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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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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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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有块“犁”

在海拔600-2600米的连绵群山之中,有一座古镇,房屋错落绵延,拖成一口锃亮的铧犁。

古镇有一条老街。幽深。清冷。沧桑的岁月。斑驳的容颜。它曾经也有过童年,也有过盛年,如今……

初夏的四月。雨后的早晨。打开车门,迈步走向那座深山中的古镇,走向那条幽深的街道。

映入眼帘的是青一色的石板路,古色古香的木房子,高高悬挂的红灯笼,爬满墙壁、房顶、石块、路隙的青苔,木凳、木桌、石臼窝等老物件摆在两边的房檐下。一种冷清,一种空旷的冷清,从石板路,从木房子,从那绿茸茸的青苔,从那一件件老物件里散逸出来……

安静。脚踏在石板上,低沉的回响穿街而去。或驻足凝视,或轻触板壁,或抚拂青苔,想要从中探寻一丝一毫老街的秘藏和过往。走着,看着,想着,摸着,还不够啊!再也禁不住了,端起手机,咔嚓咔嚓,把过往的岁月和风情都拍成了照片,摄成了念想……

临街的老铺有的还在营生。米花糖、豆瓣酱、高庙白酒、竹编制品……铧犁耕耘出来的特产,次序摆放在货架上,散发出一种古朴、自然的气息。

走过老街。伫立尽头。回眸一望。屋瓦檐角层层叠叠,连成一片,长长的窄窄的街道已看不到尽头。一切变得迷离。我似乎看见了老街的另一番面容。巷道熙熙攘攘,处处人头攒动,人们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从街头连到街尾……

这个古镇叫高庙。

这条街就是高庙古镇的老街。

状如铧犁的它,在岁月中翻动大山深处的这片土地。

“铧犁”之古,在于岁月和历史。

高庙古镇地处洪雅县西南,始建于明洪武四年(1317年)。

古镇旧称“三溪场”,因张河、李河、干溪沟三条河从这儿流过而得名,后来更名高庙场。传说更名和当地的一座土地庙有关。古镇老街依山势建立在三个不同高度的环山台地上。由于高庙人对土地爷特别崇敬,于是他们在每个台地上都修建了一座土地庙。在最高台地上的那座土地庙旁,人们还修建了一座小木屋,里面放一些坐凳,供赶场的人遮风避雨,打尖歇脚。后来,人们便把最高台地上的土地庙称为“高庙子”,三溪场也就改成了高庙场。随着居住在老街的人家越来越多,古镇也越来越繁华,越来越热闹,古房屋建筑也在清代逐渐完善达到鼎盛。

是谁发现了“高庙子”?是谁推动了这块“铧犁”?是谁在深耕这片土地,让它最终发展成为“古镇高庙”?

据说这个人姓李,还是一个将军。

“花溪一桶唐,柳江张和杨,高庙一树李,有李都没胆讨来尝。”这是在古镇老百姓中流行的一句姓氏俗语,意思是说,花溪唐姓多,柳江张姓和杨姓有名,而高庙,则是李姓的天下。

李姓确实是高庙的大姓。根据高庙《李氏族谱》记载,明洪武七年,湖北入川任职的将军李清退休时没有叶落归根,而是在四川找地方归隐。他拖家带口,翻山越岭来到高庙,发现此处山环水绕,物产丰富,就在这里安了家。经过一代代繁衍生息,便有了群山环抱中的这支李姓人家,便有了群山环抱中的这座古镇高庙。

这个“李”确实无人敢摘来尝。李将军这个家族的留居和发展,铸造了这块“铧犁”结实的身体。

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半山高庙酒。

现在高庙最大的酒厂——花溪源酒坊,设在原高庙小学内,经改建而成,主要经营花溪源、瓦山春、老子不醉等品牌,老板姓戴。一走进厂房的过道,一股浓冽的酒香就迎面扑来,让人沉醉。好酒之人,酒虫子早就被勾逗了出来。作坊里,蒸粮的木甑正冒着热气。蒸过的高梁和谷壳放入一种方形的木框中进行摊晾,一天后移入圆形的木制发酵桶中,盖上竹笆子,上面再抹上一层特制的软泥进行为期八天的发酵,最后送到木甑里进行蒸馏,得到75度的头道原桨。

