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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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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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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

夏之苦,在于热。

清晨,站在菜地里,弯腰掐着苕尖。汗像听到了什么号令似的,从全身四面八方的毛孔里涌出,前赴后继,绵延不绝,一会儿工夫,就成了一个标准的“汗人”,背上,腋下,胸前,全身都是汗。衣服湿溚溚地贴在身上,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脸上,更是汗珠的大本营,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顺着弯腰的姿势,流淌成无数条小小的溪流。有的溪流拐进低洼的眼角,渍得眼睛生疼;有的拐到嘴角的唇畔,舌头轻轻一舔,一股淡淡的咸咸的味道便在口腔里漾开。最多的,汇聚在四个“尖”:两边眉毛尖、鼻尖、下巴尖。粒粒黄豆大的透明珠子,大,大,再大,越来越大,再也承受不住地球的引力,啪,终于拉成一个下圆上尖的形状,脱离那张汗腾腾的脸,打在身下心形的苕叶上,开成一朵小水花。一滴一滴,一朵一朵,沿着脚下移动的痕迹,辟出了一条汗水之路……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到苦夏的土地上站一站,饱尝淋漓汗水裹满全身的滋味,如何能体会李绅古诗的意蕴?

暑气盛,宜静休,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可有时不得不出门。

因有事要去县城,返回时正值中午十二点多,一天最热的时候。

蝉声隐了,人声没了,偌大的城市只剩下一条条马路、一幢幢高楼在烈日下。

柏油铺就的马路在阳光的炙烤下更加乌黑油光,像一条条黑色巨蟒蜿蜒通向四方。一只只铁壳虫在上面疾驰。那是城市在炎夏的脉动。脑袋两边的镜耳朵,反射着灼人的刺眼光芒。

行道树在人行道上投映下等身的团团浓荫。站在一团浓荫下等车。地是滚烫的。一阵阵无形的热气从地面腾起,从四面八方把你拥抱。不时有风徐徐而来,也没觉凉爽,因为风也是热的。刚喝进胃里的凉水又调皮地咕嘟嘟从身上的毛孔跑了出来。

等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车终于来了。急忙上了车。车上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司机、售票员,加上我变成了三个。

车上开了空调,凉快。司机是熟人。车开了,向家的方向驶去,车上仍然只有三个人。

“苏老师,这班车幸好有你坐,要不然我们就是这个——”

司机边说边转过头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对弯向我比了个“零”的手势。

我笑笑。

“就是,你好划得着哦,6元钱享受包车待遇。”售票员接着道。

我笑得更开心了。

车子驶出城区进入镇道,沿途几乎没有看见什么车辆,也没有什么行人。车外,是一片白花花的热辣辣的阳光,远山、近田、房屋、树木一闪而过,和油浪浪的黑色巨蟒一起被抛在了身后。

这么热的天,没急事谁愿意跑出来在太阳下领受这苦夏的滋味!

这么热的天,待在家里,稍微动一下,就汗如雨下;哪怕一动不动,浑身也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可这么热,却不敢开空调。夜里,热得实在睡不着。起身开了空调,温度调成27℃,但觉还是睡不踏实。盖上被子吧,觉得热;不盖被子吧,又觉得冷飕飕的。一夜就在“盖被掀被、掀被盖被”中蹉跎。第二天,顶个“熊猫眼”不说,竟还感冒了,恹恹了整整两个星期才好……安上空调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摆设!

不开空调总可以吹风扇吧。风扇呼呼转起来,送来阵阵凉风,身体舒坦了,惬意了,也不黏糊糊的了,但灵敏的鼻子就开始发功了。“阿嚏——”“阿嚏——”,一个接一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住。清鼻涕顺势而下,盈满两个鼻洞,耗尽了无数张纸巾,仍呈滔滔不绝之势。——鼻炎又发了!可恶的鼻子,总是对温差那么敏感,一丁点它也能感觉出来。难受之际,心里总是恨恨地想,如果能把鼻子割掉就好了……

更别提那些消暑的美食了,什么冰糕冰激淋,什么冰粉米凉糕,什么冻水果冻饮料,馋得人口水一汪接一汪,可于我却通通有缘无份,只能饱眼福。炎炎一夏,却不能大口朵颐饱啖这些美味,你说,还有比这更惨的人生吗?

这苦夏的滋味,浓浓地从口糊到鼻,从鼻糊到身,从身糊到心,最后糊成“透心凉”,可此“凉”非彼“凉”啊!

吃过晚饭,到江边散步。一丝风也没有。天气又闷又热,人如在一个无比阔大的蒸笼中行走,胸中好像堵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无名之气,人晕晕乎乎,有种中暑的感觉。

返回时经过洪州大桥下的小运动场。路旁栽着小叶榕,棵棵枝繁叶茂。树枝上垂下一束束长长的褐色气根,如老者的美髯。树下是两排停车位,停满了小车。

昨夜下了几场雨,路面的低洼处积了不少大大小小亮晶晶的水洼,红、白、灰等各色小石子如一个个色彩斑斓的玛瑙,饱满,圆润,灵动,遍布其间,驳杂交错。水洼里自成一番风景。有从叶缝里漏下来的一抹抹天光云影,有小叶榕投下的形态不一的干影叶影,水洼的边上,还清晰地映着远处高楼的一角……

爱人提着一袋刚买的嫩黄瓜走在前面,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沿着停车位的边沿极力避开水洼,生怕一脚下去就踏碎了一洼的风景。

“快看,小鸟在洗澡!”走在前面的爱人突然大声叫起来。

“哦?在哪里?在哪里?”本来萎靡的我精神不由一振,好奇地问道。

“天太热了,连鸟都下来洗澡了!”爱人顺手往前面的一个水洼一指,兀自感叹道。

我连忙走上前一看,可不是,三只小鸟在那个稍大的水洼里飞起飞落,黄黄的喙,白白的头,一身乌黑的羽毛,活泼可爱。这些鸟应该叫白头翁吧,去年有一对还在我家阳台上筑过巢孵过蛋呢。

我静静地观察着水洼里洗澡的鸟娃们。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我,歪着脑袋瞅了瞅,又转过头自顾自把尖尖的喙伸进水洼里点点抖抖,再张开翅膀在水洼里点点扇扇,互相叽叽地叫着,喳喳地闹成一团。它们在说什么呢?是这炎夏的苦,还是洗澡的乐?可惜我不懂鸟儿的语言,但看它们那副欢悦的样子,应该是乐而不是苦吧!水花随着它们的动作四溅,在水洼中漾起无数小小的圆晕。不时有行人或车辆经过,它们就一哄飞到路边,或飞上两边的树枝,水洼恢复了暂时的宁静。行人一过,它们又马上飞进水洼,开始了新一轮的澡浴之欢,而且只数越来越多……

生命多么美好!我烦闷的心跟着欢悦起来。

苦夏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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