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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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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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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沃野穗含香

初秋的清晨,车驶过苦竹岗下的红绿灯。

下到坡底,不经意往车窗外一瞟,呀,眼眸闪现过一大片耀眼的金黄,如一幅热烈的油画。

记得车窗外是今年刚打造的一片高标准农田,种的是稻子。那金黄,预告着稻田里种的稻子成熟了。

车子快速地驶过了,但我的心却还沉浸在那一片金黄里,久久拔不出来。

爱人嘲笑我大惊小怪:稻田有什么稀奇?从小到大,你没看够吗?

我收回飘在那一片金黄上的心。是的,稻田没什么稀奇,哪一个从山村走出的孩子,不是伴着稻田长大的?

村北村南布谷忙,村前村后稻花香。

老家屋外就是一坝稻田。从记事起,从育秧、扯秧、插秧,到薅草‌、收割、晒装,种稻的每一项劳动,都亲身参与了;每一个环节,都深深刻印在记忆中。尤其是秋收时节,太阳的毒辣、谷草的芒毛、手腰的疼痛,都站在稻田里一一领受过;稻田里捉蚱蜢的快乐、品尝刚舂新米的滋味,至今也记忆犹新。后来,虽然走出了山村,但又从不曾真正远离关于故乡、关于稻田的一切。年迈的父母还在继续耕种,每年秋收总要回家历练几天。当挥起镰刀,舞起谷把,嗡嗡的田间音乐响起,熟悉的记忆便在身体里复苏……

时间于土地似乎是永恒的。稻谷一年又一年被轮种进土地的肌肤,永远重复着从绿到黄的色调变化。时间于人却是变化的。它把印痕雕刻在人身上。在一年又一年重复的色调变化中,父母的腰背驼了,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那一坝稻田,如一部时光电影,每年都重播着相同的画面,载着故乡向时间深处驶去。那一田淡淡的稻花香,如一缕清浅的乡愁,永远萦绕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从小对稻田就无比熟悉的我,此刻却难掩心头的激动:

——那么广阔耀眼的金黄,是我不曾亲眼见过的!记忆中的稻田,是一方方形状各异的豆腐块,颜色且是青中掩着黄——谷粒熟了,但谷叶还是青的。那黄也不是金黄,而是土黄。每一块稻田又有田坎,田坎上种有冬豆。秋收时,它正处于茂盛时期,豆叶那么青葱。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片稻田的稻子种得那么迟,竟成熟了!

五月,老家屋外的秧苗都已一一离开了母田,找到了新家,开始拼命扎根,拼命吸水,长出了挺秀的娇人身姿,蓬蓬的新绿延展成一条条端直的线,一条条端直的线汇成一块绿绒绒的毯,一块块绿绒绒的毯织成一大片绿海。微风拂过,绿海漾起绿波,发出“簌簌”的微响,那是秧苗拔节的声音。

而此时苦竹岗下的那片稻田呢?一根苗也没有,一蓬绿也没有。入眼的,是一大片新翻土地的鲜黄。挖掘机正在里面奔腾轰鸣,挖田坎,刨厢沟。一块一块的小田被连成了一块大黄田。一块一块的大黄田交织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山脚下。

黄,虽是大地的本色,在故乡繁茂的五月却是那么不适宜。

不知什么时候,田里挖掘机开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田里泛起了浅浅的水光。

不知什么时候,田里竟长出了密密匝匝的苗。

这是什么苗呢?麦苗?秧苗?或是撒的草?

刚开始看到那么稠密的新绿,心中涌起多种猜测,但却没有实地求证过。

一次回家,和父亲聊起那片稻田。他告诉我,那片田里种的是秧苗。

秧苗?谁把秧苗撒得那么密?

从小我们就聆听父亲的“种谷经”,稀打谷,密打草。那秧苗长得密不透风,又错过了种植的季节,以后怎么抽得出穗扬得起花结得起谷?

“种田人不会白忙一场吧?”我转头盯着父亲问,满脸疑惑,想从经验丰富的他那儿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父亲皱起眉不语,出去转田看秧了。

屋外的稻田,秧苗都快抽穗了。

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秧苗。迟生的它们,密集的它们,会抽穗吗?会扬花吗?会结谷吗?……

疑惑在一次参观中解开。

那一次,我们去参观本村的一处高标准农田建设。听说这片高标准农田和苦竹岗下那一片是同一人承包的,种植稻谷的品种、时间也差不多。

那是一个晴天,碧空如洗。我们从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青绿的稻田。稻田边是新修的水沟和机耕道。四周,一座座绿馒头似的浅山包手牵着手站成一圈。

我边听他们讲解介绍边观察起稻田里的秧苗来。哦,原来秧苗并不是我们远观和想象中的那般密集。它长势喜人,株距均匀,较手工种植的密一些,但每一株分蘖的数量不如手工种植的多。整片稻田正在抽穗扬花期。有的秧苗腰部鼓凸凸的,好像再也撑不住了,有一股生命之力随时会暴裂;有的秧苗已抽出了长长的青穗子,从下往上均匀排列着一个个扁长扁长的绿中透白的青壳。每一个青壳顶部从里面抽出两三根细长的丝,丝的顶部缀着一个小白点。这就是稻花了。俯身凑近一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鼻间萦回。稻花香,熟悉的稻花香,几十年了,它一如经年的味道,丝毫没有改变。

我托起一根已扬过花的稻穗,心中暗暗和老家屋外手工种植的稻谷比较。穗子略长,估算产量,应该要比人工种植的高。而且这片建设的高标准农田今年是第一年种,还算不上熟土,加上种得迟,产量还没达到最高值,来年可期。再来比比人家的投入,飞机撒种施肥打药,沟渠灌水,机器收割,车子装运,和人工种植模式相比,高标准农田种植模式不知节约了多少经济成本和人力物力。

田成方,路成网,沟能灌,渠能排,低投入,高回报,科技加持,轻松种田,有效实现化零为整,藏粮于地。

高标准农田,原来“高”在这里!

