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当代著名学者钱钟书写过一篇文章，叫做《窗》。他说，窗，是房屋的眼睛。我觉得这个比喻非常恰当。一间房如果没有了窗，一直处在黑暗里，即使有灯光，也会倍觉压抑和逼仄吧。

我家住四楼，房屋是东西向的，所以“西晒”特别厉害。但优点是没有遮挡，每间屋又有一扇明亮的大大的玻璃窗，视线很好，尤其是主卧。炎夏时，把屋里的门窗全打开，江风可以从这一边窗肆意地穿过那一边窗，所以相对而言，比其他单元还凉快些。

我时常伫立在主卧窗外，观赏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是一处别墅。不知主人家是谁。十多年了，也没见个装修，平时也没个人住。房子就一直那么荒着。看着那高高的野草，我常常幻想:里面会不会住着一只两只蒲松龄笔下的狐狸呢？狐狸会变人吗？如果变成人，是帅哥还是美女呢？……

去年年底，别墅陡然热闹了一番。一大拨人把里面的荒草清整了一下，栽上了花，种上了菜，搭上了凉棚，别墅显得有序和美观起来，我也跟着饱了一回眼福。过年时，别墅里着实闹腾了好几天，灯火通宵，人喧狗叫，从下面直达于我四楼的室内。

于是，喜静的我关了主卧的窗，也把一切喧嚣烦躁关在了窗外。

过完了年，别墅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别墅又恢复了以前的宁静。但久未有人打理，花圃又塌了，菜园也疏了，杂草又从犄角旮旯里茂盛地长出来，在风雨滋润下，几下就铺满了庭院。小径上，布满了焦枯的残叶和墨绿色的青苔。

别墅里长有一棵大树，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儿。今年的它长得也不很繁茂，疏疏落落的枝，疏疏落落的叶。夏天来了，枝头开起了疏疏落落的粉红色的花朵。

但这棵树是鸟儿的乐园。它们成天在树上树下自由地跳跃、疾飞、欢唱、嬉戏。鸟儿把巢筑在附近人家。今年，一对白头翁夫妇就在我家阳台上筑了巢，生了蛋，孵了仔。旁边邻居家，一对黑雀夫妇已在她家卧室外的阳台上安了三年家，原本我是不知道的——

那天，我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坏了。正在和满屋油烟作抗争的我，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邻居。我有点诧异。她告诉我，她家阳台上住了一对黑雀夫妇，今年下了四个蛋，孵出了三只仔。刚才，她看见黑雀夫妇焦躁不安，它们的仔焉头焉脑地趴在窝里。她在卧室里闻到了我家浓浓的油烟味，不知它们是不是被我家的油烟熏着了，所以她过来问问我家是咋回事。她还说，鸟儿来安家是幸事，说明洪雅生态好，我们人最好不要惊扰它……

她的话语里闪着动人的光。望着她那诚挚的眼神，我怪不好意思，为鸟雀，为邻居。

我家的白头翁仔大了，全家飞走了。从此，邻居家的黑雀成了我窗口追随的光标。它们夫妻俩有时也会飞到我家阳台的防护栏上歇歇脚。一天，我看见它从对面低处的树上“唰”一下横斜着疾飞上来，停在邻居家的不锈钢防护栏上，尖尖的嘴里还叼着一条挣扎的蚯蚓呢！

窗的斜对面，毗邻着别墅的是一处小绿地。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夏天来了，池里红的、白的荷花倒也开得鲜艳。池边栽有柳树、枫树、李树、腊梅等矮个子树种。池角还种有一株赭红色的芦苇呢，长得很茂盛，远看有点像红甘蔗。站在窗前，时常会看见有人在池边架上照相机拍照。当然，池边也少不了一个或几个穿着艳服的美人。美则美矣，但大都是垂垂老妪。池边有一座青瓦琉璃檐的长廊。早晨晚下，不少老人就坐在廊下的长条凳上聊天、休息。清晨的窗口，每天都会传来老人叽叽喳喳鸟雀般的谈话声。

