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9 南方日报
●王继怀
离开故乡在城里生活已经二十余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故乡的感情却与日俱增,故乡的天,故乡的地,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父老乡亲,甚至别人听不太懂,自己却感觉无比亲切的乡音……都时常在梦里回放。
美不美,家乡水。无论是在城里喝着经过多道加工程序才得以纯净的自来水,瓶装的矿泉水,还是在其他地方喝当地的水……我都会想起故乡那浸透心肺、甘甜爽口的山泉水,总觉得水是故乡甜。
我的故乡在湘西一座大山深处,那里山高林密,山一座连着一座,在这连绵起伏的大山里有一个叫向阳坪的院子,我家就在这院子里。
在院子的东头有一股清冽的山泉水从石缝中汩汩流出,泉眼下是一口普通的山村水井,用青石板条砌成,井口约一点五平方米,水深约一米左右。水井旁住着十来户人家,百来口人全喝着这口水井的水。
听父亲说,这口水井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当初院子里是没有水井的,因为院子里住的人不多,大家用水都是直接把山泉水接到木桶里,待水接满后再挑回各自家里的水缸。后来院子里住的人多了,再这样接水满足不了用水需求,于是院子的人就齐心协力砌成了这口水井。
在我记忆里,不管天气如何干旱,山泉水从来没有干涸过,水井一年四季也都是满满的,井水甘甜爽口,沁人心脾。住在院里的人都说这眼山泉是有灵性的,特别懂得体贴人,流出的水冬暖夏凉。
农村的孩子放学归来都要干农活、家务活,帮助大人做事。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去水井挑水。我常常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挑着小木桶一起去。有时候,挑水的孩子多,会有三四只水桶同时下井。水桶太多,井面就显得窄了,先下井的往往可以顺利装满水,后下井的折腾了好一阵才装到,桶里还会捎带上不少井壁上的青苔和井底的小石块。
夏天的水井是最美丽的。清晨,水井旁野花飘香,青草翠绿,小草上挂满了露珠儿,在太阳的照射下,晶莹剔透,着实让人喜爱。孩子们从水井旁经过,边放牛边大声朗读着课文,大人们将一担担清澈的井水挑进家家户户的水缸;早饭过后,院子里的女人就端着洗衣盆陆陆续续来到水井旁,边洗衣服边拉家常,遇到村里的男人从井边路过,还会开开玩笑,高兴之余,女人们还会端一盆井水,往男人的身上泼去,引来一阵阵开怀的笑声;中午,放暑假的孩子们砍柴归来,急着冲到水井旁,用小木桶从井里提上一桶冰凉甘甜的山泉水,趴在木桶里“咕咚咕咚”一阵猛灌后,或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高举着小木桶一桶桶从头顶浇下井水,冲掉了酷暑,冲掉了泥垢,冲掉了疲劳;夜晚,水井旁蛙声四起,蝉声此起彼伏,宛如乡村的夜曲,耀眼的月亮和眨着眼睛的星星,伴着清风在水井里摇晃起舞,稻香从远处一阵一阵地飘来,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清新幽静的山村水墨画。
水井边最热闹的是过年的前几天。院子的人都出来了,围在水井旁,杀鸡宰鹅,清洗年货。乡亲们相信老人一代代传下的话,用了清洁的井水洗净年货,来年就会走好运,来年的生活就会如井水般甘甜。他们还相信,在水井边洗年货,也是在向水神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这时的水井边,院子里的男女老少齐上阵,那些宰好整理好的鸡鹅肉一盆盆放在井边,充满了浓浓的年味。
现在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院子里的人早已不需要从水井里提水了。水井边已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草,青石板上也爬满了青苔,但井水却依然那么清澈。父亲说,村里修公路时本来规划要把水井填了的,但后来由于院子里百来口人的集体反对,水井才被保留了下来。
每次我从繁华的都市回到老家去探望父母,都会在水井旁静静地坐上一会儿,会哼着儿时就学会了的那首旋律优美、脍炙人口的《泉水叮咚响》,用手鞠一捧泉水,喝上几口,感受那久违的清甜,在心底里默默地重复着那句:水是故乡甜。