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课堂

人生实在是一门课堂。它可以很宏大，也可以很渺小；可以很深远，也可以很具象；可以演绎给孩子，何尝又不可上给自己？

起床。往窗外一瞧。天边飞起了片片红霞。

又是一个艳阳天。

出门。春寒料峭。风刮过脸颊，有种刺痛刺痛的感觉。一呼一吸间，鼻间升起缕缕微微的白气。

仿佛又回到了冬天。

在电脑前忙碌了两节课。大课间时，我转战来到教室，班主任告诉我，小忆今天来了，哭了一节课。

小忆来了吗？我把眼睛投向他的方位。可不是他，圆圆的脸蛋，红肿的眼睛，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羽绒服。背上，书包都没放下。也许是哭累了，此刻的他，正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小忆是我们班一个多动智障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智力也不高。妈妈也是个智力障碍者。家里全靠爸爸一个人支撑，但爸爸也不太聪明能干。在智能手机时代，网上交个费录个信息什么的全不会，都靠班主任老师代劳。也许是从小缺少家里人的照顾和交流，所以他一身经常很脏，也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瞎玩。有一次，学校一位年轻老师看他着实可怜，还把自己家里孩子穿过的几双半新旧鞋子带来，亲自给他换上一双，剩下的让他带回家穿。

他乖巧地坐在办公室的小椅子上，任由我们侍弄。他左手扶着椅子，右手不自觉地把食指伸进嘴里吮着，一双圆溜溜的眼晴东瞟一眼西瞅一阵，目光躲闪游离，显得很拘谨……

时光如流。小忆也懵懵懂懂地在班级的小河里流着，转眼就是一期。

新学期又开始了。

报名那天，我没有看到小忆。原来，他爸爸和妈妈都生病住院了，没有人送他来上学。开学三天后，小忆才出现在班上——他爸妈的病仍然不见好转，他由大伯送着来上学了。

这样过了几天。昨天，他又没来上学。听班主任老师说，他爸爸因病去世了。

啊？我惊愕一阵后，一缕不知名的愁绪爬上了心头，像那欲暖乍寒的天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为小忆深深担忧起来。

现在，他家里剩下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妈妈，一个低智姐姐，加上一个小小的他，既断了经济来源，也没有人照顾，一家人咋过呀？

我抬眼望向小忆——他仍呆呆坐在位置上，小小的一团，眼睛红肿，不时抽噎一阵。

教室外的阳光很温暖。

大课间结束后我走进教室。

第三节课是我的课。上课铃声响了，未去做操跑步的小忆仍背着书包，却滑坐到了地上。我上前把他扶坐在凳子上，开始了上课。

小忆坐在凳子上，呆一阵，哭一阵。也许是哭得太用力，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全是泪水。

我偶尔抬眸望向他，心也跟着那团身影刺痛起来——曾经最无忧无虑的孩子，集合都翻着筋斗去的孩子啊——

课还在继续上着，在小忆时断时续的哭声里。当全班童音奏响时，他的哭声被淹没了；当孩子们停下时，他的哭声又凸现出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尤为清晰，是那样摧肝裂肺……

我的心紧揪着，眼睛不由红了。

孩子，你还那么小，你就失去了这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人……

孩子，你智商不高，但你仍知道失去亲人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孩子，你不善言辞，但此刻，你的哭声不就是你痛彻心扉的最好表达吗……

课终于在哭声中上完了。

到了午饭时间。

太阳照在走廊上，格外温暖。

孩子们依次洗手、排队、舀饭、打菜。我平静地给孩子们分着饭菜。

“老xi(师)，小艺没有饭盒，我把我的给他qi(吃)。”

小黄同学大声向我报告，嗓音脆生生的，因掉了一颗牙，嘴巴漏风，说话不太明。我有时会打趣叫他“缺爬齿”。

我抬眼瞧了一眼他，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好。”

我继续平静地为孩子们分着饭菜，心里却翻起了浪花，想不到平时“劣迹斑斑”的“缺爬齿”，今天……

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忆背着书包坐在了走廊边的台阶上。

“缺爬齿”排队帮小忆打好饭，又去把他牵起来，送他回座位上，帮他摆好饭盒。

分完了饭，我去教室里巡视了一圈。其他孩子都坐在位置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只有“缺爬齿”没有开动。他的桌上只有一饭盒盖子白饭，没有菜，也没有勺子。他每天用盒盖装饭，饭盒盛菜。今天，他把饭盒、勺子给了小忆，自己桌上就只有一盖子饭了。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大声嚷嚷开了:“老xi，我没有……”此刻，他却静悄悄地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恍惚间，这团小身影，这团“劣迹斑斑”的小身影在我眼中变得生动起来，如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在春阳中，在教室里，绽放着一颗小生命亮丽的光彩。

我忙询问其他孩子有没有多的家什，然后为“缺爬齿”凑齐了筷子和装菜的饭盒，为他打上了肉菜，贪吃的他这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教室里叮当作响，勺盒碰撞声、孩子们的吞咽声交织成一首祥和的乐曲。

我的心里暖洋洋的，一如室外的阳光。

吃过午饭，我回教室。路过操场，孩子们大都在里面玩耍。看到我来了，都向我拥了过来。

“老师，小忆不见了。”

快走近教室时，一个孩子急急从里面奔出来向我报告。

“哦？”

我快步走进教室里一看，果然，课桌前空荡荡的，桌面上只剩下一桌饭粒，小忆不见了人影。我忙走出教室寻找，忽而看见他背着书包在隔壁班走廊上游荡，手里端着吃剩的半盒饭菜。

我忙招呼几个孩子，把他的桌子抹干净，把他坐的地方扫一扫，拖一拖。

孩子们干得很起劲。

小忆又坐回了教室里。

“叮铃铃——”

孩子们都端坐在教室里。我庄重地站在讲台上，表扬了上午做得好的几个孩子，教育全班学生以后要多关爱小忆。

这是一堂人生之课。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我可爱的孩子们哪，作为一名教师，我有责任有义务在你们幼小的心灵里播下良善的种子……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想着。

可不知何时，小忆又不见了。我又忙跑出教室寻找。只见他又独自一人坐在教室外走廊的台阶上。暖暖的阳光笼罩着他小小的身体。

我去牵他回教室。他却坐在台阶上不肯起身，无助的眼神呆呆地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头上，阳光灿烂。它驱走了春寒。

此刻的小忆，他或许真的很冷，或许真的需要一份阳光，需要一个春天，那就让他在阳光下的春天里多坐坐吧！

我又走进教室继续孩子们人生的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