从土地里长出的食粮酿成的美酒还得重回土地里接受时间的沉淀和等待,等待它由热烈变得沉静,由劲辣变得香醇。大地,人类的母亲,任何暴烈的事物经由她,都会变得乖顺。

高庙白酒亦是如此。新酒并不立即上市,而是以土陶坛盛装,用高庙特殊粘土作窖泥封口,埋入一米多的地下,窖藏半年以上。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环境下,高庙白酒经过呼吸、软化,吸收地气之精华,逐渐变得醇香、温和、清爽。

出于大地又藏于大地,最后现于餐桌,浓缩在了一只只酒杯中。那每一滴透明的液体,都融进了高庙人祖辈的智慧和汗水,都散发着来自土地的芬芳。高粱、谷壳等原料长于地;木甑、酵桶等器具产于地;发酵、窖藏直接用泥土封口;盛酒的陶坛,乃泥土烧成。一切都离不开土,一切都离不开地。

纯粮精制,工艺传统,酒香浓郁,呷一口,只想高喊一声:

“好酒!”

父亲是个老酒客,嗜酒成瘾,每顿都得整二两。尝便各种品牌的酒,却对高庙白酒中的“老子不醉”情有独钟。一次回家,我们给他捎了一箱。事后,他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买的。后来,他竟独自寻到那个酒铺,直接来了个“大手笔”——买完了店里所有储存的“老子不醉”。

酒好还便宜,物美价又廉,真正的酒客,谁能拒绝得了它?

细品这个酒名,也是绝了。“老子不醉”,粗鲁中透着力量,佯狂中昭显奔放,名字中自带着一种酒客的侠气,怪不得父亲一遇见它就喜之如狂。

也许是延续了李将军的武将之风,也许是高庙白酒的日夜熏陶和淬炼,代代高庙人不但个个善饮豪爽,更是重情重义。

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在高庙政府里工作的人,他和妻子结婚不久,妻子的眼睛就看不见了。但他和她几十年相濡以沫,始终不离不弃……

初听这个故事,我被感动得涕泪涟涟。

三十多年啊!这是时间对人性的长久考验,高庙人通过了。

这块“铧犁”之高,在山,在水,在庙,在酒,更在人!

从酒厂出来,行至古街尽头,再下行,有一座铁索桥,名“观音阁铁索桥”。

这座桥曾是古镇人的生命桥。以前不通公路,负载古镇货物流通的商贾马帮皆从此桥而过。桥上,根根悬空的铁索粗重锃亮;桥下,一涧清澈的河水奔腾跳跃。河中,怪石遍布;两岸,青山巍巍。

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是那一涧的绿。在一拨拨山风抚摸下,在一场场山雨滋润下,山,水,树,草,再也敛不住了,全都爆发出蓄积的绿意,在这初夏的四月。山绿,水绿,树绿,草绿,绿得盎然,绿得可爱。石头上,苔痕也是绿莹莹的。

站在桥中央,随着晃悠的铁索,心尖打着颤,人醉在一场蓬勃的绿事中…… 

铁索桥现叫“烈士桥”,乃1996年维修后更的名。新的桥名,连接着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那是一段值得铭记的红色历史。

一九四九年冬,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挺进大西南,同年十二月十七日解放洪雅。一九五零年二月,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六十二军,从雅安派出一个营的“九三”工作队来洪雅县开展剿匪征粮工作。赵银忠、孙炉娃、张金全、张更寿、刘会敏、常玉财、张光福七名指战员奉命到高庙镇开展工作,先后不幸在六个地方壮烈牺牲,故称“七烈士”。高庙的人民群众为了纪念他们,就把这座桥命名为“烈士桥”,还在桥头修建了纪念馆。

岁月更替,时代变迁,但亘古不变的,是英雄的精神和情怀。

如果“高庙子”是古镇的烟火,那七烈士就是“铧犁”的刀锋!

