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福是一个村,冠以表示地方、故里的后缀“里”,读起来,一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走进大邑县安仁镇新福村“新福家园”这个林盘小区,你绝对不会相信你是身处农村,一定以为是进入了城市里的哪个高档小区——
树木成荫,花繁草茂。幢幢别墅样的小洋楼掩映其间。灰瓦灰墙,白壁白顶,红窗红门。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伴着黑油油的柏油路从每一户人家门前绕过。每一幢小洋楼大门的左边或右边,总是有一个自制的简易花阶,从下往上一层一层摆满了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圆的方的花钵。秋阳下,多肉长得肉嘟嘟,秋海棠开得娇艳艳,盆栽橘子已开始着淡黄色,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层层叠叠,挨挨挤挤,组成一个盆栽小世界。
沿着柏油路漫游,走了好久,也没看见一个垃圾桶,地上也看不见一点垃圾。
整个小区静悄悄的。
一道拉开的卷帘门里,我终于看见了人影——两位满头银发、面容慈祥的阿婆对坐在两把麻黄色的竹椅上。一个着红黑条纹毛衣,一个穿灰色薄呢外套。椅背老长,斜斜地伸向后方。中间放着一个方凳。凳上搁着一个用细篾条编的圆竹筛。竹筛里混杂着红色和灰色的豆子。两位阿婆正弓着腰慢悠悠地一粒一粒挑捡着灰色的豆子。
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蓝色塑料盆,里面已装有浅浅一层灰豆。看来,她们已挑捡了好一会儿。最里面的一把竹椅上,坐着一位身穿老式深蓝色中山装的老大爷。他正安闲地靠着椅背抽着纸烟。旁边摆放着一张方桌。桌上一个玻璃杯里装着大半瓶琥珀色的茶水。
两位阿婆的脸凑得很近。她们一边挑捡,一边低声不知在聊着什么,脸上不时漾起快活的笑容。
“孃孃,你们在挑豆子吗?”我走上前向她们问好,并报之以亲切的笑容。
“嗯。”她们抬头对我笑了笑又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挑来干什么?”我从竹筛里抓起一把豆子,眼神投向她们。掌中的红豆灰豆,粒粒饱满圆润。
“明年端午节包粽子咧。”灰衣阿婆答道。
端午节?十一月刚起头,还有那么久呢。
“孃孃,你们是本地人吗?你们的孩子们呢?”我把玩着手中的豆子,滑润润的,怪可爱。
小区里实在有点安静。
“我们都是本地人。儿女们都在城里上班,孙子孙女在读书,都要下午才回来。现在有车,很方便的。”灰衣阿婆明显健谈些。
“你们还种不种地呢?”我向屋里扫视一圈,没有发现锄头、背兜等农具。
“早就不种了,承包给别人喽!人家老板老能干了,一个人要种好几百亩呢。现在种田都是用高科技。机器育秧,机器插秧,机器施肥,机器撒药,机器收割,机器烘干。田里还是谷子,出来就是大米。以前的老方法,过时喽!”红衣阿婆总算找到了话头。
“可不是?以前种小麦、油菜、谷子,现在还是种小麦、油菜、谷子,但以前和现在根本没法比。以前一遇到农忙,累死不累活。你看人家现在,收割机一来,两三天工夫,一坝坝田全空了,那叫一个快哟!搁以前,想都不敢想。”灰衣阿婆接过话头说道。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小时候老家农忙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收麦子时满鼻孔的黑灰,屋里连个下脚的地儿也没有。收菜子时甩一天连盖下来,晚上吃饭筷子也快握不住了。收谷子时晒成“非洲黑囡”不说,如果遇上阴雨天,楼上楼下、旮旮旯旯都晾满谷子。即使这样,有时谷子也会生秧。看着那一丛丛浅白的秧芽,父母的眉头皱成了深深的沟壑。对父母来说,这是比剜心还要痛的。对我们小孩来说,难受的是每一次农忙都会持续好长时间,每一次都会闹得腰酸腿痛……那些经历和感受,下过田的人都刻进了骨子里。瞧眼前这两位阿婆的岁数,在土地里过日子讨生活的经历和体会,一定更比我深刻得多。
“孃孃,现在生活幸福哇?你们赶上好时代了。”
“那是哦。活不用干,地不用扫,一天就紧着三顿饭。村干部还怕我们这些老骨头生锈了,每人划了几十平方米的地让我们种菜,活动活动筋骨。喏,这豆子就是菜地边种的。”灰衣阿婆指了指竹筛里的豆子。
“还可以跳广场舞呢。这前面有一个‘百福广场’。广场后面还有一个大荷塘。每天吃饱了饭没事干,我们就去那儿溜达溜达。好多城里人周末也会到我们这儿来,野餐、野炊、烧烤,看菜花、赏荷花、转马路,还说我们这儿环境好,生活好,也可以让小孩子体验体验乡下生活。泥巴涂得满头满脸,小孩子笑呵呵,大人也笑呵呵,弄不懂……”红衣阿婆越说越来劲了。
我在心里暗暗发笑。阿婆和我们小时候如果闹成那样,回家肯定是少不了挨一顿揍的。可现在城里的孩子,每天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房里,缺少锻炼。再说,土地是一切生命之源。一切生命,都来于泥土。我们人类的血肉之躯传说不也是女娲用泥土捏成的吗?让孩子重回大自然的怀抱,在泥土中重找生命的本源,接通生命的密码,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幸事,当然小孩大人都乐陶陶了。可这些,一直和泥土打交道的两位老阿婆又怎能理解呢?
经过一阵把玩揉搓,手中的红豆灰豆已染上了我身体手掌的余温。红豆灰豆,那曾经也是我的岁月。虽然久已生疏,渐渐遗忘,但在不经意间,记忆又会把我带回那段熟悉而美好的时光……
我恋恋地将手中的红豆灰豆放回竹筛里,告别了阿婆,循着她们指的方向,来到了“百福广场”。
隔老远,我就望见了广场中间那个醒目的“百福”标志。大红色草书的“福”,内套一个黄色的“圆福”,两边的银色合成一个隶书的“福”,下面基座中间楷书“福韵新福”四个字,四周是大小不一、各种字体的“福”。
真有一百个吗?我站在标志前扒拉着手指认真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旁边走过一位散步的大叔。他对着傻傻数数的我说:“姑娘,别数了。我告诉你吧,不是一百个‘福’,而是99个。”
“99个?不是说‘百福广场’吗?”
“还有一个呀,装在我们老百姓的心中。”大叔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满脸乐陶陶。
哦,我恍然大悟。百福,99加“福”在心,好创意!
“百福”标志后面,是一大片荷塘。深秋时节,满塘尽是枯枝败叶,已无盛夏擎雨的圆盖子。它已进入修整积蓄期。俗语说,厚积薄发。明年的春天,这儿肯定又是一番“莲叶何田田”的景象。
秋日的广场宁静空阔。脚下,踩着“百福广场”银灰色的十二生肖刻画;四周,大片的土地已穿上油菜新绿的秋装;远处,农事服务中心的建设如火如荼……
一个村庄的振兴史就是老百姓的幸福史。
新福,新的福地,幸福的地方。
新福里,幸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