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烟火

A

快要退休的年龄，高个子，魁梧身，五官有型，浓眉大眼，短发如墨，算得上是个帅气的中老年男人。他有一份普通的事业编制内工作，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工作能力颇强，也写得一手好字。妻贤惠能干，儿聪慧好学。平时在家，他基本上充当的是甩毛掌柜，家务基本不干，万事皆不操心。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羡慕的幸福家庭组合。如果这种幸福能相依相伴走向永恒，人生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年一次的例行体检，向这个平静幸福的家庭投下了一颗惊雷——妻子突然被查出患了脑瘤。

他刚开始是惊慌的。大儿子已参加工作并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无法帮衬两老；小儿子还在大学就读，远在天涯，无法侍疾身旁；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对柴米油盐、对照顾病人一窍不通……

怎么办？他痛苦着，纠结着，无措着。在黑夜里，他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

日子总得过下去。

手术的日期也排定了。

一切又开始在无形中、在焦灼中有序起来。

检查。做手术。医院陪护。术后照料。从此，他的酒戒了，他的牌戒了，他的一切应酬取消了。他，只为她转，如月亮天天绕着地球转，地球日日绕着太阳转一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们，从此为妻子洗手做羹汤。洗衣，扫地，收拾屋子，买菜，做饭，打扫卫生，他一样样从头开始学。但这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手术时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又担心妻子的病情，那才算煎熬……

熟人朋友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每当称赞起他，他总是双手一摊，用惯有的大嗓门说:“我不去干怎么办嘛，还不都是被生活逼的！”一脸坦然的表情。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妻子恢复得很好，但走路仍不太稳当。为此，他专门买了一辆四轮电瓶车载着她出去和亲朋好友聚聚会，吃吃饭。后来，他又考取了驾照，节假日天气好时，也带着她和亲朋好友一起出去散散心。一路随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羡煞一众旁人。有人打趣道:“活了几十年，还没看到过你们如此恩爱的老夫老妻！”他丝毫不觉尴尬，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并大大方方地说:“她走路不稳，我怕她摔跤。”惹来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每次和他妻子一起吃饭，一坐上桌，她总会情不自禁地夸他，夸他的能干，夸他对自己的好，夸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

其实，我们哪里不明白呢？瞧她脸上健康的肤色，瞧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瞧她述说时闪着光彩的眼睛，上面精精彩彩地写着八个大字: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饭桌上，他总是不停地为她挑菜、夹菜。我知道，那每一箸菜里，都有一份深深的情。

如今，他已退休。他和她，一定会相携走过人生的风雨，奔向幸福的远方吧。

我静静凝视。眼前的他，浑身盈满让女人羡慕的烟火气。

平凡却感人。

B

六月，是收获的季节，对于学生来说。高考。中考。还有普通的期末学情调研。

这一天，一切正在按计划如期开展。为了严肃考纪考风，所有监考教师的手机像以前一样全部交在考务室。

第一堂考语文。领卷。发卷。粘贴条型码。分发草稿纸。“叮铃铃——”，铃声一响，考生开始答题，学校沉入一片寂静中。

我和另一个负责考务的美女老师在教学楼巡考一圈回到考务室后，相对坐着研究起了本期各年级的语文试卷。

“我帮B看一下手机。”突然，对面的美女老师想起了什么，放下试卷走向考务室前面的桌子。监考教师的手机全都放在上面。

“怎么了？”我心下疑惑，眼神从试卷剥离，随她投向了前面放手机的桌子上。

“B的母亲快不行了，这两天一直处于弥留状态，随时随地都可能走。他让我帮他看一下手机，如果有电话打来，帮他接一下并通知他，我差点儿忘了。”她边说边在桌上的众多手机中找到B的手机，检查了声音设置，然后放在旁边又坐到刚才的位置上看起了试卷。

我没有再接话。空阔的考务室陷入了沉默。

B是一位男教师，五十出头，教数学，和她搭班。他是去年才入职到我们学校的，我对他的家庭情况不甚了解。这期，他是请过几次假，原因是要带老母去看病。

他母亲的病情到了如此严重的情况了吗？这倒很出乎我意料。怎么都没听说过呢？按例，期末监考如有特殊情况不能参加的教师可提前向学校说明。

转而又自嘲。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我，学校的哪一件事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空阔的考务室仍安静如斯。我仍不动声色地看着试卷，但内心深处却莫名有一丝颤动，一丝动容。

有一抹烟火在心底升起，似一缕微光照亮心房。

C

每天清晨，他总是第一个迈进校园，站在校门，用微笑和问好迎接初升的太阳和每一位到校的师生。初升的太阳是红通通的，他脸上的笑容是红通通的，师生脸上的笑容也是红通通的。

每天下午，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临走前，总不忘对值守的保安叮嘱一番:“家长没来接的学生一定要交到家长手中。学生全部离校了，要巡视校园，关好门窗和电闸……”夕阳的余辉下，总是投射着一个孤独的长长的身影。

老师、学生、校风、学风、校园环境、学校发展……件件桩桩，桩桩件件，事无巨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所有的责任都扛在他身上——他的身材其实并不高大魁伟。

那是放假前一天。那一天，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他依然第一个到校。各项工作结束后，中午，大家在一起聚餐。大家端起装饮料的杯子，开心地祝贺暑假的到来，一时热闹满桌。放下杯子，同桌一位坐在他身旁的老师向他反映身体状况，问下期能不能调换一下工作。他仍向往日那样，漾起温和的笑容，宽厚地说:“我下期可能不在这个岗位了，你的问题可以找下一任领导反映反映！”

他的话音如晴天霹雳，雷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家都愣住了。

“为什么呀，你干得好好的？”

“就是！就是！经过这几年的努力，现在学校各方面都管理得不错，师生的精神风貌都处在上升阶段。”

大家疑惑不解，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他也放下杯子，向大家解释道:“谢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唉，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两位老人家，一位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位得了脑溢血差点瘫痪了，幸亏送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经过一期的治疗，现在基本能扶着墙走了，但仍要每天到医院理疗，做复健。老人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我想多抽出时间陪陪他们。我怕耽搁太多，影响工作……”

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热闹的桌面顿时一片静默，只有盘盆里的菜肴独自冒着欢快的热气。

无言的静默也包裹我。

想不到每天清晨的问候、每天迟归的背影后面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深重的故事，且已延续了长长久久的一期，以后还将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脑海里又浮现起每天清晨那抹宽厚的笑容。只是不知，那抹笑容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呢？对学生成长的担忧？对学校未来的思考？对未侍在父母病床前深深的歉疚？还是一个男子汉的担当和坚强？……

履职尽责，事事为先；孝心传承，岁月静好。

  世间有烟火，男人在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