻止，他只好报了警。那个承租人丝毫没有什么道歉，反而骂骂咧咧，让楼长赔务工费。还说，如果墙不能打，请楼长出具证明。

简直可笑！他要打墙，不是该他向业主出具此墙可打的安全鉴定书吗？

警察再一次迅速来了，事情总算又消停了下去。

楼长又发了一些照片。照片里，那面墙似乎已没剩下多少，快到顶了……

七

周三、周四风平浪静。

墙似乎也隐匿起来。

我远在学校，但心中仿佛有一根隐隐的线牵着，绊着，仿佛有一股什么气在胸中氤氲，盘旋……

周五，天气依然闷热。上完七节课，开完会，回家已是六点。

匆匆煮了碗面吃了，休息了一会，通知开会的时间快到了。我下楼时，楼长手带着卷尺已候在楼下。不一会儿，10户业主，除了一户母亲生病在外照看外，其余的都到齐了。

楼长先带我们去看铺面，边走边向我们介绍那天协商情况，说今天自己带了卷尺，去量那个墙的宽度。他看到装修条例写有“24厘米以上的墙是不准打的”，所以今天亲自去量一量，明天更有说服力。

站在铺面前，楼长说，公司和承租人方面，始终说那墙是后来砌的，目的是为了老板娘烧香拜佛。另一位业主反驳说，她看见拆下的砖和两边的墙是咬合在一起的，肯定不是后来修的。

楼长打电话联系物业开一下门，可始终联系不上。楼长带着我们站在房子侧面指着高处说:“你们看，房屋外墙从四楼开始就有斜裂缝了，说明地基已有下沉现象。”

我抬眼一看，果然有裂缝！

突然，我想起我家卧室楼顶的预制板也有裂缝……

本来砖混房屋就不抗震，墙体、屋里也有了裂缝，地基又有了下沉现象，楼的“年龄”也不小了，再把铺面里的墙打了，如果再遇到强震……

看不了现场，我们只好到会议室开会商讨我们明天的诉求。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了各自的意见和看法，最后达成一致意见:

“该幢房屋属于砖混结构，修建近20年，外墙已有裂缝，地基也已有下沉现象。所有住户一致认为，如果拆掉里面的3面墙，房屋不抗地震，容易垮塌，存在安全隐患，危害住户生命财产安全。所有住户一致要求：铺面所属公司和铺面承租人立即按原建筑标准恢复墙体。如果相关部门和人员认为拆掉的墙体不影响房屋安全，同意拆墙，请相关部门和人员签字认可；并请铺面所属公司和铺面承租人出具有法律效力的3面墙可以拆除的相关鉴定书。没有出具法律效力的3面墙可以拆除的相关鉴定书前，铺面所属公司和铺面承租人不得施工。

如果在问题解决期间，房屋出现安全问题，由铺面所属公司和铺面承租人全权负责。”

在场的业主签好了字，按了手印，大家才离开。

走出办公室，外面，天已经黑透了。灯光下，房屋、树木、车子，在柏油路上投下一抹抹黑黝黑黝的影子。一看手机，都8点过了。

踩着影子回家。

楼安静地矗立着。四面的墙也安静地矗立着。

这么多天的折腾，这么多天的喧嚣，也不知楼和墙累了没有，痛了没有。但是它即使受了伤害也无嘴述说，只好静静地矗立在这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墙，喜欢的，是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啪哒啪哒。

站定。

钥匙插进门楼的锁孔。

进门。

关门。

接着，暗夜房间里亮起的一盏盏灯火。那也是墙喜欢的。每天，它同它们一同醒来，一同睡去。室内，是无边的温暖……

墙啊，它用厚重的身躯搭建成一座座安全的城堡，把我们拥抱在它的怀里，让我们尽享生活点点滴滴的温馨和幸福。

……

夜越来越深。

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明天，墙，会是个怎样的结局？彻底消失？还是重新长出？

八

第二天10点，4单元在家业主齐聚小区党支部会议室，同时与会的有小区书记、小区物业、公司总经理及副总经理。

在会议室，我见到了20年未见的公司总经理。他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样子。矮矮的个子，短发平头，戴着一副墨镜。20年的沧桑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而反观我们这些当初买房的业主呢，20年的风风雨雨，已在我们身上刻下了不少印痕，白发、皱纹，逐渐发福的身体……

