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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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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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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

家乡地处四川盆地边缘的浅丘。那一冲冲田湾,一座座浅山包,不但适合种水稻、玉米,也出产小麦。田里一般是满种。地里一般是套种,一沟麦子一沟玉米。麦子成熟时,玉米还是苗儿。麦子收割后,田里开始插秧,地里又接着侍弄玉米。

三月,麦苗在春雨的滋润下,开始急切地拔节抽穗。田沟里,各种野花野草也疯了似的野长。记忆最深的是一种叫“黄葛儿藤”的野草,可以割来喂兔子。到了这个时节,它们的茎猛窜米把高,上面顶着一朵朵淡黄淡黄的小花,站在绿油油的麦田中,像是给绿毯绣上了黄花。这个时候,麦田边还会长出一种灰褐色的、顶端椭圆形的、有点像蜂窝的蘑菇,我们叫它羊雀菌(学名羊肚菌)。放学回到家,女孩子的我们不是割牛草、猪草,就是扯兔草。平时吧,都不太积极,可到了这个时候,不用大人撵,自个儿背起背兜就出去了——美其名曰去割草,实际上是漫山遍野疯跑——去寻羊雀菌了……

四月底五月初,田里、地里一片金黄,饱满的麦子扬起沉甸甸的穗子。穗子上那尖尖的麦芒,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风一吹,整个山包、整个田冲就涌起了金色的麦浪。

家乡,迎来了一年的第一个农忙时节——麦收时节到了。

学校(小学、初中)照例会放假一周。这个假有一个非常贴合时令的名字——“农忙假”。顾名思义,农忙假,为农忙而放的假。麦收时节农活确实多,割麦、打麦、收胡豆、收菜籽、犁田、插秧……俗话说,春挣一日,夏挣一时。为配合农忙,学校放假一周,让孩子们回家劳动,学习劳动技能,体会劳动滋味,感受“粒粒皆辛苦”。不得不说,那时的劳动教育确实抓得不错,和智力教育相辅相成。好多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都说,那时候之所以学习那么努力,就是觉得干活太不容易啦!

麦收开始了。割麦选在连续几天响晴后的下午。知了开始在树上高唱初夏之歌。虽是下午,但头上仍是烈日高悬。阳光下的田地,氤氲着一股浓浓的草木气息。

那是麦子成熟的味道。

那是麦收时节的味道。

家人全副武装,头戴草帽,身穿长袖长裤,脚上一双绿胶鞋,行色匆匆走向麦田。然后就分任务,母亲、姐姐、我负责割,每人一垄;父亲就负责把我们割好的麦子用竹篾条扎成捆,用背夹子背回家。我最小,面积也分得少;母亲最大,当然面积也分得最多。

麦收时节,一家就是一个赛队,一田就是一个赛场,和自己比,和旁人赛。下到田里,父母自顾自忙开了。我和姐姐也不甘落后,学着母亲的样弯下腰,埋下头,左手抓麦,右手挥镰,开始了比赛。一行行麦子倒在了我们的刀下,成把,成堆,然后在父亲的手中成捆,成背。不一会儿,草帽下的那张小脸就被晒得通红,浑身汗流浃背。腰,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隐隐作痛。那伸在麦穗间的脸、颈,被麦芒刺出一道道划痕,在汗水的浸泡下,又痒又痛……猛一抬头,自己已落后于姐姐,更落后于母亲。于是,顾不上痒痛,用衣袖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又弯下腰挥镰向着前方的麦田进军……咻——咻——,经过几个小时的人镰奋战,上午还是麦浪翻滚的麦田,傍晚就只剩下一田浅浅的麦茬。

一块田割完了,又转战另一块田,直到星星月亮爬上夜空……

这样的抢收要持续好几天。家里也早就成了一座座“麦山”。只要是能遮雨的地方就堆满了麦垛,惹得我们在家里行走都困难。

麦垛堆在家里一两天,让麦粒失了水分,与外面的壳脱离了,就可以打麦子(脱粒)了。当年没有机器,全靠人力,失水的小麦更容易脱粒,打麦时就省力些。放麦垛的这段时间,我们小孩可以小憩,父母却不能歇着,要去犁田准备插秧。田犁好了,麦子也可以脱粒了。于是,白天,忙着插秧;晚上,忙着打麦。