我再次俯下身,用力呼吸着满田的清香,辛弃疾的诗句也随香而来: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在那萦鼻的清香里,我嗅到了丰收的味道……

今年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火秋,天天艳阳似火。老家屋外人工种植的稻田在八月中旬就颗粒归仓了。

又到了一年的开学季。

我又如常开始奔忙在熟悉的路上,做着一些常规的入学准备工作。于是,便有了车窗里匆忙的一瞥,有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高标准农田的稻子竟黄了,熟了!

本想下去欣赏欣赏这热烈的油画,可想到还要工作,于是决定返回时再去看。中午返回时,烈日正盛,我被毒辣的日头唬住了。明天早上再去看吧,明天没有事,早上去凉快。

第二天一早,兴奋地驱车前往,期待一次与美的隆重相逢。

车下到苦竹岗底。

哦?稻田呢?油画呢?我期待的与美的隆重相逢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矮矮的谷桩,一片轧断的秧草,一片收割机驶过的履痕……

——昨天下午,这片稻谷被收割殆尽了!

我耷拉着脑袋。期待有多强烈,失落就有多强烈,心里的后悔就有多强烈。

——为什么昨天不去要等今天?

美也有时效。有时,它不经等待,也不能等待。

我们沮丧地倒转车,爬上苦竹岗山头,然后把车停在路边,眺望着远方。

“你看,那边还有一大片没有收割的稻田!”爱人突然手指远方冲颓唐的我大声说。

我立刻精神一振,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不是,在公路边那排房屋的后面,在迤逦远山的前面,还嵌着一大片金黄,紧挨着那一片昨天已收割的稻田。

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们立即驱车奔赴远方,去寻觅心中的那片大美……

停好车,穿过一条种满冬豆的小路,走过一根种满豇豆的田坎,就和一条机耕道会合了。

沿着机耕道继续前行,绕过两三户人家,一大片金黄便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那种黄,是一种耀眼的黄,是一种从叶到谷到杆通体的黄。

那种黄,是一种丰收的黄,是一种从眼底到心底都让人愉悦的沉甸甸的饱满的黄。

那种黄,画家画不出它是神采,诗人写不出它的情韵,任何作家看到它只嫌自己语言的贫乏……

时间尚早。太阳还躲在被窝里睡懒觉。我们沐浴着晨光沿着机耕道往前走。

金秋沃野穗含香。

鼻间飘来草木的香味,露水的香味,还有成熟稻子的香味。那种由稻花香转化而来的香味,我们打小就熟悉,在这个早晨却似乎比以往都要浓烈、驳杂。

一群小麻雀正在田里自由快乐地早餐,吃饱了就飞落到机耕道旁的水泥矮渡槽上休息。矮渡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灌溉水渠。斑驳的身体,证明了它的年岁不浅。建成高标准农田后,它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是该我休息的时候了。矮渡槽对自己说。几十年来,它如一位尽职尽责的老人,一直站在这儿,守护和见证着这片土地的发展变化。

小麻雀被我们惊扰后,叽叽喳喳结伴飞了。十多只白鹤也突然扑棱棱从前方的稻田中飞起,在天空中翱翔一阵后,又齐刷刷飞向了远方。

前面,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哥也在机耕道上悠游,旁边跟了一黄一黑两条狗。他可能是附近的农民吧。

“大哥,散步吗?”我上前打了个招呼,眼睛却秒盯了一下他身边的两条狗——我有点怕它们。

“嗯。”大哥答道。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又对我说:“它们不咬人的。”

“你好悠闲哦!”

“悠闲啥子哦!也是刚打工回来,土地都承包出去了,家里也找不到事做,早晨就出来溜溜弯。”

“怎么承包的?”

“黄谷每年750斤,不要谷子可以折算成钱。”

“你们没米吃咋办?”

“那还不简单?可以给承包的老板买嘛!现打现卖,一块一一斤,也便宜。昨天,我的邻居就来买了1000斤呢。”

我点点头。

“你觉得把土地承包出去划算吗?”

“划算哦!如果自己种,根本赚不了钱。抛开自己的人工不算,光说种子、农药、化肥、农具、收割等开销,除干打净还剩多少?再说,妈老汉儿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他们自己种起也恼火,我们年轻人在外打工,又不放心,以前还要专门请假回来打谷子。一个来回,你算一算损失多少?现在好了,我们可以在外放放心心打工,妈老汉儿在家坐等收谷,有米吃,有钱用,国家的政策好哟……”

大哥完全打开了话匣子。

太阳终于挪出了被窝,把阳光普照,给整片金黄的稻田再镀上一层更加明亮的金色。前边已收割的稻田里,停放着几台收割机。几位年轻的师傅已在收割机上忙活。

新一天的收割即将开始。

心里又想起老家屋外的那坝稻田,父母曾经匍匐在土地上耕种的身影和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听说,明年它也要建成高标准农田了。

我脸上露出了微笑,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熟悉的画面:

村北村南布谷忙,村前村后稻花香。

新景胜旧图。

迎着朝阳,我们走上了回家的路。阳光在我们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机耕道两旁的稻田退在了身后。天地苍茫,不绝的香潮从四面八方交织着向我们涌来,涌来,稻花香,稻谷香,稻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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