我收回打量的目光。

双方分两边坐定。

楼长代表单元业主陈述我们的诉求:坚决要求恢复墙体。

这次小区书记没坚持“这不是承重墙，可以拆”，而是表态:安全是底线，是最大的民生，不容忽视。

也许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公司总经理说，那面墙确实是后来砌的，也确实不是承重墙。但打墙的事没人告诉他，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请出示你们的图纸，我们要看！”一名业主马上站起来反驳。

“20多年了，找不到了。”总经理说。

“咋可能，档案局肯定有！你们没用心！”这名业主很气愤。

“我们请了当年施工员看，认为那不是承重墙，可以拆。而且住建局领导那天也说那面墙不是承重墙……”副总经理继续坚持己见。

“他表态可以拆吗？他说让我们观察，如果发现房屋有斜裂缝，就不能拆！你看我们拍的图，是不是有斜裂缝？”楼长很气愤。

我马上向对方递上我们打印的图片。

“我不看，那个裂缝不会影响房屋安全！”副总经理根本不屑一顾我递上的打印图片。

“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我花了几十万才住两年，就闹这个夭蛾子，想想就心塞……”

六楼的业主义愤填膺。因为住得高，每次地震震感最强，又是刚买的二手房，如果成了“危房”……

“那不是承重墙，可以拆！”

“你说可以拆就可以拆？要拆可以，请出具安全鉴定书并签字同意拆墙！”

但公司副总始终不签字，只是反复强调那面墙不是承重墙，也请人来看了，可以拆……

……

双方唇枪舌战。

总经理刚开始发言后，一直坐在凳上静默不语。

一轮轮交锋，却始终无果。

时间已过去了1小时。

事情僵持着。

“总经理，你那个铺子租出去也租不了多少钱。那个人还把墙打了，闹出这么大动静和影响，何必嘛！我们大家就觉得不安全，你就让那个承租人恢复不就行了吗？”我的对门女邻居诚恳地对缄默不言好久的总经理说。

他思忖了许久，像忽然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似的，朗声说:“大家的诉求我明白了。这样吧，由我出面向租户要求他恢复前面那道墙，两边50公分打圈梁，中间留一道门，给大家一个安心！”

“如果他不愿意呢？”我们对总经理有信心，对那个承租人没信心。

“不恢复就不租给他了，让他滚蛋！”他心中对那个承租人也有气。没经过他同意就私自打墙，小小一个铺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的很不值当。

“好！”大家站起来为总经理喝彩。

事情圆满解决，众人笑着散去。

办公室外，总经理又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我们让他把墙恢复得牢固一点，我们住着也放心些。

他笑笑:“我知道。就如人老了拄个拐杖，除了起个心理安慰外，休息时也多少可以支撑一下身体嘛！”

我们也笑了。总经理这个比喻很形象，也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大家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岁月。

达成了一致协议后，大家又约着去铺面看了看。闹了这么久，我还见过那墙的真面目呢！

铺面门没打开。我们先在旁边的铺面看了看。楼长给我边比划边讲了那三面墙的位置和厚度:两横一纵，两厚一薄，一面没到顶。

钥匙终于找来了，铺面的门也打开了。但里面哪里还有墙的踪影？连地上的垃圾都清理了，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铺面。左右两边的墙上残留着的打墙后的两快新鲜痕迹里，裸露着砖头、水泥和筷子那么粗的钢筋。钢筋长在老墙里，直挺挺地胡乱横插向前方。抬头望望它的位置，这面墙应该没砌在梁下，而是挨着梁，上面抵着预制板……

望着它，我疑惑了，这是一面什么墙？为什么这样砌？难道真如总经理所说，墙是后来砌的？之所以加钢筋是因为楼层高，怕这墙倒了？

但为什么又砌这么厚？它的钢筋后来又是怎么加进两边墙里去的？看现场，钢筋和两边的墙似乎是一体的……

我思潮翻涌。但不管怎么说，这墙和楼已相依相伴近20年了，我们这通房屋长达14米，有了这墙的牵扯和支撑，遇到地震肯定要牢固得多！

星期天下午，小区书记打电话通知楼长，明天底楼开始按计划施工恢复墙体。

楼长让大家有时间的情况下可以去看一下。

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我想:倒下的墙，应该会很快长出来吧！

但长起墙的铺面将来会做什么呢？

那应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