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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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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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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有条堰,堰边有座山

    一、江边有条堰

洪雅城西青衣江边,有个渡口,叫马河渡。

马河渡边有条堰,叫马河堰。

堰沟上有座石板桥。堰宽约有四五米,高约有六七米。堰壁全是青一色的条石砌成,上面长满幽幽的青苔。堰沟两边长满杂草,大多已枯黄,在秋风中瑟瑟扬扬。堰底,清冷碧荡的江水泛着细浪、闪着波光、携着岁月一路奔来,仿佛有一股森森冷气从地下腾起,让肃穆的秋天更添一丝萧瑟。

马河堰左傍青衣江,右临马河山,因山而得名。现在的它,是洪雅两条“引青入城”的水源。

马河堰修于什么年代呢?

网上有一则这样的记载:

62年前,四川洪雅县红星乡的农民们在修水渠时,挖到一座明代古墓,在里面发现摆成人形的银元宝128个。

网文发表于2017年。文中的“渠”,应该指的是马河堰。照此推算,它大概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吧!

站在堰沟的石桥上眺望前方,马河堰依着青衣江和马河山蜿蜿蜒蜒,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耳畔,传来细碎的声音,那是脚下的堰水在叠涌。收回视线,凝视堰里。奔流不息的堰水,它来自在哪里?联合?中保?罗坝?还是沿途山泉的汇聚?……

深秋,暖阳,带着满心的疑问,去寻觅马河堰的源头。

从洪雅出发,第一站:联合大石坝。

下车步行几步,我就发现了马河堰的身影。站在河堰的小桥上,前后环视它。堰身有点荒废,两边用水泥铸的围栏也显苍老。堰边灌木杂草掩映,堰底已有厚厚的淤泥。堰中,浅浅的堰水潺潺流淌。一切显示,它有着不小的年岁。

漫漫岁月和它相伴的,是宽阔的大石坝。因多年采沙采石,大石坝已成了一个大坑,坝基和以前相比降低了约有十来米。江中有一个小岛,上游是百花滩电站。小岛的前方因堆积修电站时挖的土人造了一座小高山,突兀地站在江中。百花滩电站的建成和投用,也让江水分流从小岛的对面流走了。如今的大石坝,只剩几潭波浪不兴的“静水”。

大石坝除了沙就是石,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却在洪雅闻名遐迩。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人承包来种过西瓜。没看见过的人无法想象,那时的大石坝上,到了夏天是怎样一片藤叶繁茂、圆瓜遍地的情景。因水源方便,阳光充足,大石坝的西瓜总是又大又甜,瓤红籽黑,受到全县人的青睐。

到了秋末冬初,大片的瓜叶、瓜藤、瓜仔好似全隐遁了一般,大石坝又变成了另一番热闹的景象:沙石遍地,人影流连——全是来搬酒香虫的!酒香虫也叫九香虫,学名蝽象。它是一种会飞的青黑色昆虫,个头和人的指甲大小差不多,在受到外力侵袭时会释放出一股难闻的臭味,所以我们本地人叫它“屁弹虫”。它越冬时喜欢隐藏在河边的石隙、石缝里。选一个晴日,暖阳高照,来到河边,翻开石头,就可寻觅到它的踪影。酒香虫搬回来,经过清理冲洗打整干净后,再晾干其表面的水分,然后支起油锅,或油炸,或和干朝天椒、姜蒜等调料一起爆炒,就成了一道巴适的下酒菜,吃起来噼里啪啦响,那一个香脆哟,真是妙不可言!

