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南方日报》 2020年5月10日
王继怀
漂溪界是我外公家。
我在那里生活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两个月。而那段时光正是草长莺飞、旭日春阳暖的时节,记忆中的漂溪界很美。
外公家的小木屋坐落在碧绿的林海里,大山里方圆几公里只有外公家这栋小木屋。
小木屋的门前有一条通向远方的小路,两边长满了青草,开满了星星点点野花。记得那个时候,我常搬出一把小板凳坐在门前,小路上淡淡的野花香,像家乡的三江米酒一样令人陶醉。
我更记得雨过天晴,阳光高照下的蓝天白云。漂溪界仿佛是一个天然的大花园,放眼望去,梨花、桃花、李花、杜鹃花、油菜花、萝卜花、蚕豆花……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娇艳欲滴,竞相绽放,点缀在青山绿海之中,漫山遍野都成了芬芳的世界。
春天的漂溪界有很多野菜,比如荠菜、野芹菜、蘑菇、春笋、百鸟不落、蕨、野葱……这些野菜味道鲜美,让我至今都能感觉那就是春天的味道。吃野菜,就是把“春天”吃进了嘴里。
而让我特别难忘的野菜,是香椿。
外公家的屋后有一棵用双手才能合抱过来的、高大的香椿树。香椿树长寿,庄子有云:“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关于这棵香椿树的年纪,外公说,或许有200多年的树龄了吧,因为在他小时候,这棵香椿树就很高很大了。
俗话说:“家有香椿树,春天吃菜不用愁。”香椿,被称为树上蔬菜。据说,早在汉代,食用香椿就成为一种时尚。香椿不仅营养丰富,还兼具一定的食疗作用,对外感风寒,风湿痹痛,痢疾等均有不错的效果。《食疗本草》里说:“椿〈温〉,动风,熏十二经脉、五脏六腑。多食令人神不清,血气微……不可过量食之。”宋代苏颂的《图经本草》指明:“椿木实而叶香,可口取。”《农政全书》道:“其叶自发芽及嫩时,皆香甜,生熟盐腌皆可茹。”
记忆中,春天里的这棵香椿树,默默地抽发出一簇簇新鲜的香椿芽,它们傲然挺立在枝头,令人远远就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
记得那时,外婆把芽苞肥厚、鲜嫩茁壮的香椿洗干净,切得细细的,然后用她独特的方式给我们做香椿炒鸡蛋,其滋味鲜美,椿香浓郁,散发出醉人的芳香,吃后让人回味无穷,是我记忆中关于春天的佳肴。
我曾问外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香椿炒鸡蛋这道菜,外婆也说不上来,说她小时候她的外婆和母亲就做这道菜,并把手艺传授给了她。
外婆的香椿炒鸡蛋如此美味,以致有一次,我坐在饭桌前不肯吃饭,说要吃这道菜。而年过六十的外公,竟然为了我爬到树上去摘香椿,但在下树时,外公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
晚上,外婆给我做了香椿炒鸡蛋。吃饭时,我一边看着勾人胃口的香椿炒鸡蛋,一边望着摔伤了身子的外公,我不敢动筷子。
外公见我不敢吃,笑着问我:“孩子,怎么不吃,这不是你喜欢吃的香椿炒鸡蛋吗?”
我怯怯地说:“因为……我要吃香椿……害得您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身子。”
外公赶紧往我碗里夹香椿,然后摸了一下我的头,满脸笑容地说:“傻孩子,外公身体好着呢,这点小伤算什么?赶紧吃,喜欢吃,外公还去给你摘。”
那晚,吃着外公从树上摘回的香椿,感觉特别香。
时间飞转,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外公也去世二十多年了,但那天的情景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让我时常想起。
在漂溪界的日子里,我常常听外公讲故事。外公讲的大多是关于人生哲理、做人处事、反映人民群众智慧的民间故事,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我曾想,我母亲之所以经常以讲故事的方式来教育启发我们兄妹,或许就是受了外公的影响。受到外公和母亲的影响,我现在也常用讲故事来教育启发小朋友。将来我的小朋友会不会也以讲故事方式来教育启发他们的小朋友呢?我想,一定也会的。
我现在在繁华的都市里工作生活,很少回家,去漂溪界的次数就更少了。也许是思念的缘故,近来脑海里总浮现出许多关于漂溪界的记忆。这个我只生活了短短两个月地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一个就是现在够精准、够详细的百度地图也见不到它踪影的地方,却给我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我想无论我在哪里工作生活,无论我有多久没有回到那里,漂溪界我都不会忘记,因为那里的人、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棵香椿树……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