我家在堂屋里打麦。堂屋有尺把高的门槛,可以有效防止麦粒跳出屋外。

搬来两根高板凳放在堂屋中间,上面放上一块平整的大石板,就可以开工打麦了。

吃过晚饭,父母照例忙着喂猪喂牛,收拾家什。我和姐姐就先到堂屋打麦子。堂屋里,15w的灯泡发出晕黄的光。和姐姐合力抬一捆麦子到屋里,解开竹篾条,然后每人分站一边,紧双手握一大把麦子,然后一前一后把麦子往右手背后一扬,再使劲把麦穗往前面的石板上一磕,呯——,呯——,你一下,我一下,屋里顿时响起了悠扬的打麦声。在那乐声中,麦粒啊,麦壳啊,麦芒啊,麦叶啊,麦秆啊,一齐在屋里飞扬,跳起了快乐的麦收之舞……

父母忙完了家务,就会来接替我们,让我们先去洗澡休息。一晚上麦子打下来,大家浑身上下几乎变成了“麦人”——从头到脚粘满、挂满了麦壳、麦芒、麦叶,一停下来就浑身发痒。用手一抠鼻洞,里面全是黑黑的一层灰……

姐姐和我早已在疲累中酣然入梦,麦收的舞乐却在堂屋里继续,呯——呯——

夜更深了。不知什么时候,月亮爬上了房顶……

那时候的我们,既觉得苦,觉得累,有时又特别兴奋,特别开心,可能那就是劳动的快乐夹杂着丰收的喜悦吧。而父母呢,黝黑的脸庞仿佛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日复一日的忙碌,一季又一季的忙碌,一年又一年的忙碌,直到岁月变老,直到黑发变白……

一垛两垛,脚下的麦粒越堆越厚。浅浅一层,没过脚背,没过小腿。一天两天,家里的麦垛也越来越少。麦田里,又灌满了亮晃晃的水,长出了绿油油的苗……

麦子终于打完了,遇到天晴,就要扬麦、晒麦了。父母把木风桶(学名叫扇车)搬出来摆在地坝里,就开始扬麦了。母亲一般摇风桶,因为那是个技术活,要根据麦粒的走量控制档位。低了,麦壳扬不干净;高了,麦粒不漏。姐姐一般在屋里把麦粒刨来装在撮箕里。父亲负责把姐姐装好的麦粒一撮箕一撮箕端来倒在风桶里。那可是个体力活,家里只有父亲才能行。我就负责刨箩筐里的麦粒及风桶出风口的麦壳。父亲还要负责把扬干净的麦粒一箩筐一箩筐担去倒在晒垫里。等全部扬完,母亲再用挡耙(晒谷耙)把晒垫里的麦粒摊均匀,晒干装仓。

秧插完了,麦子也晒干了,田里地里的农活暂告一段落,家乡也迎来一个短暂的休整期。我们小孩子的农忙假也早结束了,沿着踩得亮堂堂的麦收之路,兴高采烈地走在上学的路上。这时,空闲了的父母就会背上几十斤麦子来到附近磨坊碾子上磨面粉。周末,一家人就围在灶台边,开始了忙活。父亲烧锅,母亲揉面,开始制作各种各样的面食,软粑子、油馅饼、火烧子,锅盔、麻花、油条,犒劳一家人麦收时节的辛劳。姐姐和我呢,站锅边等食。那时候没有什么零食,普通的软粑子、火烧子、锅盔一年也难得吃上几回,更别说什么油馅饼、麻花、油条了。我和姐姐眼巴巴地盯着锅里,好像要把铁锅盯穿,时不时还咂巴咂巴嘴。看着我们的馋样,母亲总是慈爱地说:“别急,快好了,管你们吃个够。”有时母亲也允许我们搭把手,捏个麻花、油条、圆饼什么的,我们就更开心得不得了,虽然弄得怪模怪样的,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有时竟把馋也忘了。

繁忙紧张的麦收时节陪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如今,家乡的田地已鲜有人种麦子了。现在的孩子也不认识什么叫麦子了。记得去年清明节学校组织孩子们去春游踏青时,我在路边发现了一小方种麦子的地。望着绿油油的麦苗、麦穗,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儿时麦收时节的那些飘散的思绪又重新聚拢来,像一帧帧美丽的画片在脑海里划过……

我惊喜莫名,高兴地转过身,指着正在灌浆的麦穗兴奋地问孩子们,这是什么作物呀?孩子们全都摇着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孩子怯生生地回答:“老师,是稻子吗?”

我的心莫名痛了一下。我站立在路边,告诉他们,这种农作物叫“小麦”。然后,又给他们讲了我童年麦收时节的光景……

一张张小脸神情专注,听得津津有味。

讲完后,我们又重新踏上了路程。那一小方麦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消失在我的眼眸……

童年的麦收时节已走远,心灵的麦收时节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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