一切都成了过去。暖阳下的大石坝,仍不时有人来玩耍。但曾经的西瓜地不见了,香脆的酒香虫也少有了。如今的大石坝,只剩下一个大坑,张着一只干瘪的大嘴仰望着天空,像要呐喊什么,诉说什么……

和大石坝互慰互藉的,是江边的马河堰。它更无人问津,像一位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老人,长年累月站在江边,细数岁月的沧桑,悄然漠视着变化的一切……

第二站:史河坝。

堰,是新修的堰。

堤,是新筑的堤。

鹅卵石加水泥砌成,平整、规范。堰边有桥的地方砌有台阶,方便人们取水用水。

堰两边是肥沃规整的农田。

随处可见在田里耕作的农民。

但依然望不到马河堰的尽头。

源头还在上游。

第三站:高凤山电站

这两天电站可能在检修,平时满沟的水今天只浅浅没过沟面。电站的潜池前,有一个坡,渠里的水像一块透明的水帘朝下奔腾而去,哗哗冲下陡坡,冲向潜池。

平时发电后,满沟渠的水大部分流进青衣江,少部分的水分流进电站后依山而建的那条堰——属马河堰的其中一段。

往下不远处是峭壁,堰依壁修建,临江是几十米的深渊。堰边只有尺把宽。我望而生畏。当地人却可以在上面健步如飞,听说当年还有人能在上面骑自行车呢!

汽车在公路上疾驰,堰也依傍着公路蜿蜒,一路相依相伴。

突然,一座大闸门出现在眼前。闸门上建有一座小房子,遍布密密茸茸的青苔,一看就岁月不浅。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边上有围墙,有一两米高,上面也长满了青苔,爬满了藤蔓,又是郁郁葱葱一片。

这应该就是马河堰的取水口了!

这应该是今天行程的第四站,也是最后一站!

站在公路上就能听见訇然作响的流水声,却看不见它的庐山真面目。

公路边有两幢旧宅。我从墙根缝钻下去,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前面是宽阔的江面。澄碧的青衣江水流到这儿,如一个听指挥的孩子在岔道乖乖分流进了堰。堰上横斜着几枝树的枝丫,堰边歪长着几丛杂草。天空、树木、杂草,把它们的身姿全融进了这奔流的堰水中。

马河堰,你就是从这儿开始,离开青衣江自成一支的吗?

马河堰,你就是从这儿出发,沿途汇聚中保、汉王、联合的山水,逐渐壮大成长,终于合奏成了一支“江溪大合唱”吗?

马河堰,你就是这样一路越过水闸,跨过悬崖,流经峭壁,时而浅吟低唱,时而奔腾涌溅,最后到达洪雅的吗?

……

旧宅里,一对耄耋之年的老人正在吃饭。仔细一打量,惊讶地发现,男的那位竟然是以前和我婆婆同住过一个病房的老人。

陌地逢故人,欣喜倍依依。我上前和老人热络地攀谈起来。他告诉我,这儿是罗坝。他在这里住了一辈子,退休也40来年了。他告诉我,这条堰原来叫洪卫堰。当时堰大约有两米高,两米宽,连接着下游的马河堰。他告诉我,水从这里,流啊流,一直流到洪雅县城东洪雅坎下再汇入青衣江,弯弯曲曲怕有二三十公里哟。他告诉我,堰水主要是为灌溉田地,当年修堰那个场面才叫热闹哦。他告诉我,上个世纪80年代,修建高凤山电站,洪卫堰扩修了水渠,新修了水闸和工房,一直延续到现在。他告诉我,后来由于洪雅“引青入城”需水量增加,政府又再一次对马河堰从史河坝到洪雅县城段进行了扩修。他告诉我,马河堰,从修建当初到现在,已历经了近70载风风雨雨……

老人一脸从容和安详。他向我娓娓不断地述说着,述说马河堰,述说那段历史和岁月,述说曾经的记忆和过往……

我静静地聆听着。

深秋的暖阳下,古老的堰渠,斑驳的老房,耄耋的老人,如一首诗,似一幅画……

    二、堰边有座山

紧挨马河堰的,就是马河山了。

马河堰和马河渡都因马河山而得名。

为什么叫马河山?

有人说,是山形像马。没长树木光秃秃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出马头、马脚、马尾呢!