愿烈士的英魂长存!

好酒离不开好水。

高庙白酒用水取自花溪源。花溪源,是张河和李河的交汇处,也是花溪河的源头。

那,又有另一个故事。

传说洪雅名人曾壁光有一次畅饮高庙白酒后,深感其酒香味醇。听说其酿造用水取自花溪之源,欣然题词“花溪源”。

光绪三十年(1904年),古镇文生李芳联请古镇书法名家李培根书写了“花溪源”三字,并请能工巧匠用颜体楷书刊刻在古镇河边的石盘上。

沿着纪念馆旁的石阶下行不远,就到两河交汇处。下到河边,我很快找到了这块巨石。这是一块青灰色连山石盘。此刻,它正静静地斜卧着河畔,“花溪源”三个大字虬劲地刻在其间。那深深的凹槽,那红色的油漆,虽经历了百余年的风霜仍清晰可见。石头的表面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上面横斜地散落着不少黄色的竹叶。初夏的阳光透过河边竹木的枝叶斜漏在石盘上,光影驳杂,尽显岁月的沧桑。

我缓缓蹲下身子,用手轻轻触摸这三个字,仿佛在触摸曾经的那段历史。抬头远望,两河的水在怪石间穿梭奔腾,在此合二为一,汇成一个碧蓝的深潭,然后又再一次朝前进发。

下一段,它该叫花溪河了。

我起身站立,望着岸边人家,心底默默叨念着“花溪源”三个字。

花溪源,您是河流也是血脉。如果古镇高庙是一位母亲,大地是她的子宫,高山是她的骨骼,草树是她的发冠,那汇成您的张河、李河,就是她体内的血脉,两条永远奔腾不息的血脉……

花溪源,您是源头也是乳汁。穿越漫长的孤独等待,您迎来了高庙人,建立了高庙子,繁荣了高庙镇,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高庙儿女,酿造了又纯又香的高庙原浆……

花溪源,您是结束也是开始。为了感念您,高庙人用一个酒名来喊你,用一处地名来唤您。从此,每一口高庙酒里,都有您的汁液,那酒香里,都有您的清韵,那名字里,都有您的余响。结束了张河、李河的您,又开启了花溪河的征程……

花溪源,您有过去也期未来。今天,您不也玩起了漂流吗?未来,您还会做什么呢?又会成为什么的源头呢?……

溪河无言,哗哗自流。

流经一方,滋润一地。也许这就是您,——花溪源的使命和胸怀!有了您,古镇这块铧犁才犁得有滋有味……

回程途中,偶遇了一拨自驾游游客。我笑脸相迎:

“孃孃,你们从哪儿来哟?”

“重庆。”

“我们这儿美不美呢?”

“美得很哦,青山绿水,古韵悠然,是个好地方!”孃孃一脸开心。

“孃孃,耍好哈!”我笑着告别了她们。

陆续有游客到达。他们三五成群,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向幽深的老街,走向古镇的深处,走向铧犁的腹部。也许有了他们,老街就不会冷清,古镇就不会寂寞,铧犁又会犁出另一离番景向……

再一次回眸。山势峥嵘,河水轰然,林木森森,山环水绕。是的,山环水绕,还有哪一个词语能比它更准确地描述这块“铧犁”呢?这四个大字以楷书的形式镌刻在“花溪源”青石上面不远处的另一块青石上,它也深深烙刻在每一个生活在古镇、行经过古镇人的心里。

山环水绕,它在天地之始就已生成。

时间已近中午,迈腿向羊肉店走去。来了高庙,总得去尝尝古镇的美食——羊肉汤锅。我们选的,可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店铺。据说,每年冬至这天,这家羊肉店都要卖出20多只土山羊呢!

又到该别离的时候了。

我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没有带走一片云彩,但带走了一顶尖尖的竹编斗笠,一双白色的手工草鞋,一袋香脆的高庙米花糖,当然,还有那醉人的“老子不醉”和满嘴的羊肉香……

别离不是结束,⽽是另一场美丽的开始,因为——

大山深处有块“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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