老人是和鸟雀一起醒的。每天，都由他们唤醒太阳和城市，开启新的一天。

环绕长廊和池子的，是一圈步道。步道边是绿地，里面栽种着各色乔木，高大粗壮。临窗最近最高大的那棵是栾树。

暮春的一天，细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午饭后，我伫立窗口，入目仍是满眼的翠色，像一股绿流，从眼底流到心底。蓦然，从远处飞来一只鸟，灵巧地站在栾树最高的那枝上——突兀纤细，直直伸向空旷的天空——它明显比我家的窗还要高。微风来了，栾树枝条在风雨中轻颤起来。小鸟也随着树枝在风雨中轻漾。

我为小鸟揪心起来。它会不会摔落下来？呀！它竟在风雨中站稳了身子，似乎也欢跃起来，在高高的枝头唧唧地叫着。

不知为什么，我竟生出一丝感动，心也随着小鸟欢跃起来，为风雨中站稳的小鸟，为风雨中歌唱的小鸟！

秋天，栾树身上开始披挂起一大串一大串的繁花，粉红、鹅黄、浅绿，在绿叶中那样绚烂，那样夺目，那样耀眼，好像一位青葱少女头上插满了各色的珠钗，站在秋日的绿地里。仔细一看，每一个花苞又像一个小灯笼，别致而独特。

奇妙震撼，绚烂一生，这是栾花的花语。据说栾花也象征着好运呢。

漫漫长秋，我常常伫立窗前，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栾花，心里默然:栾花呀，你会为我带来好运吗？会带来什么好运呢？……

人生也有窗。

考上师范，当上老师，结婚生子，买房安家。岁月在平平淡淡中流过。在那扇明亮的窗里，流过了春夏秋冬，流过了青春年华，也流过了我的岁月沧桑。人生的窗也渐渐隐去。本以为，人的一生就这样囫囵过了。

时间的车轮跳转到2021年7月。一个平凡的日子。这个日子距今已有两年多。我却遇到了人生的另一扇窗——“学习强国”。那天，我在“学习强国”听文化栏目里听到一篇美文《暖暖的记忆》。听着听着，我被深深吸引了，因为我觉得写得太好啦，就想再读读。我就去百度搜了搜这篇文章，作者余秋雨。老实说，在这天之前，我没听说过这个作家的名字。我把这篇文章收藏在手机里，诵读了几遍，每一次都深深陶醉其中，文词优美，清新隽永，字里行间又饱含哲理，娓娓读来，就像品一茗清茶，茶水的清香通过血液的循环直达人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余秋雨，他是谁呢？我好奇起来。忽然，一片模糊的记忆飘过脑海:《文化苦旅》，好像就是他写的——记得儿子读高中时跟我谈起过，也曾经买过这本书。我急匆匆来到儿子房间搜寻，找到了！果然是！拿起读了两章，我就被深深折服，然后裹卷其中……

从此，隐藏在心底的窗再一次被打开。我开始试着在荷马、但丁、屈原、李白的诗歌中驻足，在康德、尼采、老子、庄子的哲思中徘徊，在培根、蒙田、韩愈、苏轼的散文中漫游，在雨果、托尔斯泰、吴承恩、曹雪芹的小说里流连……我痴迷于那扇窗，执着于那扇窗，把闲暇的大把时光都留给了那扇窗，开始在那扇窗里安静地爬剔。于陋室之中，让心驰骋于古今中外，徜徉于天南地北……

当然，“学习强国”这扇人生之窗，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听文化栏目里的“听诗文”“听长书”，成了我零碎时光的最好消遣。做饭、打扫、整理，卧室、客厅、厨房，何时何地，琐碎的俗事中有了书声相伴，庸常中立刻显出脱俗来。在朗朗的书声里，时间在飞逝，生命在充盈，一时，一天，一个周末，一个星期，一年四季，就这样匆匆走过了……

闲时仍爱伫立窗前。偶尔也会傻笑。想不到年过不惑的我，竟然重拾人生之窗，把它扒出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岁月细缝。

虽然，那道细缝很浅。

虽然，那道细缝很窄。

但对我而言，在路上就好了。

“老屋的窗口，是梦想飞翔的地方，一个扒在窗口的孩子，多少次被框成了一道风景。”

伫立窗前，望着窗外，我又想起了余秋雨老师的散文名篇《老屋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