也有人说,是因为山那边有石人石马。传说那石马还会动,曾半夜起来渡江到对岸吃过安宁坝的庄稼。后来,请有道之人做了法事才镇住了它。这当然是迷信。但这个传说却让马河山笼罩上了神秘的色彩。

站在马河山上,眺望澄碧如练的青衣江,吟诵起李白的《峨眉山月歌》来: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马河山,顿时拥有了另一种意境。

马河山脚,小地名叫“蛮洞子”。小时候赶洪雅县城,来回步行都要走马河山,经蛮洞子。从小到大的记忆中,山的岩壁上,真有几个石洞,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封存了。听当地进过石洞的村民讲,里面有石床、石灶、石桌、石碗呀等等,可能以前住过人。依山傍水,冬暖夏凉,遮风避雨,这些石洞确实是个不错的栖息之所。也许,曾经山洞里住过的人就是“蛮人”吧,要不,为何叫“蛮洞子”呢?

蛮洞子?蛮人?他们会是谁呢?我不禁想起一段历史,一个古老的传说。

三国时,诸葛亮辅助刘备占据川蜀之地,与孙权、曹操三足鼎立。当时川蜀大多山高水长,是蛮夷聚居之地。蛮夷的首领叫孟获。为了扩大统治地盘,收复这些蛮夷之人,诸葛亮率部南征,曾留下“七擒孟获”的佳话。传说当诸葛亮再一次在雅安擒住孟获时,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和他约定,请对方让出一点领地,以一箭射出的距离为准。

自大的孟获心想:我的领地那么宽,一箭能射多远?

他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诸葛亮命令遣将郭达安炉挽弓一射,嗖——箭飞过高山,穿过云层,不知落到了哪里。后来派人寻找,在今贡嘎山北端的跑马山麓打曲(雅拉河)、折曲(折多河)两河交汇处找到,此地故名“打箭炉”。其实,“打箭炉”就是现在的康定,藏语称为“打折多”,“打箭炉”是它的谐音。

事后,孟获虽懊悔不已,但也遵从约定,率领他的族人迁到了康定一带定居。

洪雅蛮人也跟随首领孟获的步伐,一路跋涉,一路歌谣,迁走了。

向西!

向西!

向西!

从洪雅走到康定。

从洪雅唱到康定。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我想,那激荡的歌声里,一定遗有洪雅“蛮人”的楚风“蛮”韵吧!

马河山下的青衣江古称“平羌江”,所以连带着把生活在雅安、洪雅青衣江流域一带的人叫作羌人,称为“青衣羌”,简称“青羌”。《水经注·青衣水》注释“青衣县”云:“故青衣羌国也”。

曾经的“蛮洞子”里住过的蛮人是羌人吗?

那些迁走的蛮人是羌人吗?

我们是羌人的后代吗?

……

思绪铺天盖地、纷乱杂陈,但有一个答案却异常清晰,异常确定:

我们不是羌人的后代!

我们的祖先来自文明程度更高的地方。

他们会结庐之法。

他们会农耕技术。

他们会艰深的汉语。

……

那,他们到底来自哪里?

史料记载,四川历史上曾经历了八次移民大潮。第一次是秦灭巴蜀,秦向蜀移民达4万人以上。最大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发生在清朝“湖广填四川”之举。清末《成都通览》曾记载,“现今之成都人,原籍皆外省人”。如今的洪雅人,应该也是外地移民吧!

我们的远年故乡,或许是西方的秦,或许是齐鲁大地,或许是荆楚之国……

走过了三国的风烟,历经了唐床的繁华,跨过了明清的低迷,历史的哒哒马蹄声,走到了现代。

马河渡,因1999年洪州大桥的建成通车、自行车摩托车的普及,消失了。

马河堰,主要成了洪雅“引青入城”的水源。

马河山,成了一座公墓,常年松柏苍苍,壁垒森森。和它相伴的,是那日夜奔流、日夜吟唱的青衣江水、马河堰水。它日复一日地静默着。

或许,马河山的石洞里真的住过蛮人吧!

或许,马河山的石洞自从蛮人迁走后就开始空了吧!

或许,那只是或许。

留存在我们记忆里的,除了那座座坟茔,还有那条江,那条堰,那座山,那山脚下封存的石洞,那几段优美的传说和小时候父母对不听话孩子的恐吓:“你不听话,我叫蛮子把你背走……”

当然,还有那首经久不衰的《康定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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